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人类简史》
第⼆章
知善恶树
第⼀章提过,虽然智⼈早在10万年前就已经出现在东⾮,但⼀直
要到⼤约7万年前才开始迁移到其他地区,造成其他⼈类物种的灭绝。
⽽在先前的⼏万年间,虽然智⼈的外表已经与我们⼗分神似、⼤脑容
量也差堪⽐拟,但他们与其他⼈类物种相⽐却不占任何优势,没什么
特别了不起的⼯具,甚⾄也没什么特殊表现。
事实上,智⼈与尼安德特⼈的史上第⼀次冲突,赢家还是尼安德
特⼈。⼤约10万年前,有⼏群智⼈向北迁移到地中海东部、侵⼊了尼
安德特⼈的领⼟,但没能攻下这个领地。⾄于他们失败的原因,可能
是当地⼈过于强⼤,可能是⽓候过于寒冷,也可能是他们对当地的寄⽣⾍⽆法适应。不论原因为何,总之智⼈最后就是黯然离去,⽽尼安德特⼈仍然是中东的霸主。
正因为智⼈的外在表现实在乏善可陈,学者推测,这些智⼈的⼤
脑内部结构很可能还是与我们不同。虽然看起来和我们⼀样,但认知
能⼒(学习、记忆、沟通)却仍然⼗分受限。换句话说,想让远古智
⼈说中⽂、接受⻢克思主义信条,或是明⽩演化论,应该都是缘⽊求
⻥。但就算是我们想要学习他们的语⾔、理解他们的思维⽅式,可能也同样困难⽆⽐。
然⽽,等到⼤约7万年前,智⼈仿佛脱胎换⻣。⼤约在那个时候,
智⼈第⼆次从⾮洲出击。这⼀次,他们不只把尼安德特⼈和其他⼈类
物种给赶出了中东,甚⾄还赶出了这个世界。没多久,智⼈的领地就到了欧洲和东亚。⼤约45000年前,不知道⽤什么⽅法,他们越过了海 洋,抵达了从未有⼈类居住的澳⼤利亚⼤陆。在⼤约7万年前到3万年前之间,智⼈发明了船、油灯、⼸箭,还有想缝制御寒⾐物所不可缺少的针。第⼀项确实能称为艺术或珠宝的物品,正是出现在这⼏万年⾥;同时,也有了确切的证据证明已经出现宗教、商业和社会分层。
图4 从德国施泰德(Stadel)洞穴发现的象牙制“狮人”雕像(也有可能是“女狮人”,大约距今32000年)。雕像有着人身狮头,这大概是最早能无疑认定为艺术品的物品之一。同时,也最早证明人类可能出现了宗教,以及能够想象出不存在的事物。
⼤多数研究⼈员相信,这些前所未有的重要成就,是因为智⼈的
认知能⼒有了⾰命性的发展。学者认为,这些造成尼安德特⼈灭种、
移居澳⼤利亚、雕出施泰德狮⼈雕像的智⼈,已经和你我同样聪明、
有创意、反应灵敏。如果我们遇到施泰德洞⽳的艺术家,我们已经可
以学习彼此的语⾔。我们能够向他们解释我们知道的⼀切事物,不管 是《爱丽斯梦游仙境》的冒险情节或是量⼦物理的复杂理论,⽽他们
也能告诉我们,他们是如何看待、理解这个世界。
⼤约就是在距今7万到3万年前,出现了新的思维和沟通⽅式,这也正是所谓的认知⾰命。会发⽣认知⾰命的原因为何?我们⽆从得知。得到普遍认可的理论认为,某次偶然的基因突变,改变了智⼈的⼤脑内部连接⽅式,让他们以前所未有的⽅式来思考,⽤完全新式的语⾔来沟通。这次突变,⼏乎就像是吃了《圣经》⾥棵知善恶树的果实⼀样。为什么这只发⽣在智⼈的DNA⾥,⽽没有发⽣在尼安德特⼈的DNA⾥?我们现在只能说这就是纯粹的偶然。这⾥⽐较重要的,并不是这种突变的原因,⽽是突变带来的结果。智⼈的新语⾔究竟特
别在哪,竟让我们能够征服世界?[1]
智⼈的语⾔并不是世界上的第⼀种语⾔。每种动物都有着某种语⾔。就算是蜜蜂或蚂蚁这些昆⾍,也有极精密复杂的沟通⽅式,能够告知彼此⻝物所在。甚⾄,智⼈的语⾔也不能说是第⼀种有声的语⾔。因为许多动物(包括所有的猿类和猴类)都会使⽤有声语⾔。例如,⻘猴(green monkey)就有各种不同的喊叫⽅式,传达不同的信息。像是动物学家已经确定,⻘猴的某种叫声代表着“⼩⼼!有⽼鹰!”,⽽只要稍微调整,就会变成“⼩⼼!有狮⼦!”。研究⼈员把第⼀种叫声放给⼀群⻘猴听的时候,⻘猴会⽴刻停下当时的动作,恐惧地望向天空。⽽同⼀群⻘猴听到第⼆种叫声(警告有狮⼦)的时候,
