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不只是悲伤

早上九点接到二妹的电话，我正在读《暮色将尽》的最后一章，她说外婆于今天凌晨五点多离世，走完了她的一生。

人生就是一场别离，过去的一年时间我都在心里做着离别的准备。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顿感错愕，人生实在太过短暂。

昨晚临睡前，突然脑海里闪现这个标题，于是记下标题关灯休息。可能冥冥之中真的是有预示或者血脉感应的。早两天《暮色将尽》的书，从抽屉里自己露出来，随手把它放在头柜上。

去年读这本书的初衷是想了解九十来岁老人内心的想法，想了解奶奶为什么从行动自如时的乐观，到年老体弱后变成悲观？

从开始的以兴趣读书，到后面读到一半随手一放就不知所踪，再到前天书本的突然出现，大概前后历时三、四个月的时间吧，颇为神奇。

昨天白天老妈在家人微信群里说：外婆昨天起变不好了，二月初二家乡吃芥菜糯米饭的时候，她还吃了大碗，昨天初五却突然吃不下饭了。老妈让老爸带了药去看外婆，但外婆突然就吞不了药片了。我在群里提议老爸把药磨碎了像喂孩子一样慢慢喂她吃，老妈说老爸已经想到了。

老妈又说晚上陪外婆的人扶不动她上洗手间了。我建议给外婆穿成人尿布片，立刻上网下了单。老妈后来说小姨已经买好60片并快递了。

晚上想到老妈白天应该是去医院复查身体，于是打了个电话问候。她告诉我，外婆可能快不行了，这次和以往有些不一样，表姐和表姐夫今天已经去看过外婆了，表姐夫是医生，他说外婆的所有器官都已经老到衰竭了。

白天妈妈见外婆的情况有点不对，立马强硬的和三位舅舅商量好，从昨晚开始，除了请的保姆，每晚得留两人一起陪伴外婆，这样外婆半夜起身，也安心一些。

三位舅舅都表示认同，小姨还特意让小姨父一起参加，这样他们四人轮流值班，这样我们家年纪稍大身体没那么好的父母就省了晚上的陪伴，只要白天过去就行。

昨晚外婆突然特意要求大舅过来陪伴，大舅白天本来已经去陪过她了，他住在市区来回挺远，下午已经回家，晚上先轮到二舅，但平时性格急躁的大舅还是耐着性子特意又从市区赶回来，和二舅一起陪外婆过夜，这回他做的真好。

没想到，外婆的境况和外公如此相似，才一天不舒服，都没上过医院，就在两个儿子的陪伴中安祥地走完了一生。

虽然感叹生命的短暂，但感觉这样快速且安静无痛的离开，像奶奶说的，确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早上读的《暮色将尽》这本书里的一章，作者在89岁高龄的情况下，记录下自己的双腿衰退的过程，刚开始走不了远路，还可以开车，后来就只能借助拐杖和助步器走几步路，然而89岁这一年里发生了三起车祸，而之前车辆极少出现过车祸，最多只是停在路边被别人剐蹭。

而她的记录，正好是外婆去年时的状态。之前外婆在90岁的时候，腿被车撞倒，膝盖粉碎性骨折，后来动了手术，在老妈精心的照料下完全恢复，只是稍微要拄着拐杖走路，恢复回家后，外公的饮食起居还是由外婆一个人打理。

前年外公九十九岁安然离开的时候，外婆已经九十二岁，开始偶尔间歇性因脑血栓发作而摔倒。本来老妈还接她去我们家住过几个月，和奶奶一起做伴，反正一个老人是照看，两个也是照看，但某次老妈领着两个老人去隔壁老人活动中心，外婆突然在马路上摔倒，两个人都扶不住，摔的头破血流，老妈当时吓坏了。

所以之后就把她送回了老家，不敢独自留在身边照顾，她们请了保姆阿姨专人看护，后来因为保姆的流动性原因又经常换保姆，三个舅舅和大姨、老妈一直轮流照顾。

近一年外婆的生活基本都是坐在家里，去年外公的忌日的时候，家人还扶着她去酒店吃了顿饭，今年春节去看她的时候，外婆已经基本是躺在床上取暖。她住在小舅给他们养老特意盖的占地百来方的两层小楼房里，因为年迈后上不了楼，家人们又把他们的床铺在了一楼的一个房间。

随着外公的离开，大家为了照顾方便，又把外婆的床移到客厅，在客厅里铺上两张大床，一张外婆睡，一张给陪伴她的人睡。

一年多来，都是她的孩子们和不时更换的保姆轮流照顾。大姨身体不好，只是白天过来探望，小姨在外地做生意，节假日会回家陪伴，就这样在子女们轮流的陪伴中度过。

半年前外婆最后一次摔倒，把自己的胸椎骨摔断了一两根后，医生说这么大的年纪只能保守治疗，卧床静养，虽然半年多没去过外面，起床吃饭上洗手间外婆是可以做到的。春节见她的时候，胸椎也没有那么疼了，看到康复的很好，但可能长久卧床也致使外婆的体质变得虚弱。

