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人类简史》第三章

第三章

亚当和夏娃的⼀天

想要了解⼈类的天性、历史和⼼理,就得想办法回到那些狩猎采集的祖先头脑⾥⾯,看看他们的想法。在智⼈的历史上,他们绝⼤多数的时间都是靠采集为⽣。在过去两百年间,有越来越多智⼈的谋⽣⽅式是在城市⾥⾯劳动,整天坐办公桌前;⽽再之前的1万年,多数的智⼈则是务农或畜牧;但不论如何,⽐起先前⼏万年都在狩猎或采集,现代的谋⽣⽅式在历史上都只像是⼀瞬间的事罢了。

演化⼼理学近来发展蓬勃,认为现在⼈类的各种社会和⼼理特征早从农业时代之前就已经开始形塑。这个领域的学者认为,即使到了现在,我们的⼤脑和⼼灵都还是以狩猎和采集的⽣活⽅式在思维。我们的饮⻝习惯、冲突和性欲之所以是现在的样貌,正是因为我们还保留着狩猎采集者的头脑,但所处的却是⼯业化之后的环境,像是有超级城市、⻜机、电话和计算机。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前⼈享有更多物质资源,拥有更⻓的寿命,但⼜觉得疏离、沮丧⽽压⼒重重。演化⼼理学家认为,想理解背后的原因,我们就需要深⼊研究狩猎采集者的世界,因为那个世界其实现在还牢牢记在我们的潜意识⾥。

举例来说,⾼热量⻝物对⼈不好,但为什么⽼是戒不掉?现今⽣活在富裕国家的⼈都有肥胖的问题,肥胖症⼏乎像瘟疫⼀样蔓延,还很快地将魔⽖伸向发展中国家。如果我们不想想采集者祖先的饮⻝习惯,就很难解释为什么我们⼀碰到最甜、最油的⻝物就难以抵抗。当时他们住在草原上或森林⾥,⾼热量的甜⻝⾮常罕⻅,永远供不应求。如果是个3万年前的采集者,想吃甜⻝只有⼀种可能来源:熟透的⽔果。所以,如果⽯器时代的⼥性碰到⼀棵⻓满甜美⽆花果的树最 明智的做法就是⽴刻吃到吃不下为⽌,否则等到附近的狒狒也发现这棵树,可就⼀颗也吃不到了。于是,这种想⼤⼝吃下⾼热量⻝物的直觉本能就这样深植在我们的基因⾥。就算我们今天可能住在⾼楼⼤厦,家家户户的冰箱早就塞满⻝物,我们的DNA还记得那些在草原上的⽇⼦。正因如此,我们才会不知不觉就吃完⼀整桶的哈根达斯,可能还配着⼀⼤杯可⼝可乐。

这种“贪吃基因”的理论已经得到⼴泛接受。⾄于其他理论,争议性就⼤得多。例如有些演化⼼理学家认为,古代的采集部落主要并不是由⼀夫⼀妻的核⼼家庭组成,⽽是⼀群⼈共同住在⼀起,没有私有财产,没有⼀夫⼀妻的婚姻关系,甚⾄没有⽗亲这种身份的概念。在这样的部落中,⼥性可以同时和⼏个男⼈(和⼥⼈)有性⾏为,形成亲密关系,⽽部落⾥的所有成年男⼥则是共同养育部落的⼩孩。正由于男⼈都没办法确定⼩孩是不是⾃⼰的,对所有孩⼦的教养也就不会有偏⼼的问题。

这样的社会结构并不是什么新世纪的灵性乌托邦,很多动物都有这种社会结构,特别像是⿊猩猩和倭⿊猩猩这些我们的近亲更是如此。即使在今⽇,还是有些⼈类社会采⽤这种共同教养制,像是位于委内瑞拉的巴⾥印第安⼈(Bari Indians)社会,他们相信孩⼦不是⽣⾃某个特定男⼈的精⼦,⽽是妈妈⼦宫⾥所有累积精⼦的结合。所以,如果想当个好妈妈,你就该和好⼏个不同的男⼈做爱,特别是在怀孕的时候,就该找上那些最会打猎的、最会说故事的、最强壮的战

⼠、最体贴的爱⼈,好让孩⼦拥有那些最好的特质(以及最佳的教养)。如果你觉得这听起来实在太蠢,请记得其实直到现代胚胎学研究发展之后,我们才有了确实的证据,证明孩⼦只可能有⼀个⽗亲。这种“远古公社”理论的⽀持者认为,我们看到现代婚姻常有不孕的困扰,离婚率居⾼不下,不论⼤⼈⼩孩都常有各种⼼理问题,其实都 是因为现代社会逼迫所有⼈类采⽤⼀夫⼀妻的核⼼家庭,但这其实与我们的⽣物本能背道⽽驰。7

许多学者强烈反对这种理论,坚持⼀夫⼀妻制和核⼼家庭就是⼈类的核⼼⾏为。这些学者主张,虽然古⽼的狩猎采集社会⽐起现代社会更为平等⽽共有共享,但还是由独⽴的单位组成,每个单位就是⼀对会嫉妒的情侣加上他们的孩⼦。也是因为如此,今天多数⽂化仍然采⽤⼀夫⼀妻的核⼼家庭,男男⼥⼥都对彼此和孩⼦有强烈的占有欲,⽽且像是朝鲜和叙利亚这些现代的国家,政治权⼒还是⽗死⼦继。

想要解决这⽅⾯的争议,了解我们的性欲、社会和政治,就需要更了解我们祖先的⽣活条件,看看从7万年前的认知⾰命到12000年前的农业⾰命之间,智⼈究竟是怎么过⽣活的。

* * *

但遗憾的是,我们对于那些采集者祖先的⽣活⼏乎没什么可确定的事实。⽆论是“远古公社”还是“不变的⼀夫⼀妻制”,我们都提不出确切的证明。在这些采集者的年代,我们显然不会有⽂字记录,⽽考古证据主要也只有⻣骼化⽯和⽯器。如果器具⽤的是⽊头、⽵⼦或⽪⾰等等⽐较容易腐烂的材料,就只有在很特殊的情况下才可能保存得下来。很多⼈以为在农业⾰命前的⼈类都只使⽤⽯器,其实这是考古偏误造成的误解。所谓的⽯器时代,其实说是“⽊器时代”更精确,当时的狩猎采集⼯具多半还是⽊制。