它们则是⽴刻冲到树上。虽然说智⼈能发出的声⾳⽐⻘猴多,但鲸⻥和⼤象也不遑多让。爱因斯坦能说的声⾳,鹦鹉都能说,⽽且鹦鹉还能模仿⼿机铃声、摔⻔声还有警笛的尖啸声。当然,爱因斯坦可能有很多地⽅⽐鹦鹉强,但不论如何,语⾔这点可是远远不及。那么,究竟⼈类的语⾔有什么特别的地⽅?最常⻅的理论,认为⼈类语⾔最为灵活。虽然我们只能发出有限的声⾳,但组合起来却能产⽣⽆限多的句⼦,各有不同的含义。于 是,我们就能吸收、储存和沟通惊⼈的信息量,并了解我们周遭的世界。⻘猴能够向同伴⼤叫“⼩⼼!有狮⼦!”,但现代⼈能够告诉朋友,今天上午,在附近的河湾,她看到有⼀群狮⼦正在跟踪⼀群野⽜。⽽且,她还能确切地描述出位置,或是有哪⼏条路能够抵达。有了这些信息,她的部落成员就能⼀起讨论,该怎么逼近河边,把狮⼦赶⾛,让野⽜成为⾃⼰的囊中物。
第⼆种理论,也同意⼈类语⾔是沟通关于世界的信息的⽅式。然⽽,最重要的信息不是关于狮⼦和野⽜,⽽是关于⼈类⾃⼰。我们的语⾔发展成了⼀种⼋卦的⼯具。根据这⼀理论,智⼈主要是⼀种社会性的动物,社会合作是我们得以⽣存和繁衍的关键。对于个⼈来说,
光是知道狮⼦和野⽜的下落还不够。更重要的,是要知道⾃⼰的部落⾥谁讨厌谁,谁跟谁在交往,谁很诚实,谁⼜是骗⼦。
就算只是⼏⼗个⼈,想随时知道他们之间不断变动的关系状况,所需要取得并储存的相关信息量就已经⼗分惊⼈。(如果是个50⼈的部落,光是⼀对⼀的组合就可能有1225种,⽽更复杂的其他社会组合更是难以计数。)虽然所有猿类都对这种社会信息有浓厚兴趣,但它们并没有有效的⼋卦⽅式。尼安德特⼈与最早的智⼈很可能也有⼀段时间没办法在背后说彼此的坏话。然⽽,如果⼀⼤群⼈想合作共
处,“说坏话”这件事可是⼗分重要。⼤约在7万年前,现代智⼈发展出新的语⾔技能,让他们能够⼋卦达数⼩时之久。这下,他们能够明确得知⾃⼰部落⾥谁⽐较可信可靠,于是部落的规模就能够扩⼤,⽽智⼈也能够发展出更紧密、更复杂的合作形式。2这种“⼋卦理论”听起来有点荒唐,但其实有⼤量的研究结果⽀持这种说法。即使到了今天,绝⼤多数的⼈际沟通(不论是电⼦邮件、电话还是报纸专栏)讲的都还是⼋卦。这对我们来说真是再⾃然不过,就好像我们的语⾔天⽣就是为了这个⽬的⽽⽣的。你认为⼀群历史学教授碰⾯吃午餐的时候,聊的会是第⼀次世界⼤战的起因吗?⽽ 核物理学家在研讨会中场茶叙的时候,难道讲的会是夸克?确实有时候是如此,但更多时候其实讲的都是哪个教授逮到⽼公偷吃,哪些⼈想当上系主任或院⻓,或者说⼜有哪个同事拿研究经费买了⼀台雷克萨斯之类。⼋卦通常聊的都是坏事。这些嚼⾆根的⼈,所掌握的正是最早的第四权⼒,就像是记者总在向社会爆料,从⽽保护⼤众免遭欺诈和占便宜。
* * *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论是⼋卦理论或是“河边有只狮⼦”的理
论,都有部分属于事实。然⽽,⼈类语⾔真正最独特的功能,并不在
于能够传达关于⼈或狮⼦的信息,⽽是能够传达关于⼀些根本不存在
的事物的信息。据我们所知,只有智⼈能够表达关于从来没有看过、
碰过、⽿闻过的事物,⽽且讲得煞有其事。
在认知⾰命之后,传说、神话、神以及宗教也应运⽽⽣。不论是⼈类还是许多动物,都能⼤喊:“⼩⼼!有狮⼦!”但在认知⾰命之后,智⼈就能够说出:“狮⼦是我们部落的守护神。”“讨论虚构的事物”正是智⼈语⾔最独特的功能。相较之下,⼤部分⼈都会同意只有智⼈能够谈论并不真正存在的
事物,相信⼀些不太可能的事情。如果你跟猴⼦说,只要它现在把⾹
蕉给你,它死后就能到某个猴⼦天堂,有吃不完的⾹蕉,它还是不会
放⼿。但这有什么重要?毕竟,虚构的事物可能造成误导或分⼼,带
来危险。某甲说要去森林⾥找仙⼥或独⻆兽,某⼄说要去森林⾥采蘑菇或猎⿅,听起来似乎某甲就是活命机会渺茫。⽽且,我们都知道时间宝贵,拿来向根本不存在的守护神祷告岂不是⼀种浪费?何不把握时间吃饭、睡觉、亲亲抱抱?