昨晚一听老妈说外婆可能快不行了，我心里好像已经早已做好了准备一样，没有当初外公离开时那种瞬间悲伤的心情，那时内心有反问：怎么这么快？也从没想过老人会打完招呼干干净净的安然离开。

虽然外婆比外公年轻好多，今年才九十四虚岁，外公如果在的话，今年已经一百零一虚岁了。

老妈的身体最近有些不适，本来这几天要去医院治疗。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平时全身心的照顾着两个九十多岁的老人，虽然是姐弟们一起轮流，但年老体虚也会体力透支，时常我都会觉得心疼，所以像奶奶说的，老了如果不能自理，还是早点离开去天堂比较好。

如今好像慢慢可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最近在学任素夕唱的，易家扬/临渡/赵棠舟填词的《枕着光的她》：

透过窗看一幕童话
枕着光芒的云下
晚风轻轻地吹过她的银发
他笑着等她一起慢慢走回家
幸福有时候不说话
总在平凡里发着芽
就算日子偶尔有伤疤
也能从里面长出新枝桠 对吗
枕着光的她往前走
路上难免风吹雨打
叫上一声老伴啊 便有人应答
她就晓得 到了家
等到岁月把皱纹缝成一朵花
他们挽着手把生活过成一幅画
可能她一千帧的芳华
都绣在了心里吧
陪伴是回答
他婚礼上对她说别哭
他病中对她说别哭
爱是两个小人儿遇上
都在努力给对方 照个亮
等到岁月把皱纹缝成一朵花
他们挽着手把生活过成一幅画
可能她一千帧的芳华
都绣在了心里吧
枕着光的路上有个他 不怕

外公和外婆一起走过了七十多年的岁月。外公年轻时候是晚婚，可能是因为地主家的后代，不容易找老婆，二十多岁才娶到生活在大山里的外婆，在当时的年代已经算大龄青年，外婆的家境也比较贫困，家中还有几个弟弟，一个妹妹，外婆是老大。

外公一辈子只会耕作，会一门饿不着肚子的手艺——素面（家乡的一种特色面食），但外公不懂做家务，家里的事情都是外婆在操持，外公到老连饭都不会做，他老年的时候从不让外婆离家出行，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外婆出门后，没饭吃怎么办？”

在我眼中，外公外婆勤劳持家，一辈子和和美美，是一对相亲相爱的甜蜜夫妻，是我们所有人的生活榜样。外婆温柔善良能干，外公虽有点倔犟霸道，但他的勤劳体贴也是毋庸置疑的，是一位幸福了一辈子的可爱老头。

从没见过外公外婆在生活中起过争执，他们一生养育了六个子女，三男三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姨小时候因发高烧落下残缺，身体上倒没大毛病，只是说话会结巴。

所以后来长大后嫁人也成了老大难，最终将就嫁给了一位弱小的地主家的儿子，听闻当初外公见大姨父为人也算不错，才答应把女儿就近嫁给他，好有个照应。哪知地主家的儿子没吃过苦，不会劳作，所以大姨家的生活一直有些困顿，田里的劳作都是三个能干的舅舅们帮忙，而大姨生的孩子，不知道外公外婆是不是担心孩子们放在女儿身边，会养不好的关系，一直把他们带在身边养育，大姨家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是外公外婆一手带大的，直到读完书出来社会工作。

外公外婆带孙女孙子们的时间反而不多，而我们这些外孙女，由于当地的习俗习惯，除了老大月子里是外婆带的，其他（她）都是奶奶或妈妈自己养育长大的，所以好像从小所见，和外婆特别亲的只有大表姐。

昨天老妈说表姐和姐夫已经过去看过外婆了。平时少见表姐会主动去外婆家，即使外婆生病，也是少探望，倒是姐夫因为是医生的原因，经常会过去帮外婆看看，表姐本性善良，但为人孤傲少与外界交往，这回表现已算好，总算不辜负当初外婆对她的养育之恩。

记得小时候去外婆家，都是和表姐妹们一起玩，感情也特别要好，外婆的身影总是忙忙碌碌，从未见她停下手中的活，少了陪伴对她的感情也是没有奶奶那么亲，总觉得她和表姐才更亲。可能这里也有小女孩敏感的小心思吧！

即使外婆现在病了，她还是安安静静的呆着，不吵不闹，和我们说话基本也是理智的，问她要不要跟着我出去走走，她一般都会说不用。如果是我们去吃饭，她也是说：“你们尽管去，我就在家里坐着哪里也不去。”语气总是平和的。

近几月，外婆躺在床上，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起床坐起来，肉肉的脸蛋，皮肤光滑细腻，极少的老人斑，齐耳的灰发干净整洁，有自身好的基因遗传，也有老妈几姐弟精心照顾所致。