如果光从⽬前留下来的⽂物推断远古的狩猎采集⽣活,就会差之千⾥。远古的采集⽣活与后来的农业和⼯业⽣活相⽐,最明显的区别在于极少使⽤⼈造物品,⽽且这些物品对他们⽣活的作⽤相对并不⼤。在现代的富裕社会中,任何⼀般⼈⼀⽣都会⽤到数百万件⼈造物品,从⻋⼦、房⼦到抛弃式尿布和⽜奶盒不⼀⽽⾜。不管任何的活 动、信念甚⾄情感,⼏乎都会有⼈造物品介⼊。像在饮⻝⽅⾯,相关

的⼈造品就多到难以胜数,从简单的汤匙和玻璃杯,到复杂的基因⼯程实验室和巨⼤的远洋渔船都参上⼀脚。⾄于玩乐也有⼤量的娱乐⽤物品,从怪兽卡到⼗万⼈的体育场都是如此。想要浪漫⼀下、云⾬⼀场,⼜怎么能不提到戒指、床、漂亮的⾐服、性感内⾐、安全套、时尚餐厅、汽⻋旅馆、机场贵宾室、婚宴⼤厅、婚礼顾问公司?⾄于让我们灵性充溢、神圣⾮常的宗教,则有佛教的佛塔、道教的宫观、伊斯兰教的清真寺、印度教的僧院、装饰华美的经卷、⾊彩艳丽的法轮、祭司的祭袍、蜡烛、⾹、圣诞树、墓碑,还有⾦光闪闪的各种标示。除了要搬家的时候,我们⼏乎不会感觉到原来身边有这么多东⻄。采集者每个⽉、每个星期都要搬家,甚⾄有时候是每天都得搬,

所有家当就背在身上。当时还没有搬家公司或货⻋,甚⾄连驮兽都还

没有,所以他们必须把⽣活必需品减到最少。因此可以合理推测,他们的⼼理、宗教和感情⽣活多半不需要⼈造物品的协助。假设在10万年后,有个考古学家想知道现在的穆斯林的信仰和仪式,只要看看从清真寺遗迹⾥挖出的各种物品,就能有个⼤致合理准确的猜测。然⽽,我们想要理解远古狩猎采集者的信仰和仪式,却是难上加难。同样,如果未来有个历史学家想了解21世纪台湾年轻⼈的社交活动,靠的却只有纸本书信(因为所有的⼿机电话、电⼦邮件、博客、⼿机短信都不会以实体⽅式留存),可以想⻅他可能会遇上多⼤的问题。

所以,想光靠现存的⽂物来了解远古狩猎采集⽣活,就是会有这种偏差。想解决这个问题,⽅法之⼀就是去研究⽬前尚存的采集社会。通过⼈类学观察,我们就能直接研究这些社会。然⽽,想从这些现代采集社会推论猜测远古采集社会的样貌,还是需要多加⼩⼼考虑。

⾸先,所有能存活到近代的采集社会,都多少已经受到附近的农业或⼯业社会影响,因此很难假设现在的样⼦就和⼏万年前相同。 其次,现代采集社会主要位于⽓候恶劣、地形险峻、不宜农业的地区,像是在⾮洲南部的卡拉哈⾥沙漠,就有⼀些社会已经适应了这种极端条件。但如果要⽤这些社会来推论当时像是在⻓江流域这种肥沃地段的部落,就会有严重的偏差。特别是像卡拉哈⾥沙漠的⼈⼝密度远低于远古时期的⻓江流域,这对于部落⼈⼝规模与结构等关键问

题影响重⼤。

再次,狩猎采集社会最显著的特点,就在于它们各有特⾊、⼤不

相同。⽽且还不是说不同地区才有不同;即使在同⼀地区,仍然会是

两两相异。⼀个很好的例⼦,就是欧洲⼈⾸次移居澳⼤利亚时,发现

当地原住⺠之间有许多不同。在英国征服澳⼤利亚之前,整个澳⼤利

亚⼤陆的狩猎采集者⼤约有30万到70万⼈,分成200~600个族群,每个

族群⼜分成⼏个部落。8每个族群都有⾃⼰的语⾔、宗教、规范和习

俗。像是在南澳阿德雷德附近,就有⼏个⽗系的家族,他们会依据所

在领⼟为标准,结合成⼀个部落。相反的是,在北澳的⼀些部落则⽐

较属于⺟系社会,⽽⼈在部落⾥的身份主要来⾃他的图腾,⽽不是他

的领⼟。

不难想象,到了农业⾰命前夕,地球上的狩猎采集者⼤约有500万

到800万⼈,有丰富多元的种族和⽂化多样性,分成⼏千个不同的独⽴

部落,也有数千种不同的语⾔和⽂化。9毕竟,语⾔和⽂化正是认知⾰

命的主要成就。⽽正因为虚构故事已经出现,即使是在类似的⽣态、

同样的基因组成下出现的⼈类,也能够创造出⾮常不同的想象现实,

表现出来就成了不同的规范和价值观。

例如,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两万年前住在现在北京的采集

者,他说的语⾔会和住在现在天津的采集者⼤不相同。可能有某个部

落⽐较好战,某个部落⽐较爱好和平。有可能在北京的部落采⽤共有

共享,⽽在天津的部落则以核⼼家庭为基础。北京部落可能会花很⻓

的时间把⾃⼰的守护灵刻成⽊像,⽽天津部落则是⽤舞蹈来敬拜守护 灵。前者也许相信轮回,⽽后者则认为这是⽆稽之谈。在某个社会可能同性性关系没什么⼤不了,但在另⼀个社会就成了禁忌。

换句话说,虽然⽤⼈类学⽅式观察现代的采集社会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些远古采集社会的种种可能性,但这绝⾮全貌,⽽且可以说绝