然⽽,“虚构”这件事的重点不只在于让⼈类能够拥有想象,更重要的是可以“⼀起”想象,编织出种种共同的虚构故事,不管是《圣 经》的《创世记》、澳⼤利亚原住⺠的“梦世记”(Dreamtime),甚
⾄连现代所谓的国家其实也是种想象。这样的虚构故事赋予智⼈前所
未有的能⼒,让我们得以集结⼤批⼈⼒、灵活合作。虽然⼀群蚂蚁和
蜜蜂也会合作,但⽅式死板,⽽且其实只限近亲。⾄于狼或⿊猩猩的
合作⽅式,虽然已经⽐蚂蚁灵活许多,但仍然只能和少数其他⼗分熟
悉的个体合作。智⼈的合作则是不仅灵活,⽽且能和⽆数陌⽣⼈合作。正因如此,才会是智⼈统治世界,蚂蚁只能吃我们的剩饭,⽽⿊猩猩则被关在动物园和实验室⾥。标致汽车的传说⿊猩猩可以说是⼈类的表亲,⽽它们通常是⼏⼗只⽣活在⼀起,形成⼀个⼩族群。这些⿊猩猩彼此⼗分亲密,会⼀起打猎,携⼿抵抗外⾯的狒狒、猎豹或是敌对的⿊猩猩。它们有⼀种阶层社会结构,掌权主导的⼏乎⼀定是雄性的⾸领(alpha male)。⾸领出现时,其他⿊猩猩⽆论公⺟都会低下头、发出呼噜声,以展现服从;⽽这与⼈向
皇帝叩⾸⾼呼万岁倒也类似。⾸领会努⼒维持⼿下族群的社会和谐。
两只⿊猩猩吵架的时候,它会介⼊、制⽌暴⼒。⽽没那么仁慈的⼀⾯
在于,特别好的⻝物全部为它所有,⽽且它还会看着不让地位太低的
公猩猩与⺟猩猩交配。
如果两头公猩猩要争夺⾸领地位,通常会在族群中不分公⺟各⾃
寻求⽀持者、形成集团。集团成员的连接在于每天的亲密接触,像是
拥抱、抚摸、接吻、理⽑、相互帮助。就像⼈类在选举的时候得到处
握握⼿、亲亲⼩婴⼉,如果哪只⿊猩猩想要争夺⾸领宝座,也得花上
许多时间拥抱、亲吻⿊猩猩宝宝,还要拍拍它们的背。很多时候,公
猩猩能坐上⾸领宝座不是因为身体更强壮,⽽是因为领导的集团更庞
⼤也更稳定。⾄于集团的作⽤除了争夺⾸领位置,更⼏乎渗透到⽇常 活动的⽅⽅⾯⾯。同⼀集团的⿊猩猩更常彼此相处、分享⻝物,并且
在碰上麻烦的时候互相帮忙。
以这种⽅式形成并维持的⿊猩猩族群,⼤⼩有明确的限度。这种
做法要能运作,族群⾥每只⿊猩猩都得⼗分了解彼此,如果都没碰过
⾯、没打过架、没互相理过⽑,两只⿊猩猩就不知道能不能互相信
赖,对⽅值不值得帮助,也不知道谁的阶层⽐较⾼。在⾃然情况下,
⿊猩猩族群⼀般是由20~50只⿊猩猩组成。⽽随着⿊猩猩成员数量渐
增,社会秩序就会动摇,最后造成族群分裂,有些成员就会离开另组
家园。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曾有动物学家观察到超过100只的⿊猩猩
族群。⾄于不同的族群之间,不仅很少合作,⽽且往往还会为了领地
和⻝物打得死去活来。研究⼈员就曾记录到,在不同族群之间可能有
⻓时间的对抗,甚⾄还有⼀个“种族屠杀”的案例,⼀群⿊猩猩有系统
地⼏乎杀光了邻近的另⼀群⿊猩猩。3
类似的模式很有可能也主导了早期各种⼈类物种的社会⽣活,其
中也包括远古的智⼈。⼈类也像⿊猩猩⼀样有着社会本能,让我们的
祖先们能够形成友谊和阶层,共同打猎或战⽃。然⽽,⼈类的社会本
能也和⿊猩猩没有什么不同,只适⽤于⽐较亲近的⼩团体。等到这个
团体过⼤,社交秩序就会崩坏,使团体分裂。就算有某个⼭⾕特别丰
饶,可以养活500个远古的智⼈,但他们绝对没办法和这么多不够熟悉
的⼈和平共处。他们要怎样才能决定要由谁当⾸领,谁能在哪⾥打
猎,谁⼜能和谁交配呢?
