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看雁记（3）九月秀葽

3、九月秀葽

土墙垣内，几方菜畦，几弯石径，梅芷影倚着竹，里长坐松根上，中间横一张粗糙古朴的长形赭石，石头有黄牛那么大，长长的卧在松脚边，紫衣少年取来一叠蓝印花土布铺在石上，铺下五六碟乡间野蔬，又拎来一樽青花瓮酒，里长陪着笑，道：“若说这山前山后，前村后村，九儿这一茬人，就数陆舲。嫁给雁奴，确实有些屈才。我为他保媒，也是看出你不是真心娶他当侧室。怎么？他在苍州有事儿？”

“有啊。”梅芷影微微一笑，眼波如一泓春水雾气昭昭，与一旁筛酒的紫衣少年有三五分相似，“姑姑实在是屈枉侄女。陆舲这人，最是矫情。可我偏生对他有兴趣。之前说要纳侧，并非虚言。被他拒绝也是意料之中，他想要正夫之位，也不是不能给他。只是没必要，我又不是非他不可。”

紫衣少年一扬眉：“你又是什么良配？他是真心看不上你。他愿意自污，日日照顾雁奴。孤男寡女，让你胸口上放小白花——死了这条心。”

里长笑道：“陆舲这是入了九儿的眼。九儿没规矩，被我养废了。看看芷华和芷琅，哪个不是能提剑，能解书，偏生这小子，马尾巴串豆腐——别提了。”

梅芷影不以为意，闷了口酒，道：“我见过的一干男子，九儿为最。九儿是把泥土搓扁捏圆，例无虚发，他才安心；陆舲是把妻主搓扁捏圆，俯首帖耳，他才安心。殊不知泥人最有土性，蹇驴惯会磨人，看戏看全套，我还就不走了。”

紫衣少年睥睨道: “当真可笑。陆舲心系女人，你心系陆舲和陆舲的女人，败军之将，磨磨蹭蹭。”

里长哭笑不得，忙道：“九儿，让你阿姐瞧瞧你打泥丸的功夫，教教你什么是败军之将。”

少年自去取弹弓不提。齐秀葽在他家门前听了一耳朵，两股战战地赶回家，满脑子都是“这里头的事儿”。这里头有事没事，她都没有能力计较，也不愿意计较。她得赶紧把龙凤官贴领回来，虽然东齐国户律有云：已报婚书而辄悔者，笞六十。但只有领取龙凤官贴，盖上媒氏大印，她才能把心放回心窝里。

她的雁奴要娶陆舲，想想做梦都能笑醒，若不是梅芷影这档子事，陆舲又如何肯嫁雁奴？她其实感激“这里头的事儿”，不是吗？

她把牛拴回槐树上。她家是个敞子院，前方是邻居家的后墙，左首是鹤霞家，右首是陆舲家，她家只有四间土坯房，与两家的山墙空隔了丈许，显出院中一大片空地来。院中除了靠窗的一棵歪脖儿石榴，偏西南还有一株两搂粗的老槐树，绑着绳圈，专门拴牛。齐秀葽唤了一声“雁奴”，没有应声，木头的门虚掩着，须臾，陆舲从里间飞跑着来迎，小鹿一般，像是踩着云。

“葽奶奶，葽奶奶，我给雁奴吃了馍蘸蜂蜜。”

齐秀葽心里刹那又圆满了。她抖抖擞擞地走过去，雁奴黄恹恹的床头倚着，头上缠着白叠。齐秀葽不敢看她的眼睛，雁奴的眼睛大而迷茫，像是在问人，又像是没问，她像是问她：阿娘，为什么给我定了亲？阿娘，为什么给他二亩地？阿娘，我不敢娶他，为什么要我娶他？

齐秀葽不忍再看，扭过头，说道：“我去煮稀饭。”

陆舲清声道：“不用。我让磐儿做了您的饭。等我爹和我娘回来，咱们就掀锅。”

“好。好。这怎么好？”齐秀葽咧着嘴，憨状可掬，“舲儿，你给雁奴买了蜜，这怎么好？我有钱，我去拿。”

陆舲一跺脚，佯气道：“您何必？我当雁奴是我妹。”

外面他妹陆椿的声音传过来：“哥，咱爹回来了。”

注：女尊故事《西风看雁记》。主角：尉迟看雁，计雪泥，陆磐，陆舲，尉迟家族一干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