⼤多数仍不得⽽知。[2]有⼈激烈争辩智⼈的“⾃然⽣活⽅式”该是如何,

其实并未说到重点。从认知⾰命之后,智⼈的“⾃然⽣活⽅式”从来就不

⽌⼀种。真正存在的只有“⽂化选择”,⽽种种选择就像是调⾊盘,⾊彩缤纷炫⽬,令⼈眼花缭乱。

原始的富裕社会

但是,讲到农业⾰命前的世界,究竟有什么是我们能确定的普遍

现象?或许可以确定地说,当时⼤部分的⼈都是活在⼩部落⾥,每个

部落⼩则数⼗⼈,最⼤不过数百⼈,⽽且所有成员都是⼈类。最后⼀

点似乎像是废话,但其实绝没那么简单。在农业和⼯业社会⾥,其实

家禽家畜的数量会超过⼈类,虽然地位低于主⼈,但仍然就是社会

的⼀分⼦。像是今天的新⻄兰虽然智⼈⼈数有450万,但绵⽺可是有⾼

达5000万只。

只不过,这个⼀般规则还是有⼀个例外:狗。狗是第⼀种由智⼈

驯化的动物,⽽且早在农业⾰命之前便已发⽣。虽然专家对于确切的

年代还有不同意⻅,但已有如⼭铁证显示,⼤约15000年前就已经有了

家⽝,⽽它们实际加⼊⼈类⽣活的时间还可能再往前推数千年。

狗除了能狩猎、能战⽃,还能作为警报系统,警告有野兽或⼈类

⼊侵。时间⼀代⼀代过去,⼈和狗也⼀起演化,能和对⽅有良好的沟

通。最能满⾜⼈类需求、最能体贴⼈类情感的狗,就能得到更多的照

顾和⻝物,于是也更容易⽣存下来。同时,狗也学会了如何讨好⼈

类,好满⾜它们的需求。经过这样⻓达15000年的相处,⼈和狗之间的 理解和情感远超过⼈和其他动物的关系。10有些时候,甚⾄死去的狗也

能得到厚葬,待遇与⼈类差堪⽐拟。

图6 这是不是史上的第一只宠物?在以色列北部发掘出一座12000年前的墓穴[藏于史前人

类博物馆(Kibbutz Ma’ayan Baruch Museum)],里面有一具年约50岁女性的骨骸,旁边还

有一副小狗的骨骸(右上角)。小狗埋葬的位置与女人的头部接近,而且她的左手搭在狗的身

上,看起来似乎有着某种情感联系。当然这也有其他的解释方式,像是或许也能说,这只狗是

一份礼物,要送给通往未来世界的看门人。

同属⼀个部落的成员彼此相熟,⼈们终其⼀⽣都和亲友相处在⼀

起,⼏乎没什么孤单的时刻,也没什么隐私。虽然邻近的部落偶尔也

得争夺资源,甚⾄⼤打出⼿,但也是有些友好的往来。像是可能互相

交换成员、⼀起打猎、交易罕⻅的奢侈品、结起政治同盟,还有⼀起

庆祝宗教节⽇。这种合作是智⼈的⼀⼤重要特征,也是智⼈领先其他

⼈类物种的关键优势。有时候,与邻近部落的关系实在太良好,最后

就结合为⼀,⽽有了共同的语⾔、共同的神话、共同的规范和价值。

然⽽,我们其实不该⾼估这种对外关系的重要性。就算邻近的⼏

个部落在危急时刻可能会密切合作,甚⾄平常偶尔也会⼀起打猎或庆

祝,但各个部落绝⼤多数时间仍然是完全各⾏其是、遗世独⽴。讲到 交易,主要是限于拿来表示身份地位的物品,像是⻉壳、琥珀、颜料

等等。没有证据显示当时的⼈会交易像是⽔果或⾁类之类的消费品,

也看不出来有某个部落必须依赖从另⼀部落进⼝货物⽽⽣存的证据。

⾄于社会政治关系,也同样只是零星有之。就算部落有季节性的集会

场所,仍然称不上是个固定的政治框架,也没有永久的城镇或机构。

⼀般来说,⼀个⼈很可能好⼏个⽉之间都只会看到⾃⼰部落⾥的⼈,

⼀辈⼦会遇⻅的⼈数也不过就是⼏百个。智⼈就像星星⼀样,稀疏地

散布在⼴阔的⼟地上。在农业⾰命之前,整个地球上的⼈类数量还⽐

不上现在的杭州。

⼤多数智⼈部落不断迁移,随着季节变化、动物每年的迁移、植

物的⽣⻓周期,⼈类也不断追逐着⻝物,从⼀地前往另⼀地。⼀般来

说,他们是在同样⼀个区域⾥来来回回,⾯积⼤约是⼏⼗到⼏百平⽅

公⾥。

偶尔,可能是遇上⾃然灾害、暴⼒冲突、⼈⼝压⼒,⼜或是碰上

某个特别有领袖魅⼒的⾸领,部落也可能⾛出⾃⼰原有的领⼟区域。

这些流浪正是促成⼈类扩张到全球的动⼒。如果某个采集部落每40年

拆伙⼀次,新部落往东移100公⾥,经过⼤约1万年后,就会从东⾮抵达中国。

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如果某地的⻝物来源特别丰富,原本因为季

节⽽前来的部落也可能就此落脚,形成永久的聚落。另外,如果有了

烘⼲、烟熏、冷冻(在北极地区)⻝品的技术,⼈们也可能在某地停

留更久。最重要的是,在某些⽔产⽔禽丰富的海边和河边,⼈类开始

建⽴起⻓期定居的渔村。这是历史上第⼀次出现定居聚落,时间要远

早于农业⾰命。最早的渔村有可能是在45000年前,出现在印度尼⻄亚

群岛的沿海地带。也很可能就是从这⾥,智⼈开始了第⼀次的跨海事

业:前往澳⼤利亚。 在⼤多数的居住地,智⼈部落的饮⻝都是⻅机⾏事,有什么吃什

么。他们会抓⽩蚁、采野果、挖树根、追兔⼦,还会猎野⽜和⻓⽑

象。虽然现在流⾏的讲法都把他们形容成猎⼈,但其实智⼈⽣活主要

靠的是采集,这不仅是主要的热量来源,还能得到像是燧⽯、⽊材、

⽵⼦之类的原物料。

智⼈采集的可不只是⻝物和原物料,同时还有“知识”。为了⽣存,

智⼈需要对所在地了如指掌。⽽为了让⽇常采集⻝物的效率达到最

⾼,他们也需要了解每种植物的⽣⻓模式,还有每种动物的⽣活习

性。他们需要知道哪些⻝物⽐较营养,哪些有毒,哪些⼜能拿来治

病。他们需要知道季节的变化,怎样代表着雷⾬将⾄或是⼲旱将临。

他们会细查附近的每条河流、每棵核桃树、每个睡了熊的洞⽳还有每

个燧⽯的矿床。每个⼈都得知道怎样做出⼀把⽯⼑,如何修补裂开的

⽃篷,如何做出抓兔⼦的陷阱,还有该如何⾯对雪崩、蛇咬或是饥肠

辘辘的狮⼦。这⾥⾯任何⼀种技能,都得花上好⼏年的指导和练习。

⼀般来说,远古的采集者只要⼏分钟,就能⽤燧⽯做出⼀个⽭头。但

等到我们试着依样画葫芦,却常常是⼿忙脚乱、笨⼿笨脚。我们绝⼤

多数的脑袋⾥都不知道燧⽯或⽞武岩会怎样裂开,⼿也没有灵活到⾜

以执⾏这项任务。

换句话说,采集者对于他们周遭环境的了解,会⽐现代⼈更深、

更⼴也更多样。现代的⼯业社会中,就算不太了解⾃然环境也能顺利

存活。像是如果你是个计算机⼯程师、保险推销员、历史⽼师或是⼯

⼚⼯⼈,你真的需要了解⾃然环境吗?现代⼈必须专精于⾃身⼩领域

的知识,但对于其他⽣活中的必需,绝⼤多数都是靠着其他各领域的

专家,每个⼈懂的都只限于⾃⼰的那⼀⼩⽅天地。就整体⽽⾔,现今

⼈类所知远超过远古⼈类。但在个⼈层⾯上,远古的采集者则是有史

以来最具备多样知识和技能的⼈类. 有证据显示,⾃从采集时代以来,智⼈的脑容量其实是逐渐减少!11要在那个时代活下来,每个⼈都必须有⾼超的⼼智能⼒。⽽等到农业和⼯业时代开展,⼈类开始能靠着别⼈的技能⽣存下来,就算是低能的⼈也开始有了⽣存空间。例如只要肯挑⽔或是当个⽣产线的⼯⼈,就能活下来,并把⾃⼰那些平庸⽆奇的基因传下去。