等到认知⾰命之后,智⼈有了⼋卦的能⼒,于是部落规模变得更
⼤,也更稳定。然⽽,⼋卦也有限制。社会学研究指出,借由⼋卦来
维持的最⼤“⾃然”团体⼤约是150⼈。只要超过这个数字,⼤多数⼈就
⽆法真正深⼊了解、⼋卦所有成员的⽣活情形。 即使到了今天,⼈类的团体还是继续受到这个神奇的数字影响。
只要在150⼈以下,不论是社群、公司、社会⽹络还是军事单位,只要
靠着⼤家都认识、彼此互通消息,就能够运作顺畅,⽽不需要规定出
正式的阶层、职称、规范。4不管是30⼈的⼀个排,甚⾄是100⼈的⼀
个连,⼏乎不需要有什么正式纪律,就能靠着⼈际关系⽽运作正常。
正因如此,在某些⼩单位⾥,⽼兵的权⼒甚⾄要⽐⼠官更⼤。⽽如果
是⼀个⼩的家族企业,就算没有董事会、执⾏⻓或会计部⻔,也能经
营得有声有⾊。
然⽽,⼀旦突破了150⼈的⻔槛,事情就⼤不相同。如果是⼀个师
的军队,兵数达到万⼈,就不能再⽤带排的⽅式来领导。⽽有许多成
功的家族企业,也是因为规模越来越⼤,开始雇⽤更多⼈员的时候,
就碰上危机,⾮得彻底重整,才能继续成⻓下去。
所以,究竟智⼈是怎么跨过这个⻔槛值,最后创造出了有数万居
⺠的城市、有上亿⼈⼝的帝国?这⾥的秘密很可能就在于虚构的故
事。就算是⼤批互不相识的⼈,只要同样相信某个故事,就能共同合
作。
⽆论是现代国家、中世纪的教堂、古⽼的城市,或者古⽼的部
落,任何⼤规模⼈类合作的根基,都在于某种只存在于集体想象中的
虚构故事。例如教会的根基就在于宗教故事。像是两个天主教信徒,
就算从未谋⾯,还是能够⼀起参加⼗字军东征或是⼀起筹措资⾦盖起
医院,原因就在于他们同样相信神化身为⾁体、让⾃⼰被钉在⼗字架
上救赎我们的罪。所谓的国家,也是⽴基于国家故事。两名互不认识
的塞尔维亚⼈,只要都相信塞尔维亚国家主体、国⼟、国旗确实存
在,就可能冒着⽣命危险拯救彼此。⾄于司法制度,也是⽴基于法律
故事。从没⻅过对⽅的两位律师,还是能同⼼协⼒为另⼀位完全陌⽣
的⼈辩护,只因为他们都相信法律、正义、⼈权确实存在。(当然,
他们也相信付的律师费确实存在。) 然⽽,以上这些东⻄,其实都只存在⼈类⾃⼰发明并互相讲述的
故事⾥。除了存在于⼈类共同的想象之外,这个宇宙中根本没有神、
没有国家、没有钱、没有⼈权、没有法律,也没有正义。
如果我们说:原始⼈因为相信⻤神,每次⽉圆会⼀起聚在营⽕旁
跳舞,于是也巩固了他们的社会秩序;这件事⼈⼈都觉得不难理解。
但我们没看出来的是,其实现代社会运作的机制还是⼀模⼀样。以现
代商业领域为例,商⼈和律师其实就是法⼒强⼤的巫师。不同于过去
部落巫师的地⽅是现代⼈的故事还更扯。例如标致汽⻋(Peugeot)
的故事就是个很好的例⼦。
* * *
从巴黎到悉尼,现在许多汽⻋、卡⻋、摩托⻋的⻋前盖上都有着
⼀个很类似施泰德狮⼈的“标致”商标。标致汽⻋是欧洲⼀个历史悠
久 、 规 模 宏 ⼤ 的 汽 ⻋ 制 造 商 , 起 源 于 法 国 的 瓦 朗 蒂 盖 伊 村
(Valentigney),距离施泰德洞⽳只有300公⾥远。标致⼀开始只是
个⼩型家族企业,现在却是个跨国企业,全球员⼯达20万⼈,⽽且多
半完全互不相识。通过这些陌⽣⼈极有效率的合作,2008年标致制造
超过150万辆汽⻋,营收约550亿欧元。 图5 标致的狮子商标。
该以什么标准,我们才能说标致公司(Peugeot SA)确实存在?
虽然路上有很多标致制造的⻋辆,但显然这些⻋辆并不代表公司。就
算全世界所有的标致汽⻋同时被回收打成废铁,标致公司也不会消
失。标致公司还是能继续制造新的汽⻋,继续写出新的年度报表。另
外,虽然公司有⼯⼚、机器、展示⼤厅,也雇了技⼯、会计师和秘
书,但就算把这些全部加起来,也不等于就是标致公司。即使来了⼀
场灾难,让标致公司所有员⼯全部罹难,毁了所有的装配线和办公
室,公司还是可以借贷,重新雇⽤员⼯,重新盖起⼯⼚,重新购买机
器。另外,虽然标致也有经营团队和股东,但这些⼈也不等于公司。
就算解散经营团队,股东也把所有股票售出,公司本身依然存在。
然⽽,也不是说标致公司⽆坚不摧、不可能摧毁。只要有个法官
下令强制公司解散,虽然公司的⼯⼚仍然存在,员⼯、会计师、经理
和股东也继续活着,但标致公司就这样消失了。简单说来,标致公司
与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什么实体的链接。它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标致公司只是我们的⼀个集体想象,这种想象在法律上称为“法律
拟制”(legal fiction)。像是公司,我们没办法明确指着它,它不是⼀
个实体对象,⽽是以⼀种法律实体的⽅式存在。这种法律实体就像你
我,会受到所在国家法律的管辖,可以开⽴银⾏账户,拥有⾃⼰的财
产,要纳税,也可能独⽴于所有拥有者或员⼯之外⽽遭到起诉。
标致属于法律拟制的“有限公司”。⽽在这些公司背后的概念,可
以说是⼈类⼀项巧妙⽆⽐的发明。在这之前,智⼈虽然已存在许久,
却⼀直没想到这件事。历史上⼤多数时候,必须是个有⾎有⾁、有两
条腿还有个⼤脑的⼈类,才能拥有财产。假设在13世纪有个法国⼈尚
恩,开了⼀个⻢⻋制造⼯作室,那么他本⼈就是⼯作室。如果他卖的
⻢⻋才跑了⼀个星期就坏了,买家⼼情不好,告的就是尚恩本⼈。⽽
如果尚恩借了1000⾦币成⽴⼯作室,⽽店倒了,他还得要卖掉⾃⼰的 财产(包括他的房⼦、他的⽜还有他的⼟地等等),以偿还贷款。甚
⾄孩⼦都可能会被卖去当奴⾪。如果这样还不⾜以偿还债务,就有可
能被国家关进牢⾥或被债主抓去当奴⾪。只要是⼯作室造成的任何责
任,他就得要⽆上限完全承担。
对没有⿎励创业的效果,只会让⼈不敢投⼊新业务、承担经济⻛险。
毕竟,如果可能搞得⾃⼰家破⼈亡、家徒四壁,哪能说划算?