其实我是所有孩子里和外婆长的特别像的，大舅家的大表妹也是有点像，但自从她大学毕业后去了国外读研后，就留在了国外，如今定居在悉尼，因为疫情七年没回国，她是长女，却连外公的最后一面也没见过，只是去年底才回国带着孩子匆匆见了外婆一面。

见多了有出息的孩子们，我倒是觉得普通平凡最后留在身边陪伴的孩子，可能才是最好最孝顺的，只是当父母明白这个道理时，一般已经垂垂老矣。

想来我老了也可能是外婆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她的皮肤那么好，因为奶奶的外貌基因并不是特别好，她家姐弟虽然都长寿，但脸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和斑点，即使年轻的时候再漂亮，老了却一点也不美了，唯气质可以犹存。

如今我才到中年都已经开始长斑了，和二妹通电话她说自己的皮肤更差，老妈的皮肤也不好，我们家只有小妹的皮肤才算是最好的，她可能完美的继承了外婆的基因。

其实我骨子里和奶奶亲好多，心里想的都是奶奶，一个春节只去看望了外婆两回，每次半小时不到，搂着她聊聊天，摸摸她柔软光滑的脸，拉着她的手问她认不认得我？基本外婆都能对答如流。

而我会用整个春节一半的空闲去陪奶奶，带她出去晒太阳，看新鲜的风景，吃好吃的东西，不管她如何的行动不便，只要她愿意，我都愿意陪伴左右，甚至时时刻刻都会想到她，想她当下在做什么，会不会觉得无聊，即使再多的陪伴还是觉得不够。一旦我出远门，都会每天或隔天打电话，陪她聊日常，陪她回忆从前，深怕她心情不好，情绪低落，对所有人我都没有这种耐心和想法。

对奶奶的感觉有时比妈妈还更依赖，这种感觉来源于小时候奶奶对我的陪伴，和我从小跟着奶奶屁股后面寸步不离的长大离不开关系。

但有一次老公和妈妈聊天的时候了解到，其实奶奶带我的时间也不是特别多。但我的内心总被爱意填满，爱意的源泉来自奶奶，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奶奶都会给以满足，小时候的虚荣心也是，物质也是，精神也是，甚至谈恋爱缺钱也是奶奶赞助的。

不得不承认，我对奶奶的依恋是无以复加的，如今不是奶奶需要我，而是我需要想起她的时候，电话那头永远有声音，有清晰的思维帮我解答疑惑，陪我回忆，听我诉说……我们彼此都需要一个永远的精神寄托和依靠。

读杨苡和黄永玉等百岁老人的书，明白整整一代的英豪都已离去，一代代的人最终都要离开。外公外婆的百年荣光也将会成为历史，一去不回。

今天早上五点多，外婆走完了她平凡朴素却又充实幸福的一生。也许离别又是一种团聚。

孩子只是她留在世间的见证，而天堂，会有外公的陪伴，那才是她的人生归宿，也是幸福之地。

这次听到消息，我没有哭，很平静。写完全篇记录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出汗，可能只是吃早餐的时候喝了杯浓咖啡，出现低血糖的症状，因为当时我还不知道外婆已经离开，我只知道外婆的身体没那么好了，可能快要离开。

原来今天我也是5点多醒来，本来想整理昨天写的文章，但突然出现阅读的欲望，然后一口气读完后半部分的《暮色将尽》，就接到了二妹的电话。生离死别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此刻天气还蛮冷的，早上老公出门还穿了羽绒，可我却是汗流不止，全身湿透，这也可能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安排。

今早本来想去游个泳的，看来身体是不允许了，晚上有场活动，很想放弃，但一早就答应人家的，要做到。

妈妈的妈妈走了，虽然妈妈表达的很平淡，但我知道坚强的妈妈这时有多悲伤，我多想此刻能陪在她身旁啊！妈妈再也没有妈妈了，我的心里感觉也一下子好像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几天都多梦。像《暮色将尽》的作者说的，只有不停的记录，唯有文字才能表达内心情感的诉求。

外婆走了，才发现，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出生年月，只知道外公的生日是每年的农历十二月二十五，每年妈妈都会带我们一起去庆祝。

刚刚让妈妈发了张外婆的身份证，我终于知道了外婆的名字，她叫詹洪钗，身份证上显示：女，汉族，出生1931年8月2日。第一次认识外婆的名字，真是一个很特别又符合那个年代气质的名字，享年九十四虚岁。

——2024，3月15日

后记

二妹的电话是大外甥提醒她打电话给我的，这孩子总是这么温柔体贴，很少打电话给我的儿子，中午也打来电话安慰，他说是姐姐通知的，女儿也发来信息安慰。

虽然心情多少感觉空落落，也有心塞难过，但内心里还是很感动于孩子的成长的安慰，一个家庭爱心的传承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