采集者不只深深了解⾃⼰周遭的动物、植物和各种物品,也很了

解⾃⼰的身体和感官世界。他们能够听到草丛中最细微的声响,知道

⾥⾯是不是躲着⼀条蛇。他们会仔细观察树⽊的枝叶,找出果实、蜂

窝和⻦巢。他们总是以最省⼒、最安静的⽅式⾏动,也知道怎样坐、

怎样⾛、怎么跑才能最灵活、最有效率。他们不断以各种⽅式活动⾃

⼰的身体,让他们就像⻢拉松选⼿⼀样精瘦。就算现代⼈练习再多年

的瑜伽或太极,也不可能像他们的身体⼀样灵敏。

* * *

狩猎采集的⽣活⽅式依地区、季节有所不同,但整体⽽⾔,⽐起

后来的农夫、牧⽺⼈、⼯⼈或上班族,他们的⽣活似乎要来得更舒

适,也更有意义。

在现代的富裕社会,平均每周的⼯时是40~45⼩时,发展中国家则

是60甚⾄80⼩时;但如果是狩猎采集者,就算住在最贫瘠的地区(像

是卡拉哈⾥沙漠),平均每周也只需要⼯作35~45⼩时。他们⼤概只需

要每三天打猎⼀次,每天采集3~6⼩时。⼀般时期,这样就⾜以养活整

个部落了。⽽很有可能⼤多数的远古采集者住的都是⽐卡拉哈⾥沙漠

更肥沃的地⽅,所以取得⻝物和原物料所需的时间还要更少。最重要

的是,这些采集者可没什么家事负担。他们不⽤洗碗,不⽤吸地毯,

不⽤擦地板,不⽤换尿布,也没账单得付。

这样的采集经济,能让⼤多数⼈都过着⽐在农业或⼯业社会中更

有趣的⽣活。像是现在,如果在⾎汗⼯⼚⼯作,每天早上⼤约7点就得 出⻔,⾛过饱受污染的街道,进到⼯⼚⽤同⼀种⽅式不停操作同⼀台

机器,时间⻓达10⼩时,叫⼈⼼灵整个麻⽊。等到晚上7点回家,还得

再洗碗、洗⾐服。⽽在3万年前,如果是个采集者,可能是在⼤约早上

8点离开部落,在附近的森林和草地上晃晃,采采蘑菇、挖挖根茎、抓

抓⻘蛙,偶尔还得躲⼀下⽼⻁。但等到中午过后,他们就可以回到部

落煮午餐。接下来还有⼤把的时间,可以聊聊⼋卦、讲讲故事,跟孩

⼦玩,或者就是放松放松。当然,有时候是会碰上⽼⻁或蛇没错,但

从另⼀⽅⾯来说,当时他们倒也不⽤担⼼⻋祸或⼯业污染。

在⼤多数地⽅、⼤多数时候,靠着采集就已经能得到充分的营

养。这其实很合理,毕竟这正是⼈类在先前数⼗万年间的正常饮⻝,

⼈体早就完全适应⽽且适合。⻣骼化⽯的证据显示,远古时期的采集

者⽐较少有饥饿或营养不良的问题,⽽且⽐起后来的农业时代,他们

身⾼较⾼,也⽐较健康。虽然平均寿命显然只有30~40岁,但这主要是

因为当时⼉童早夭的情形⼗分普遍。只要能活过危机四伏⽽意外频现

的⽣命早期,当时的⼈就⼤多能活到60岁,有的甚⾄还能活到超过80

岁。在现代的采集社会⾥,只要⼥性能活到45岁,⼤概再活个20年就

不是问题,⽽总⼈⼝的5%~8%也都活到超过60岁。12

采集者之所以能够免受饥饿或营养不良的困扰,秘诀就在于多样

化的饮⻝。相较之下,之后农⺠的饮⻝往往种类极少,⽽且不均衡。

特别是在近代,许多农业⼈⼝都依靠单⼀作物为主要热量来源,可能

是⼩⻨、⻢铃薯、稻⽶之类,这样⼀来就会缺少⼈体所必需的其他维

⽣素、矿物质或营养。例如在中国偏远乡间的传统典型农夫,早上吃

饭、中午吃饭,晚上吃的还是饭。⽽且还得够幸运,第⼆天才能吃到

这些⼀样的东⻄。相较之下,远古的采集者通常都会吃到数⼗种不同

的⻝物。他们可能早餐吃浆果和蘑菇;中餐吃⽔果、蜗⽜和乌⻳;晚

餐则是来份野兔排佐野⽣洋葱。⾄于第⼆天,菜单⼜可能完全不同。

正是这样的多样性,能确保远古的采集者吸收到所有必需的营养成分。

此外,也因为采集者不依赖单⼀种类的⻝物,就算某种⻝物来源

断绝了,影响也不会太⼤。但如果是农业社会,⼀旦来场⼲旱、⽕

灾、地震,把当年的稻⼦或⻢铃薯摧毁殆尽,就会引发严重的饥荒。