正因如此,⼈类才⼀起想出了“有限公司”这种概念。在法律上,
这种公司是独⽴的个体,⽽不等于设⽴者、投资者或管理者。在过去
⼏世纪间,这种公司已经成为经济主流,我们太习惯于这种概念,⽽
忘 了 这 只 存 在 于 我 们 的 想 象 之 中 。 “ 有 限 公 司 ” 的 英 ⽂ 称
为“corporation”,这点颇为讽刺,因为这个字的语源是“corpus”(拉丁
⽂的“身体”),⽽这正是有限公司所没有的。虽然公司并没有真正的
实体,但在法律上我们却将它称为“法⼈”,好像它真的是有⾎有⾁的
⼈⼀般。
在1896年的时候,法国的法律就已经是这么认定。当时阿尔芒·标
致(Armand Peugeot)继承了⽗⺟的铁⼯⼚,做的是弹簧、锯⼦和脚
踏⻋,但他决定要跨⾜汽⻋业。于是,他成⽴了⼀家有限公司。虽然
公司的名字和他的姓⼀样,但公司并不等于他本⼈。如果公司做的某
台⻋出了意外,买家可以告标致公司,但没办法告到阿尔芒·标致本
⼈。如果公司借了⼏百万⽽破产了,阿尔芒·标致本⼈⼀⽑也不⽤付给
公司的债主。毕竟,那笔贷款给的对象是标致公司,⽽不是阿尔芒·标
致这个⼈。也因为如此,虽然阿尔芒·标致已经在1915年去世,但标致
公司⾄今仍然⽣⽓勃勃。
所以,究竟阿尔芒·标致这个⼈是怎么创造出标致公司的?其实,
这和史上许多祭司和巫师创造神魔的⽅式殊⽆⼆致,⽽且就算到了现
在,许多天主教的教堂每次周⽇礼拜也是⽤这⼀套来创造出基督的身 体。说穿了,就是讲故事,再说服听众相信这些故事。以神⽗主持礼
拜为例,这⾥关键的故事就是天主教会所传颂的基督降⽣及死亡。根
据这个故事,如果天主教神⽗穿着圣袍,庄重地在对的时间说出对的
话语,再平凡不过的⾯包和葡萄酒,就会变成神的身体和⾎。神⽗⼤
声宣告“Hoc est corpus meum!”(拉丁⽂的“这是我的身体”),⼀转
眼,⾯包就成了基督的身体。⽽只要⻅到神⽗庄严神圣地遵守完成这
些程序,数百万的虔诚天主教徒也会⾏礼如仪,好像上帝真的现身于
这些变得神圣的⾯包和葡萄酒之中。
⾄于对标致公司来说,关键的故事就是由法国国会所编写的法律
制度。根据法国国会的说法,只要经过认证的律师遵守所有适当的礼
仪和仪式,在⼀张装饰得华华丽丽的纸上写下种种必需的咒语和誓
⾔,再在⽂件底端⻰⻜凤舞签上姓名,就在这⼀分这⼀秒,新公司注
册成⽴!在1896年,阿尔芒·标致想开⼀家⾃⼰的公司,于是他雇了⼀
位律师,好完成这些神圣的过程。等到律师正确执⾏了⼀切的仪式,
宣告所有必要的咒语和誓⾔,千百万奉公守法的法国好公⺠也就表现
得好像标致公司确实是个存在的实体⼀般。
然⽽,要说出有效的故事,其实并不容易。难的点不在于讲故
事,⽽在于要让⼈相信。于是,历史上也就不断围绕着这个问题打
转:究竟某个⼈是如何说服数百万⼈去相信神、⺠族或是有限公司这
些故事?然⽽,只要把故事说得成功,就会让智⼈拥有巨⼤的⼒量,
因为这能使得数以百万计的陌⽣⼈合⼒⾏事,为了共同的⽬标⽽努
⼒。想想看,如果我们的语⾔只能说些像是河流、树林或狮⼦之类真
正存在的事物,要建⽴国家、教会或是法律制度可不是难上加难?
