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丝剥茧

  7号听证室里，长桌两端，如同一架随时便会倾覆的天平，在死寂中响起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压倒平衡的最后一块砝码。

  唐陌从未像今天这般觉得西装有如此难受，抬手将领带扯松了些，略皱着眉，咽了咽嗓子。

  王荣看着手里这摞密密麻麻写着唐陌这些年有关的情报档案，再度提出令人压抑的问题，“Doctor，你在欧洲游学的时候，似乎结识了很多别国的生物学家。”

  唐陌身子向前倾了些，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点头，“是这样。”

  旁边的一道男声打断了王荣的发问，插进来一句，“其中有R国人吗？”

  唐陌眉梢极微地挑了挑，往一旁瞥了一眼，是那个叫做“冯布伦”的男人，对这个频频插嘴的人，唐陌选择了漠视，看向对面的王荣等人。

  冯布伦将唐陌的默然会错了意，以为找到了什么痛处，眼中闪出了精光。

  颜昇一皱眉，心中腹诽：真是墙倒众人推，如今墙还没倒，就已经有这种小人物出来作跳梁小丑。随即将眼神瞥向王荣。

  王荣迎上唐陌的眼神，又朝冯布伦的方向侧目，显然，她也想让唐陌回答冯布伦提出的问题。

  唐陌略作思索，语气平淡，“在我的印象里，没有”，唐陌将目光射向冯布伦，眼神漠然，语气带着不屑，“希望你能让我继续我的陈述，不要随意插入你无聊的问题。”

  冯布伦脸色一变，唐陌的轻蔑引起了他的愤怒，本以为自己抓住了唐陌的痛处，没想到唐陌的沉默只是因为不屑。

  王荣身旁，束着丸子头的红发女人看着愠怒的冯布伦，微笑出言，“冯先生，之后你会有很多交叉询问的机会，请稍安勿躁。”笑是给出的安抚，而话里亦带着警告的意味。

  冯布伦闻言，甩脸看了过去，只一眼，便哑了火，勉强地点了点头，随即保持沉默。

  那女人朝唐陌笑笑，示意唐陌可以继续。

  唐陌想了想，他记得这个红发女人，在新闻上出现过，似乎是内阁的秘书长，如此年轻便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想必手腕和背景都不简单。

  唐陌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着当初游学的经历。

  “离开冰岛之后，我就搬到了F国的马赛，那里的环境比较适合我，当时我的心情不太好，马赛的慢节奏生活，让我有时间得以休息。”顿了顿，唐陌不用猜都知道对面这些人想知道什么，“在那，我认识了加杰斯·包利。”

  提到这个名字，唐陌再度陷入回忆，若说这些年结实的学者，最令唐陌记忆深刻的，就是加杰斯。

  结束在摩罗根的最后一堂讲座之后，唐陌提着仅有的一小箱行李，坐上了前往马赛的火车。

  坐在包厢窗边，迎着半开的窗吹进的晚风，借油灯的光，看着手里的书。忽然包厢门被拉开，一个穿着长风衣，一手拿着雨伞，一手提着褐色羊皮箱子的男人站在门口。

  男人摘下礼帽，露出发丝略有稀薄的头顶，带着睿智的眼神透过厚重的镜片，撞上唐陌迎来的目光。

  唐陌抬头，愕然地看着门口的人，有些眼熟，但并不认识，看过去的眼神中带着探寻。

  “请问，方便搭个座位吗，你应该也是去马赛的吧？”语气很是客气。

  唐陌点头，伸手示意自己对面的空位子。

  加杰斯·包利坐下，将箱子和雨伞倚在脚边，帽子顺手放在小方桌上，看向唐陌，“你在摩罗根的生物高微分讲座，我听过几次，感觉很有意思。”

  唐陌微笑看着眼前的人，显然，被对方肯定他很是受用。

  加杰斯·包利伸出手，自我介绍道，“加杰斯·包利。”

  唐陌与其礼貌握手，“唐陌。”

  加杰斯想起唐陌在讲座上流利的法语，提出疑问，“记得你的法语非常好，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作为华裔，我练习了差不多五年才勉强掌握。”

  “这学期刚来的时候，我就有学习，看了一些书，也跟着几个法国人练习。”

  加杰斯惊叹一声，“你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就可以用法语讲生物高微分的课程了！”

  唐陌浅笑，“我喜欢挑战一下自我。”

  听到这句话，包利笑着摇摇头，“生物高微分化研究还不够挑战自我吗？”，推了一下眼镜，“你这有些炫耀的味道。”

  唐陌跟着笑了几声，“也许吧，我可能喜欢这种感觉。”

  笑声渐渐弱了下去，加杰斯正正神色，眼神中带着炽热，“实话说，你想家吗？”

  唐陌叹了口气，满是无奈与感慨，“你懂的。”

  加杰斯·包利敛起笑容，眼神也黯淡下去，言语中带着些许悲哀，“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类人在这里并不怎么受欢迎？”

  唐陌玩味地说道，“你是指生物学家吗？”

  “你这句话真的很幽默。”加杰斯·包利拿起口袋里的方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和混着的雨水，唐陌这才发现，外面早已下雨。

  “至少系里的人没这么觉得。”唐陌合上手里的书，轻放在方桌上。

  “毕竟他们大多也都是华裔”，包利抿着唇，显然对华裔遭受的非议，很是不满而又无奈。

  加杰斯从内衬口袋里摸出两支雪茄，递过来一支，“来一支吗？”

  唐陌接过雪茄，摩挲着茄衣，这是一支不错的货色。

  将烟夹在手上，右手从裤兜中摸出火机，点燃雪茄，顺带将火机递给包利，自己则静静看着眼前逐渐升起的烟雾。

  “当下，你必须找到一个法国人。”，包利抽了一口，将火机放在唐陌的书旁，身子倚在靠背上。

  “亚伦·海姆。”，唐陌吐出嘴里的烟，笃定地说道。

  “是的，他的研究，你应该会很感兴趣。”，包利抱着胳膊，看着窗外的雨夜，没在说什么，心绪飘向了遥远的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