虽然采集社会还是难以幸免于⾃然灾害,⽽且也会碰上⻝物短缺或饥

荒的情形,但通常他们处理起来就是⽐较游刃有余。如果主要⻝物短

缺,他们可以去采集或狩猎其他⻝物,⼜或是直接迁移到受影响较⼩

的地区。

此外,远古采集者也⽐较少碰到传染病的问题。农业和⼯业社会

的传染病(像是天花、麻疹和肺结核)多半是来⾃家禽家畜,但这要

到农业⾰命之后才传到⼈类身上。对于远古的采集者来说,狗是唯⼀

会近距离相处的动物,所以也就没有这些问题。此外,农业和⼯业社会的永久居住环境通常⾮常紧密,但卫⽣条件⼜不佳,正是疾病的理想温床。⾄于采集者,他们总是⼀⼩群⼀⼩群在⼴阔的⼤地上漫游,

疾病很难流⾏起来。

* * *

正因为这些在农业时代前的采集者有健康和多样化的饮⻝、相对较短的⼯作时间,也少有传染病的发⽣,许多专家将这种社会定义

为“最初的富裕社会”。只不过,倒也不⽤把这些古⼈的⽣活想得太过理

想浪漫。虽然他们的⽣活可能⽐起农业和⼯业社会更佳,不过当时的

世界仍然同样残酷⽆情,常常存在物资匮乏、时节难过、⼉童死亡率

⾼的问题,现在看来没什么的⼩意外,当时可能就能轻易致命。这些

漫游采集者的部落⾥⼈⼈关系亲密,对⼤多数⼈来说可能是好事,但

对那些少数惹⼈厌的成员来说,⽇⼦可就不好过了。偶尔,如果有⼈

年⽼⼒衰或是有肢体残疾,⽆法跟上部落的脚步,还会遭到遗弃甚⾄

杀害。如果婴⼉和⼉童被视为多余,他们就可能被杀,⽽且宗教献祭也偶有听闻 在巴拉圭的丛林⾥,曾有⼀个狩猎采集部落亚契⼈(Ache)存活

到20世纪60年代,他们让我们得以⼀窥采集⽣活的⿊暗⾯。根据亚契

⼈的习俗,如果某位有价值的部落成员死亡,就要杀⼀个⼩⼥孩陪

葬。⼈类学家访问亚契⼈,得知某⼀次有个中年男⼦病倒了,⽆法跟

上其他⼈的脚步,于是他就被抛弃在路旁的树下。当时树上还有秃鹰

等着想饱餐⼀顿。但那位男⼦⿎起精神、霍然痊愈,⽤轻快的脚步重

新回到部落⾏列。他的身上还盖着⻦屎,结果绰号也从此变成“秃鹰

屎”。

如果某个亚契⼥性已经年纪太⼤、成了部落的负担,部落⾥的年

轻男⼦就会潜伏在她身后,找机会⼀斧头砍进她的脑⼦⾥。曾有⼀个

亚契⼈,告诉⼈类学家他在丛林⾥的⻩⾦年代:“我常常杀⽼⼥⼈,我

杀过我的阿姨、婶婶、姑姑她们……⼥⼈都怕我……但现在跟这些⽩⼈在⼀起,我也变弱了。”如果新⽣⼉没有头发,会被认为发育不良,

必须被⽴刻杀死。就有⼀位妇⼥回忆说,她的第⼀个⼥⼉就是被活活

打死,原因只是部落⾥的男⼈已经不想再多个⼥孩了。⽽另⼀次,有

个男⼈杀了个⼩男婴,原因只是他“⼼情不好,⼩孩⼜哭个不停”。甚⾄

有个⼩孩被活埋,原因是“那玩意⼉看起来怪怪的,其他⼩孩也会笑它”。13

然⽽,可别太快就对亚契⼈下定论。⼈类学家与他们同居共处多

年之后,认定在亚契成年⼈之间的暴⼒其实⾮常罕⻅。⽆论男⼥,都

可以⾃由改变伴侣。他们总是乐天且愉快,部落⾥不分地位⾼低,想

颐指⽓使的⼈通常就会被排挤。虽然他们拥有的物质不多,但却⾮常

慷慨,⽽且不会执着于成功和财富。在他们的⽣活⾥,最被看重的就

是良好的⼈际互动,还有真正的友谊。14虽然他们会杀害⼉童、病⼈、

⽼⼈,但他们的想法其实和今⽇许多⼈赞成堕胎和安乐死也没有两

样。另外还该提的⼀点,是巴拉圭的农夫猎杀亚契⼈的时候,可是毫

不⼿软。所以,或许正因为亚契⼈必须迅速逃离这些敌⼈的魔⽖,如

果有成员可能造成部落的负担,他们也就⽆法仁义以待 事实是,亚契社会就像任何⼀个⼈类社会⼀样复杂难解。我们要⼩⼼不能只有了肤浅的认识,就断然将其妖魔化或理想化。亚契⼈既不是天使,也不是魔⻤,不过就是⼈类。同样,远古的狩猎采集者,就是和我们⼀样的⼈。