* * *
多年来,⼈类已经编织出了⼀个极其复杂的故事⽹络。在这个⽹
络中,像标致公司这种虚构的故事不仅存在,⽽且⼒量强⼤。这种通
过故事创造的东⻄,⽤学术术语来说就称为“⼩说”、“社会建构”或 者“想象的现实”。然⽽,所谓想象的现实并不是“谎话”。如果我知道附
近的河⾥没有狮⼦,我却说有,这叫作谎话。但谎话其实没什么⼤不
了的,像是⻘猴和⿊猩猩也都会说谎。曾有科学家发现,有⻘猴在附
近没有狮⼦的时候发出了“⼩⼼!有狮⼦!”的叫声,把附近另⼀只猴
⼦吓跑,好独享某根它看到的⾹蕉。
然⽽,所谓“想象的现实”指的是某件事⼈⼈都相信,⽽且只要这
项共同的信念仍然存在,⼒量就⾜以影响世界。施泰德洞⽳的艺术家
可能真的相信有狮⼈守护灵的存在。虽然也有些巫师是骗⼦,但多半
都是真诚相信有神与恶魔的存在。⾄于百万富翁,他们多数也是真诚
地相信世界上有⾦钱和有限公司。⽽对于活跃的⼈权主义者来说,他
们也多半真诚地相信⼈权的存在。虽然其实所谓联合国、利⽐亚和⼈
权都只是我们想象出的概念,但在2011年,我们说联合国要求利⽐亚
政府尊重其公⺠的⼈权,并没有⼈会认为这句话是谎⾔。
从认知⾰命以来,智⼈⼀直就⽣活在⼀种双重的现实之中。⼀⽅
⾯,我们有像是河流、树⽊和狮⼦这种确实存在的客观现实;⽽另⼀
⽅⾯,我们也有像是神、国家和企业这种想象中的现实。随着时间过
去,想象现实也⽇益强⼤;时⾄今⽇,河流、树⽊和狮⼦想要⽣存,
有时候还得仰赖神、国家和企业这些想象现实⾏⾏好、放它们⼀⻢。
绕过基因组的快速道路
通过⽂字创造出想象的现实,就能让⼤批互不相识的⼈有效合
作,⽽且效果还不只如此。正由于⼤规模的⼈类合作是以虚构的故事
作为基础,只要改变所讲的故事,就能改变⼈类合作的⽅式。只要在
对的情境之下,这些故事就能迅速改变。例如在1789年,法国⼈⼏乎
是在⼀夕之间,相信的故事就从“天赋君权”转成“⼈⺠做主”。因此,⾃
从认知⾰命之后,智⼈就能依据不断变化的需求迅速调整⾏为。这等 于开启了⼀条采⽤“⽂化演化”的快速道路,⽽不再停留在“基因演化”这
条总是堵⻋的道路上。⾛上这条快速道路之后,智⼈合作的能⼒⼀⽇
千⾥,很快就远远甩掉了其他所有⼈类和动物物种。
其他同样具有社会⾏为的动物,它们的⾏为有相当程度都是出于
基因。但DNA并不是唯⼀的决定因素,其他因素还包括环境影响以及
个体的特殊之处。然⽽,在特定的环境中,同⼀物种的动物也倾向表
现出类似的⾏为模式。⼀般来说,如果没有发⽣基因突变,它们的社
会⾏为就不会有显著的改变。举例来说,⿊猩猩天⽣就会形成阶层井
然的团体,由某个雄性⾸领领导。然⽽,倭⿊猩猩(bonobo,与⿊猩
猩极为相似)的团体就较为平等,⽽且通常由雌性担任⾸领。雌⿊猩
猩⽆法向倭⿊猩猩这种算是近亲的物种学习,发动⼀场⼥权主义⾰
命。相较之下,雄性⿊猩猩也不可能召开猩⺠⼤会推翻⾸领,再宣布
从现在起所有⿊猩猩⽣⽽平等。像这样的剧烈改变,对⿊猩猩来说就
只有DNA改变才可能发⽣。
出于类似的原因,远古⼈类也没有什么⾰命性的改变。据我们所
知,过去想要改变社会结构、发明新科技或是移居到新的地点,多半
是因为基因突变、环境压⼒,⽽不常是因为⽂化的理由。正因如此,
⼈类才得花上⼏⼗万年⾛到这⼀步。两百万年前,就是因为基因突
变,才让“直⽴⼈”这种新的⼈类物种出现。⽽直⽴⼈出现后,也发展
出新的⽯器技术,现在公认为是这个物种的定义特征。⽽只要直⽴⼈
没有进⼀步的基因改变,他们的⽯器也就维持不变,就这样过了两百
万年!
