《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摘抄（二）

1.    是我通往世界的眼睛，在那里，在那冰冷的玄关里，担心母亲会猜疑，我手里拿着一本书，整个下午坐在那儿窥伺，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像根琴弦。当你的出现拨动了这根弦，它便铮铮作响。

2.    你几乎不曾跟我照过面，因为如果我在楼梯上遇见你，无处闪避，由于害怕你灼人的视线，我就会低下头从你身边走过，就像一个人为了避免被火烫焦而冲进水里。

3.    第二天晚上，我又认命地站在你屋前等待，再等待，一如我这一辈子都站在你向我紧闭的生命前等待。

4.    但你只要体会一下，那里的每一件事物都仿佛被我的热情渗透，每一件都象征着我的童年、我的思慕：那扇大门，我在门前等过你千百回；那道楼梯，我总是从那儿听见你的脚步声，也在那楼梯上头一次见到你；那个窥伺孔，我用全部心灵从中张望；你门前那块地毡，有一次我曾跪在那上面；钥匙转动的喀嚓声，那声音总是让我从守候处一跃而起。我的整个童年、我的全部热情，都盘踞在这几公尺大的空间里，我全部的人生在此，而此刻它像一阵暴风向我扑来，当我的梦想得已实现，当我跟你在一起，我和你，在你的屋子里，在我们的屋子里。

5.    因为你只喜欢轻松、嬉戏、了无牵挂，你害怕插手干预一桩命运。你要挥霍自己的生命，挥霍在所有事物上，挥霍在这个世界上，而你不想牺牲。

6.    每个我曾委身的男人都喜欢我，他们全都感谢我，依恋着我，爱着我——唯独你没有，唯独你没有，吾爱！

7.    我从不曾见过一个男人在温存时如此忘情于当下，如此散发光亮，迸发出最深刻的人格特质，却又在事后熄灭成一种无尽的遗忘，几乎不近人情的遗忘。

8.    所有人都宠爱我，都对我好——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把我忘了，只有你，只有你从不曾认出我来！

9.    你，从不曾认出我的你，你从我身旁走过，就像从一条河流旁走过，你踩在我身上就像踩到一块石头，你总是不停地往前走，留下我做无尽的等待。我曾经以为我留住了你，匆匆逃跑的你，在那个孩子身上。

10.  然后我就再默默回到黑暗中，一如我总是默默在你身旁。但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听见这声呐喊——唯有当我死去，你才会收到我这封遗书，来自一个爱你胜过任何人的女子，而你从不曾认出她来，来自一个始终等待着你的女子，而你从不曾呼唤她。

11.  可是有谁……现在有谁会在你生日时总是送去白玫瑰？啊，那个花瓶将会是空的，一年一度在你身边飘过的我，那一丝丝生命也将消散！

12.  此时他的目光落在面前书桌上那个蓝色花瓶上。花瓶是空的，这么多年来，在他的生日，头一次空着。他悚然一惊，觉得仿佛有一扇隐形的门突然打开，一道冷风从另一个世界吹进了他宁静的房间。他感觉到一个一个人的死亡，感觉到不死的爱情，一种感觉在他的心灵涌现，而他想着那个看不见的女子，没有形体，充满热情，犹如远方的一阵音乐。

        ——摘自《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