会说话的鬼

对于远古狩猎采集者的精神和⼼理⽣活,我们知道些什么?基于

某些可量化的客观因素,我们或许可以重建⼀些采购经济的基本架

构。例如,我们可以计算每⼈为了⽣活⼀天需要多少卡路⾥,⼀公⽄

的核桃可以提供多少卡路⾥,⽽⼀平⽅公⾥的森林⼜能提供多少核

桃。有了这些数据,我们就能够猜测核桃在他们饮⻝中的相对重要性。

只不过,他们究竟是把核桃当作珍馐佳肴还是⽆趣的主⻝?他们

相不相信,核桃树有树灵?他们觉不觉得核桃树叶很漂亮?如果当时

有对男⼥想约会,核桃树的树荫下究竟算不算浪漫?讲到思想、信仰

和感情,想⼀探究竟的难度绝对⾮同⼩可。

多 数 学 者 都 同 意 , 远 古 的 采 集 者 普 遍 信 奉 泛 神 论 的 信 仰

(animism,源⾃拉丁⽂的“anima”,意义“灵魂”或“精神”)。泛神论相

信,⼏乎任何⼀个地点、任何⼀只动物、任何⼀株植物、任何⼀种⾃

然现象,都有其意识和情感,并且能与⼈类直接沟通。因此,对泛神

论者来说,⼭上的⼀颗⼤⽯头也可能会有欲望和需求。⼈类可能做了

某些事就会触怒这块⼤⽯,但也有可能做某些事能取悦它。这块⼤⽯

可能会惩罚⼈类,或要求奉献。⾄于⼈类也能够安抚或威胁这块⽯

头。还不仅是⽯头,不管是⼭脚下的橡树,⼭边的⼩溪,林间的喷

泉,附近的⼩树丛,通往喷泉的⼩径,啜饮着泉⽔的⽥⿏、狼和乌

鸦,也都有着灵的存在。对泛神论者来说,还不只实体的物品或⽣ 物有灵,甚⾄连⾮物质也有灵,像是死者的⻤魂以及各种友善和邪恶的灵,也就像是我们所说的恶魔、精灵和天使。

泛神论者认为,⼈类和其他的灵之间并没有障碍,可以直接通过⾔语、歌曲、舞蹈和仪式来沟通。所以猎⼈可以向⼀群⿅喊话,要求其中⼀头牺牲⾃⼰。狩猎成功的时候,猎⼈可能会请不幸丧⽣的动物原谅他。有⼈⽣病的时候,萨满巫师可以呼告造成疾病的灵,试着劝它或恐吓它离开。有需要的时候,萨满巫师还能请求其他灵的帮助。

泛神论的⼀个特点,在于所有的灵都位于当场当地,不是什么万能的

神,⽽是某只特定的⿅、某棵特定的树、某条特定的⼩溪、某个特定

的⻤魂。

此外,就像⼈类和其他灵之间没有障碍⼀样,⼈类和其他灵之间

也没有地位⾼下之别。⾮⼈类的灵之所以存在,不只是要为⼈提供协

助,它们也不是什么把全世界操之在⼿的万能的神。这个世界不是为

了⼈或是任何其他特定的灵⽽旋转。

泛神论并不是某个特定的宗教,⽽是数千种不同宗教、邪教或信

仰的通称。它们之所以都称为“泛神论”,是因为这些宗教对于世界的看

法、对于⼈类的定位所⻅略同。⽽我们说远古的采集者应该属于泛神

论者,就好像说在前现代的农⺠是有神论者⼀样。有神论(theism,

源⾃希腊⽂的“theos”,意为“神”)认为,宇宙的秩序在于⼈类和⼀⼩群

超凡的实体(神)之间的地位关系。虽然说“前现代农⺠往往是有神论

者”这件事千真万确,但光是这样讲还不够清楚。⼀般典型的“有神

论”⼭包海容,有18世纪波兰的犹太教拉⽐,17世纪⻢萨诸塞州要焚烧

⼥巫的清教徒,15世纪墨⻄哥阿兹特克的祭司,12世纪伊朗的苏菲神

秘教派,10世纪的印度教战⼠,2世纪琐罗亚斯德教的商⼈,或是种种

中国⺠间信仰。所有这些教派,都认为别⼈的信仰和仪式是怪异的异

端。⽽泛神论的种种信仰和仪式,彼此之间的差异可能也不亚于此。

⼈们的宗教经验很可能也是动荡不安,充满争议、改⾰和⾰命。 我们⼩⼼归纳出这些通则,但⼤致上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想

再深⼊描述远古时代的精神灵性,都会沦为假设猜测,因为我们⼏乎

没有证据能够佐证;即使是那极少数的⽂物和洞⽳绘画,也能有各种

不同的诠释⽅式。有些学者声称⾃⼰能够知道采集者当时的感受,但

从他们的理论中能够了解的,与其说是⽯器时代的宗教观,还不如说

是他们的偏⻅。

图7 拉斯科洞穴(Lascaux Cave)大约15000~20000年前的一幅壁画。我们究竟看到了什

么?这幅画的意义又是什么?有些人认为画中是一个鸟头人身的男子,阳具勃起,正遭到野牛杀害。在男人下方是另一只鸟,可能象征着灵魂,在人死亡的那一瞬间由身体得到释放。如果