与此相反的是,在认知⾰命之后,虽然智⼈的基因和环境都没什
么改变,但智⼈还是能够迅速改变⾏为,并将新的⾏为⽅式传给下⼀
代。最典型的例⼦,就是⼈类社会总会出现不⽣育的精英阶层,像是
天主教的神⽗、佛教的⾼僧,还有中国的太监。这些精英阶层虽然⼿
中握有权⼒,但却⾃愿放弃⽣育,于是他们的存在根本就直接抵触了 ⾃然选择的最⼤原则。看看⿊猩猩,它们的雄性⾸领会⽆所不⽤其
极,尽可能和所有⺟猩猩交配,这样才能让群体中多数的年轻猩猩都
归⾃⼰所有——但天主教的⾸领却是选择完全禁欲、⽆⼦⽆⼥。⽽
且,他们禁欲并不是因为环境因素,像是严重缺乏⻝物、严重缺少对
象等等,也不是因为有了什么古怪的基因突变。天主教会⾄今已存在
上千年,它靠的不是把什么“禁欲基因”从这个教宗传到下⼀个教宗,
⽽是靠着把《圣经·新约》和教律所营造出的故事代代相传。
换句话说,过去远古⼈类的⾏为模式可能维持⼏万年不变,但对
现代智⼈来说,只要⼗⼏⼆⼗年,就可能改变整个社会结构、⼈际交
往关系和经济活动。像是有⼀位曾住在柏林的⽼太太,她出⽣于1900
年,总共活了100岁。她童年的时候,是活在腓特烈·威廉⼆世的霍亨
佐伦帝国(Hohenzollern Empire);等她成年,还经历了魏玛共和
国、纳粹德国,还有⺠主德国(东德);等到她过世的时候,则是统
⼀后的德国的公⺠。虽然她的基因从未改变,她却经历过了五种⾮常
不同的社会政治制度。
这正是智⼈成功的关键。如果是⼀对⼀单挑,尼安德特⼈应该能
把智⼈揍扁。但如果是上百⼈的对⽴,尼安德特⼈就绝⽆获胜的可
能。尼安德特⼈虽然能够分享关于狮⼦在哪的信息,却⼤概没办法传
颂(和改写)关于部落守护灵的故事。⽽⼀旦没有这种建构虚幻故事
的能⼒,尼安德特⼈就⽆法有效⼤规模合作,也就⽆法因应快速改变
的挑战,调整社会⾏为。
虽然我们没办法进到尼安德特⼈的脑⼦⾥,搞清楚他们的思考⽅
式,但我们还是有些间接证据,证明他们和竞争对⼿智⼈之间的认知
能⼒差异与极限。考古学家在欧洲内陆挖掘3万年前的智⼈遗址,有时
候会发现来⾃地中海和⼤⻄洋沿岸的⻉壳。⼏乎可以确定,这些⻉壳
是因为不同智⼈部落之间的远距贸易,才传到了⼤陆内部。然⽽,尼 安德特⼈的遗址就找不到任何此类贸易的证据,每个部落都只⽤⾃⼰
当地的材料,制造出⾃⼰的⼯具。5
另⼀个例⼦来⾃南太平洋。在新⼏内亚以北的新爱尔兰岛曾经住
着⼀些智⼈,他们会使⽤⼀种叫作⿊曜⽯的⽕⼭晶体,制造出特别坚
硬且尖锐的⼯具。然⽽,新爱尔兰岛其实并不产⿊曜⽯。化验结果显
示,他们⽤的⿊曜⽯来⾃超过400公⾥远的新不列颠岛。所以,这些岛
上⼀定有某些居⺠是⽼练的⽔⼿,能够进⾏⻓距离的岛对岛交易。6
乍看之下,可能觉得贸易这件事再实际不过,并不需要什么虚构
的故事当作基础。然⽽,事实就是所有动物只有智⼈能够进⾏贸易,
⽽所有我们有详细证据证明存在的贸易⽹络都明显以虚构故事为基
础。例如,如果没有信任,就不可能有贸易,⽽要相信陌⽣⼈⼜是件
很困难的事。今天之所以能有全球贸易⽹络,正是因为我们相信着⼀
些虚拟实体,像是美元、联邦储备银⾏,还有企业的商标。⽽在部落
社会⾥,如果两个陌⽣⼈想要交易,往往也得先借助共同的神明、传
说中的祖先或图腾动物建⽴信任。
如果相信这些事的远古智⼈要交易⻉壳和⿊曜⽯,顺道交易⼀些
信息应该也⼗分合理;这样⼀来,⽐起尼安德特⼈或其他远古⼈类物
种,智⼈就有了更深更⼴的知识。
从狩猎技术也能够看出尼安德特⼈和智⼈的差异。尼安德特⼈狩
猎时通常是独⾃出猎,或是只有⼀⼩群⼈合作。但另⼀⽅⾯,智⼈就
发展出了需要⼏⼗个⼈甚⾄不同部落合作的狩猎技巧。⼀种特别有效
的⽅法,就是将野⻢之类的整个动物群给围起来,赶进某个狭窄的峡
⾕,这样很容易⼀⽹打尽。如果⼀切计划顺利进⾏,只要合作⼀个下
午,这⼏个部落就能得到上吨的鲜⾁、脂肪和兽⽪,除了可以饱⻝⼀
顿,也可以⻛⼲、烟熏或冰冻,留待⽇后使⽤。考古学家已经发现多 处遗址,都曾⽤这种⽅式屠杀了整个兽群。甚⾄还有遗址发现了栅栏
和障碍物,作为陷阱和屠宰场之⽤。
我们可以想象,尼安德特⼈看到⾃⼰过去的猎场成了受智⼈控制
的屠宰场,⼼⾥应该很不是滋味。然⽽,⼀旦这两个物种发⽣冲突,
尼安德特⼈的情势可能不⽐野⻢好到哪去。尼安德特⼈可能会⽤他们
传统的⽅式来合作,集结50⼈前往攻击智⼈,但创新⽽⼜灵活的智⼈
却能集结起500⼈来同⼼协⼒,于是输赢早已预定。⽽且,就算智⼈输
了第⼀战,他们也会快速找出新的策略,在下⼀战讨回来。
认知⾰命有什么影响
名称 新能⼒ 更深远的影响
河边有
只狮⼦
能够传达更⼤量关于智⼈身边环境的信息
