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雁丘祠(1)
1、
畦陌县东十里路,地名故垒村,有一位员外,叫做无梦生孟恬,字非梦,号孟尝。时人曰“至人无梦”,孟恬君便是故垒村的至人,畦陌县一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昭如日月。至人膝下无儿,只有一女,单名一个敏字,小字三顾,年方十七。
正是五六月炎天,天气未及晌午,一轮红日当天,四下里无半点云彩,县前草木堂炮制药材的小陆师傅一个人在门前货药,今日本该铺里的小伙计灯草当值,全草堂的人都去围观县西街“三顾堂”新栈开张,陆舲喜静,见不得挨肩叠背,人来人往,便替了灯草,一个人在绿杨荫下呆看那雪上一枝蒿的断面,他本就形貌昳丽,乌发素衣,眉目如画,此刻目光痴然,神情专注,似十字街头,独他一人。一人于深山穷谷之中,广寒琼宇之上,恒日无言。
“褴衣盗,我是褴衣盗......”有人素手轻摇,目光潋滟,虚虚作势去蒙陆舲双眼,褴衣盗的大名自是如雷贯耳,却不及三顾小姐莺啭一声让人心悸,陆舲惶惶退去三五步,他容色如雪,因为羞恼微微有些泛红,三顾几许兴味,几许索然地看他,唇角微微上倾,轻诮道:“我的丫头青灯、红绡留下当值,换你去瞧瞧你的羊儿妹妹,可好?”
陆舲看向她身后穿红绡衫子的两个小丫头,俱扎红头巾,束宽素黑腰带,眉目间徊带英气,正似笑非笑地瞧自己,便仰起头来,冲三顾道:“孟小姐不去客栈观礼,惦着羊儿做什么?她自有四奶奶照管,又关你什么事?!”
孟三顾扬眉灿笑,“谁说我不去?小五义可是全伙在此!”
陆舲怔了怔,问:“羊儿有眼疾,她来做什么?”
孟三顾睨他一眼,朗声道:“县上的人都知道,三顾堂今日开张,小五义全体助兴,生是捕蛇人,自是要亲吻毒蛇,羊儿那头竹叶青,旷时日久,自待今日。”
四下里无人,孟三顾慢笑疏狂,淡看陆舲俊颜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笑道:“你不知道?羊儿妹妹近日眼疾沉重,本就视物不清,亦不明白捕蛇者死于蛇,泅水者死于水,身为邻家哥哥,还不速去照看?求我吧,你走了,褴衣盗可就来了......”
陆舲冷冷地道:“铺子被人盗了又如何?她死了你很高兴?”
言毕,径往县西街跑去。孟三顾三步两步,作势去握陆舲手臂,陆舲嫌恶地甩着衣袖,眉头皱成了结,孟三顾觉得好笑,却也不好再惹他,忙道:“你急什么?我们小五义可是有座次的,我孟老三没到,怎也排不上她羊小五!这阵子该是老二在使五股点钢叉,让她多玩一会儿,鹤老二喜欢人前显二,做妹子的不好不成全!”
陆舲肃着脸,想这小五义当真可恶,几个臭味相投的人不知恁地聚在了一起,路人都道孟小姐自污己身,与引车卖浆、杀猪屠狗之流歃血为盟,一时叹惋者十之八九,讥诘者十之一二,羊儿却悄悄与他说小五义从不曾结拜,她与她们八竿子打不着,陆舲自是信她,小五义行二的齐舞鹤是羊儿族姐,听说持一柄混铁钢叉,一人敌四头野猪,如今开着屠宰作坊,很是红火。按说仗义每多屠狗辈,齐氏却不是,羊儿祖上是捕蛇人,其祖死于蛇,其父死于蛇,羊儿六七岁上便无父无母,她族伯齐大哪里养得她?一力卖她去孟员外家,她奶奶管氏先天罹患眼疾,视物不行,耳朵却灵醒,遂夺过羊儿,决裂齐大,搬到傍山两间草庵,便是陆舲他们家隔壁。
初时,羊儿幼小,陆舲冷眼看她是天下第一薄性人,无论山上开了奇花,还是山下生了异草,羊儿的小眯眼儿,小脏手儿总是无时无刻跟定陆舲,摧花折草,悄悄儿把自己采的花儿草儿送上,手心之污脏,内心之无良让陆舲无奈。他比较相信自己娘亲所说的“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羊儿心性愚钝,头脑可笑,比如齐舞羊的“舞”字怎么也学不会,比如用他送她的《三字经》换了一只烤蝉蛹,还有香酥豆虫......
陆舲心中生出一种今夕何夕的荒谬,都七八年了吧?羊儿早已不是那个孩童,如今见到他可是得过且过,得躲且躲,八年如一日,都是老鼠见到猫,羊见到狼,他又如何能劝得她?
孟三顾似是知他心思,戏道:“你一定能,小五从小就喜欢你,能避过人,却避不过心,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关心她,我也不相信。三顾堂是我和老大的,今天一多半人是冲着吻蛇去的,若是不吻,到底意难平。可是,好人,你懂什么是缺憾美?”
陆舲算是经常听此“逆语”,却也有些不敢看她,对着虚空道:“你怎么和众人解释?说是羊儿病了?”
注:原创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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