真是如此,这幅画叙述的就不只是个普通的狩猎意外,而是前往来世的过程。但我们无法判断

这些猜测究竟是否正确。这就像是个罗夏克墨渍测验(Rorschach Test),主要能看出的是现

代学者的偏见,而不是远古采集者的信仰 图8 狩猎采集者在大约9000年前,在阿根廷的“手洞”(Hands Cave)留下了这些手印。

看起来,这些主人逝去已久的手印似乎正从岩石里向我们伸来。这可能是远古采集者留下最感动人心的遗迹之一,但我们没人知道这究竟想传达什么意义。

⾯对各种墓⽳⽂物、壁画、⻣头雕像,与其猜测出如⼭的种种理

论,还不如坦然承认,我们对于远古采集者的宗教就只有⼀些模糊不

清的概念罢了。我们假设他们是泛神论者,但这能告诉我们的并不

多。我们不知道他们向什么神灵祈祷,庆祝什么节⽇,也不知道他们

遵守什么戒律。最重要的是,我们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故事。这是我

们想了解⼈类历史的⼀⼤空缺遗憾。

* * *

对于采集者的社会政治世界,我们的所知同样⼏近于零。如上所

述,学者甚⾄连最基本的⾯向都还⽆法达成共识,像是私有财产、核

⼼家庭、⼀夫⼀妻制等等是否存在。很有可能各个部落各有不同结

构,有些阶级井然,有些弹性较⼤。有的部落可能会像加利福尼亚的 软件公司,致⼒于创新,却秩序混乱;有的部落的组织结构像纽约的

法律公司,⾼效、有弹性。

在苏联的松希尔(Sunghir),考古学家在1955年发现了⼀个3万

年前的墓地遗址,属于⼀个狩猎⻓⽑象的⽂化。在其中⼀个墓⽳,他

们发现⼀名年约50岁的男性⻣架,盖着⻓⽑象象⽛珠串,总共约有

3000颗。死者戴着以狐狸⽛⻮装饰的帽⼦,⼿腕上还有25只象⽛⼿

镯。其他同个墓地的墓⽳⾥,陪葬物品数量都远远不及该墓⽳。学者

推断,松希尔⻓⽑象猎⼈社群应该阶级⼗分明显,⽽该名死者也许是

部落的⾸领,甚⾄是⼏个部落共同的领导者。毕竟,光靠单⼀部落的

⼏⼗位成员,不太可能制作出这么多的陪葬品。

考古学家后来还发现了⼀个更有趣的墓⽳,⾥⾯有两具头对头的

骸⻣。⼀个是⼤约12~13岁的男孩,另⼀个是⼤约9~10岁的⼥孩。男孩

身上盖着5000颗象⽛珠⼦,戴着狐狸⽛⻮装饰的帽⼦,⽪带上也有250

颗狐狸⽛⻮(这⾄少得⽤上60只狐狸的⽛)。⼥孩身上则有5250颗象

⽛珠⼦。两个孩⼦身边满是各种⼩雕像和象⽛制品。就算是熟练的⼯

匠,⼤概也需要45分钟才能做出⼀颗象⽛珠。换句话说,要为这两个

孩⼦准备这超过1万颗的象⽛珠,会需要⼤约7500⼩时的精密加⼯,就

算是⼀位经验丰富的⼯匠,也得⾜⾜花上超过3年!

要说这两个松希尔的孩童年纪轻轻就已经证明⾃⼰是充满威严的

领导者或⻓⽑象猎⼈,⽆疑是天⽅夜谭。所以,唯有从⽂化信仰的⻆

度出发,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能得到这样的厚葬。第⼀种理论是他们

沾了⽗⺟的光。也许他们是⾸领的⼦⼥,⽽他们的⽂化相信家族魅

⼒,⼜或是有严格的继承顺位规定。⾄于第⼆种理论,则是这两个孩

⼦在⼀出⽣的时候,就被认定为某些祖先灵魂转世降⽣。还有第三种

理论,认为他们的葬礼反映的是他们的死法,⽽不是在世时的地位。

有可能这是⼀个牺牲的仪式(可能作为⾸领安葬仪式的⼀部分),所

以才会格外隆重盛⼤。1 不管正确答案为何,这两具松希尔的孩童⻣骸⽆疑证明,3万年前

的智⼈已经发明了⼀些社会政治规范,不仅远超出我们DNA的设定,

也超越了其他⼈类和动物物种的⾏为模式。

和平还是战争?

最后还有个棘⼿的问题,就是“战争”在采集者的社会扮演了什么⻆

⾊。有些学者主张远古的狩猎采集社会应该是个和平的天堂,认为要

到了农业⾰命之后,⺠众开始累积私有财产,才开始有战争和暴⼒。

也有学者主张,早在远古的采集时代,就已经有各种残忍和暴⼒的事

情。然⽽,由于我们靠的只有极少数的考古⽂物和对现代采集社会

⼈类学观察,这两派学说可以说都只是空中楼阁。

虽然现代⼈类学的观察⼗分耐⼈寻味,但却问题重重。现在的采

集者主要住在北极或卡拉哈⾥沙漠这种偏远和荒凉的地区,当地⼈⼝

密度⾮常低,需要和他⼈作战的概率微乎其微。此外,近⼏代的采集

社会也越来越受到现代国家操控⼲扰,也避免了爆发⼤规模冲突的可

能。欧洲学者只曾有两次机会,能够观察到采集社会形成较⼤、相对

⼈⼝密度较⾼的情形:⼀次是19世纪在北美洲⻄北部,另⼀次则是在

19世纪到20世纪初在澳⼤利亚。⽽不管是前⼀次的美洲印第安⼈或是

后⼀次的澳⼤利亚原住⺠,都发⽣了频繁的武装冲突。然⽽,我们仍

然⽆法确定这究竟代表⽆论古今未来都会如此,⼜或只是受了欧洲帝

国主义的影响。

⽬前的考古发现不仅数量少,⽽且模糊不明。就算在⼏万年前曾

经发⽣战争,现在究竟还会留下什么线索?当时没有防御⼯事、没有

城墙、没有炮弹,甚⾄也没有剑或盾牌。虽然古⽼的⽭头可能⽤于战

争,但也可能只是⽤于狩猎。即使能找到⼈⻣化⽯,也帮不上多⼤的

忙。发现有⻣折,可能代表战争中受的伤害,但也有可能只是意外。

⽽且就算没有⻣折,也⽆法确定某位远古⼈⼠绝⾮死于⾮命。毕竟 光是伤到软组织也⾜以致命,但不会在⻣头上留下任何痕迹。更重要

的是,在⼯业时代之前,战乱中有90%以上的死者其实是饿死、冻死、

病死,⽽不是直接被武器攻击⽽死。想象⼀下,如果在3万年前有⼀个

部落遭到邻近部落击败,10名成员战死,⽽剩下的⼈则被赶出平常采

集维⽣的领地。在接下来的⼀年⾥,被赶⾛的成员⼜有100名死于饥

饿、寒冷和疾病。这么⼀来,等到考古学家发现这110具遗⻣,很容易

就会误以为他们是死于⾃然灾害。但我们⼜要怎么知道他们是死于⽆

情的战争呢?