规划并执⾏复杂的计划,像是
躲开狮⼦、猎捕野⽜
⼋卦 能够传达更⼤量关于智⼈社会关系的信息
组织更⼤、更有凝聚⼒的团
体,规模可达150⼈
虚构故
事
能够传达关于虚构概念的信息,例如部落的守护
神、国家、有限公司以及⼈权
1. ⼤量陌⽣⼈之间的合作
2. 社会⾏为的快速创新
历史和生物学
智⼈发明出了许许多多的想象现实,也因⽽发展出许许多多的⾏
为模式,⽽这正是我们所谓“⽂化”的主要成分。等到⽂化出现,就再
也⽆法停⽌改变和发展,这些⽆法阻挡的变化,就成了我们说的“历
史”。
于是,认知⾰命正是历史从⽣物学中脱离⽽独⽴存在的起点。在
这之前,所有⼈类的⾏为都只称得上是⽣物学的范畴,也有⼈喜欢称
为“史前史”(但我倾向避免⽤这个词汇,因为这种说法暗示着即使在
认知⾰命之前,⼈类也是⾃成⼀格,与其他动物不同)。认知⾰命之 后,我们要解释智⼈的发展,依赖的主要⼯具就不再是⽣物学理论,
⽽改⽤历史叙事。就像是如果要理解为何儒家或共产主义能在中国传
播,光知道基因、荷尔蒙和有机体这些还不够,另外也得考虑到各种
想法、图像和幻想的互动才⾏。
然⽽,这并不代表智⼈从此就不再遵守⽣物法则。我们仍然是动
物,我们的身体、情感和认知能⼒仍然是由DNA所形塑。⽽我们的社
会建构其实也和尼安德特⼈或⿊猩猩相同,我们越深⼊研究其中的成
分(像是种种知觉、情感、家庭关系),就越会发现我们和其他猿类
并没有太⼤的差异。
然⽽,⽐较时不能光从个体或家庭的层次来⽐较。像是如果⼀对
⼀,甚⾄⼗对⼗的时候,⼈类还是⽐不过⿊猩猩。我们和⿊猩猩的不
同,是要在超过了150⼈的⻔槛之后才开始显现,⽽等这个数字到了⼀
千或两千,差异就已经是天壤之别。如果我们把⼏千只⿊猩猩放到纽
约股票交易所、职业棒球赛场、国会⼭或是联合国总部,绝对会乱得
⼀塌糊涂。但相较之下,我们智⼈在这些地⽅常常有数千⼈的集会。
智⼈创造了秩序井然的模式,像是贸易⽹络、⼤规模庆祝活动、政治
体制;⽽这些如果只有个⼈,是绝对做不到的。⼈类和⿊猩猩之间真
正不同的地⽅就在于那些虚构的故事,它像胶⽔⼀样把千千万万的个
⼈、家庭和群体结合在⼀起。这种胶⽔,让我们成了万物的主宰。
当然,⼈类还是需要其他技能,像是制造和使⽤⼯具。然⽽,光
是制造⼯具的影响⼒还不够,制造⼯具之后还得结合众⼈之⼒才⾏。
究竟为什么,我们现在有洲际弹道导弹,⽽3万年前还只有顶头带有燧
⽯的⽭?从那时候到现在,⼈类⽣理上制作⼯具的能⼒并没有显著改
变。如果要爱因斯坦模拟远古⼈狩猎或采集的敏捷灵巧程度,前者还
必定是远远不及。然⽽,我们和远古⼈类的不同处就在于与⼤量陌⽣
⼈合作的技术有了⼤幅提升。远古要做出⼀把燧⽯⽭,只要有⼀个⼈
靠着⼏位亲近的朋友提供建议和协助,就能在⼏分钟内完成。但现代 要做出导弹,需要全世界上百万个互不相识的⼈互相合作,有的是矿
⼯,得开采位于地底深处的铀矿,还有的是理论物理学家,要写出⻓
串的数学公式来描述亚原⼦粒⼦的互动。
* * *
讲到认知⾰命之后⽣物学和历史的关系,我们可以简单整理成三
点:
1. 基本上,⽣物学为智⼈的⾏为和能⼒设下了基本限制,像是定
出了⼀个活动范围,⽽所有的历史都在这个范围之内发⽣。
2. 然⽽,这个范围⾮常⼤,能让智⼈有各种惊⼈的发挥空间。因
为他们有创造虚构故事的能⼒,就能创造出更多、更复杂的游戏,代
代相传也就不断发展精进。
3. 因此,想了解智⼈的⾏为,就必须描述⼈类⾏为的历史演化。
光是考虑⼈类在⽣物上的限制,就像是今天要去播报⼀场⾜球世界杯
赛事,只不断报道关于场地的信息,⽽对球员究竟做了什么只字不
提。
所以,在这个历史的活动场域中,我们在⽯器时代的祖先究竟做
了什么事?据我们所知,3万年前刻出施泰德狮⼈的⼈类,⽆论身体、
情感和智⼒能⼒都与我们类似。但他们⼀早起床先做什么?他们的早
餐和午餐吃什么?他们的社会是怎样?他们也是⼀夫⼀妻、核⼼家庭
吗?他们有没有什么庆典、道德准则、体育竞赛和宗教仪式?他们有
战争吗?下⼀章就像是要从时间的帘幕后探头偷看⼀眼,看看从认知
⾰命后到农业⾰命之间这⼏万年的⽣活情况。
[1] 在此以及以下章节中,我们讲到智⼈的语⾔,指的是智⼈基本的语⾔能⼒,⽽不是
特指某种语⾔或⽅⾔。可以说,不论是英⽂、印度⽂或中⽂,都是智⼈语⾔的⼀种变种。显
然,就算是在认知⾰命刚发⽣的时候,不同的智⼈族群讲的就是不同的⽅⾔。——译者注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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