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全集65》鲁迅

《书信·一九三六》

038上海今年过年，很静，大不如去年，内地穷了，洋人无血可吸，似乎也不甚兴高采烈。

039自己一面点电灯，坐火车，吃西餐，一面却骂科学，讲国粹，确是所谓“士大夫”的坏处。

040中国要做的事很多，而我做得有限，真是不值得说的。不过中国正需要肯做苦工的人，而这种工人很少，我又年纪渐老，体力不济起来，却是一件憾事。

041人生现在实在苦痛，但我们总要战取光明，即使自己遇不到，也可以留给后来的。我们这样的活下去罢。

042而《导报》还引为知己，真是抱着贼秃叫菩萨。

043你说专爱看我的书，那也许是我常论时事的缘故。不过只看一个人的著作，结果是不大好的：你就得不到多方面的优点。必须如蜜蜂一样，采过许多花，这才能酿出蜜来，倘若叮在一处，所得就非常有限，枯燥了。

044专看文学书，也不好的。先前的文学青年，往往厌恶数学，理化，史地，生物学，以为这些都无足重轻，后来变成连常识也没有，研究文学固然不明白，自己做起文章来也胡涂，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放开科学，一味钻在文学里。

045《作家》编者，也平和了起来，大抵在野时往往激烈，一得地位，便不免力欲保持，所以前途也难乐观。不过究竟还有战斗者在，所以此后即使已出版者灰色，也总有新的期刊起来的。

046编刊物决不会“绝对的自由”，而且人也决不会“不属于任何一面”，一做事，要看出来的。如果真的不属于任何一面，那么，他是一个怪人，或是一个滑人，刊物一定办不好。

047吃蛆之类的无赖手段，在中国并不少有，不算奇异的。

《书信·致外国人士部分》

048我看厦门就像个死岛，对隐士倒是合适的。

049不乱写就不能有所成就。等到有所成就以后，再把乱写的东西改正，那就好了。

050不能漫谈，虽觉遗憾，但手枪子弹穿进脑子里，则将更遗憾。

051政情依然是白色恐怖，但并无目的，全是为恐怖而恐怖。

052孩子偶尔还患感冒，但已较前几年结实多了。在家太闹，送进了幼稚园。但去了三四天，说先生不好，又不肯去。最近每天让他到野外去。我看那个先生也不好，抹了满脸脂粉，还是很难看。

053热烈庆贺弄璋之喜。比木实君小了三岁，看来你还不像个生产人材的专家。我对海婴这小家伙讨厌的吵闹领教够了，已在罢工中，不想再有出品了。

054东南方面，略有动乱，为着抢骨头。从骨头的立场说，给甲狗啃和给乙狗啃都一样。因此上海无恙，堪称幸福。

055记得前次惠函中曾说起想去塔希提岛，但我想实物恐怕没有书本、画册和照片上看到的那样秀丽罢。

056君子闲居为不善。孔夫子漫游一生，且带了许多弟子，除二三可疑之点外，大体还可以，但如果闲居下来，又当如何？我实在不能保证。尤其是男性，大概都靠不住，即使久在陆上住，也还是希罕陆上的女性。至于会不会厌倦，是个问题，但依我说，还是不要多说为好。

057上海尚未下雪，但不景气还是不景气，然而有些人似乎依旧很快活。我对面的房子里，留声机从早到晚像被掐住了嗓子的猫似地嘶叫着。

058“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实际上是“听到传闻而来，看到实际而去”的意思。

其中毫无实际和传闻符合与否之意，是个不得要领的回答。

059检查官中颇有些摩登女郎，彼X女X对我的文章看不懂就动手，删得叫人不舒服。高明的勇士，一刀便击中要害，置敌于死地，然彼女流辈手持小刀，对着背上或屁股的皮肤乱刺，流着血，样子也难看，但被刺者不易于倒下，虽不倒下，总使人厌恶难受。

060上海禁止女人赤足。道学先生好像看见女人的光脚也会兴奋起来，如此敏感，诚可佩服。

061前次惠函中曾提及天国一事，其实我是讨厌天国的。中国的善人们我大抵都厌恶，倘将来朝夕同这样的人相处，真是不堪设想。

062从秋天起，送他进了幼稚园，他学到的宝贵知识是铜板有多么重要。因为看到同学在买各种东西吃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