有了这种⼼理准备之后,我们可以开始检视⼿上有的考古证据。

曾有三项研究,同样关于在农业⾰命前夕丧命的400具遗⻣。第⼀项研

究在葡萄⽛,只发现两具明显死于暴⼒伤害。第⼆项在以⾊列,所有

和⼈为暴⼒有关的证据更是只有某⼀具头⻣上有⼀条裂痕,如此⽽

已。但第三项研究的是多瑙河⾕的多处遗址,在这400具遗⻣中共有18

具显示曾受到暴⼒伤害。18/400或许听起来并不多,但其实这个⽐例已

经相当⾼了。假设这18⼈确实都死于暴⼒伤害,代表远古多瑙河⾕约

有4.5%的死亡率是由⼈为暴⼒所引起。⽽在现在,就算把战争和犯罪

加在⼀起,全球因为⼈为暴⼒引起的死亡平均也只占1.5%。在20世

纪,我们曾⽬睹最⾎腥的战争、规模最庞⼤的种族屠杀,但即使如

此,这个世纪因为⼈为暴⼒⽽死亡的百分⽐也只有5%。所以,如果这

个研究显示了典型的情形,远古多瑙河⾕暴⼒肆虐的情形就和20世纪

差堪⽐拟。[3]

多瑙河⾕的发现已经⼗分令⼈难过,但偏偏还有⼀些来⾃其他地

区的研究也得出了同样的结果⽽加以⽀持。在苏丹的捷⻉尔撒哈巴

(Jabl Sahaba)⼀地,曾发现⼀处12000年前的墓地,⾥⾯有59具遗

⻣。其中有24具的⻣骸⾥或附近发现了箭镞和⽭头,共占所有遗⻣的

40%。其中⼀具⼥性遗⻣共有12处伤痕。⽽在德国巴伐利亚的欧夫内特

洞⽳(Ofnet Cave),考古学家也发现38具采集者的遗⻣被丢进两个

墓⽳中,主要是妇⼥和孩童。这些遗⻣有⼀半(包括⼉童甚⾄婴⼉ 都明显有受到⼈类武器伤害的痕迹,包括棍棒和⼑。⾄于少数成年男

性的⻣骸,则可发现受到最严重的暴⼒攻击。最有可能的,就是在欧

夫内特洞⽳曾有⼀整个采集部落遭到屠杀。

那么,究竟哪个更能代表远古的采集社会?是以⾊列和葡萄⽛那

些看来⽣活和平的遗⻣,还是苏丹和德国的那些⼈间炼狱?答案是两

者皆⾮。我们已经看到,采集社会可能有许多不同的宗教和社会

构,可以预测他们也同样有不同的暴⼒倾向。可能在某些时期,某些

地区⼀⽚平静祥和,但在其他地区却是动乱不断。16

沉默的帷幕

讲到远古的采集⽣活,如果我们连宏观景象都难以重建,想要重

塑特定事件就更是难如登天。智⼈部落⾸次进⼊尼安德特⼈居住的⼭

⾕之后,接下来的⼏年间很可能就发⽣了许多轰轰烈烈的历史⼤事。

但遗憾的是,这样的事件⼏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顶多就是极少数的

⻣骼化⽯和⽯器,⽽且不论学术界如何竭⼒追问,它们仍然只会保持

沉默。从这些对象⾥,我们可以知道当时⼈类的身体结构、科技、饮

⻝,甚⾄是社会结构,但却看不出他们是否与相邻的智⼈部落结成政

治联盟,是否有先⼈的灵魂保佑着这个部落,是否会偷偷将象⽛珠送

给当地的巫医、祈求神灵庇佑。

这幅沉默的帷幕就这样罩住了⼏万年的历史。在这些年间,可能

有战争和⾰命,有灵性激昂的宗教运动,有深刻的哲学理论,有⽆与

伦⽐的艺术杰作。采集者之中可能也出过像成吉思汗这种所向披靡的

⼈物,不过统治的帝国还没有新加坡的⾯积⼤;或许也出过天才⻉多

芬,虽然没有交响乐团,却能⽤⽵笛令⼈潸然泪下;⼜或是出了像穆

罕默德⼀样的先知,不过传达的是当地某棵栎树的话,⽽不是什么全 宇宙的造物主。不过,这些我们全部只能靠猜测。这幅沉默的帷幕如

此厚重,我们连这些事情是否曾经发⽣都难以断定,遑论详细描述。

学者常常只会问那些他们在合理范围中能够回答的问题。如果我

们⽆法发展出新的研究⼯具,可能就永远⽆法了解远古采集者究竟有

什么信仰,或是他们曾经经历过怎样的政治。然⽽,我们必然需要问

⼀些⽬前还没有解答的问题,否则就等于对⼈类7万年历史中的6万年

视⽽不⻅,只以为“当时的⼈没做什么重要的事”。

但事实是,他们做了许多⾮常重要的事情。特别是他们还形塑了

我们现在的世界,程度之⼤,出乎许多⼈意料。现在有探险家跋涉前

往⻄伯利亚苔原、澳⼤利亚中部沙漠、亚⻢孙⾬林,以为⾃⼰⾛进了

⼀⽚从⽆⼈类踏⾜的原始环境。但这只是错觉。即使是最茂密的丛

林、最荒凉的旷野,其实远古采集者都早已到过,⽽且让环境起了极

⼤的变化。下⼀章就会提到,早在第⼀个农村形成之前,采集者是如

何让地球的⽣态改头换⾯。整个动物界从古⾄今,最重要也最具破坏

性的⼒量,就是这群四处游荡、讲着故事的智⼈。

[2] 说到远古采集社会的“种种可能性”,讲的是对于任何⼀个社会来说,根据其⽣态、科

技和⽂化限制,都有种种信仰、习俗和经验像是光谱⼀样在他们眼前展开。⽆论是社会或个

⼈,⾯对着世界上的种种可能,通常都能探索到其中的⼀⼩部分⽽已。

[3] 有⼈可能会说,就算远古多瑙河⾕有些遗⻣上有暴⼒痕迹,也不⻅得就是死因。有些

⼈可能只是受伤⽽已。然⽽,因为也有些⼈可能是软组织受创或是因为战争带来的资源剥夺致

死,⽽这些都不会出现在遗⻣上,因此这两种情况或许能互相抵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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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zhang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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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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