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45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这回主要说薛宝钗和林黛玉两个人，推心置腹互诉了心里话，两个人成为了闺蜜。之后林黛玉在秋风秋雨这样一个悲凉的秋夜里，拟《春江花月夜》格调，写下了一首《秋窗风雨夕》的诗词。

上一回说到凤姐因为打了无辜的平儿，正在安慰平儿。忽见园子里众姐妹齐齐地到来。凤姐不仅笑着说，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呀？这么齐全，倒好像下帖子请了你们来似的。

探春笑说我们有两件事。一件是我的，一件是四妹妹的，还夹着老太太的话呢。凤姐笑着说有什么事这么要紧？探春笑着说，我们起了一个诗社，这头一社就不齐全，众人呢又都脸儿软，就乱套了。我想着必得请你这个铁面无私的去给我们做一个监社御史。再有一个就是四妹妹画这个园子用的东西不齐全，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让在后边的楼底下找一找当年剩下的东西，能用的就用了。如果没有的，就叫人买去。

冰雪聪明如凤姐，一下就知道了众人的意思，笑着说。哪里是请我做监督，分明是拉我进社，你们的诗社是要轮流做东的，你们的月钱不够花了，想出了这个法子，来把我勾了过去，好和我要钱，可是这个主意？众人都笑着说，哎呦，给你猜着了。李纨笑着说，真真你是个水晶玻璃人儿。凤姐又和李纨两人斗嘴打趣，互相谑笑一番，对话相当精彩(略去)。

最后李纨说，别的不管，我只问你这个诗社你到底管不管呢？凤姐笑着说这是什么话？我不入社花几个钱，我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还怎么在这里混呢？明天一早我就到，下马拜印先给你们放下50两银子，给你们慢慢地做诗社的东道费用。我就是俗人一个，又不做诗写文的，什么监察不监察的，你们有了钱，过后还不把我撵出来？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凤姐一并把惜春做画的事宜安排妥当。李纨这才要带众人回去，说果真给我们都办好就罢了，办的不好我们再来闹她。凤姐说这些事儿准是宝玉给生出来的主意。李纨听了，忙回身说正是，不说宝玉我反倒忘了，头一次诗社就是他给误了，我们不好说，你说该怎么罚他？凤姐想了一想说，没别的法子，只是罚他把你们每个人屋子里的地给打扫一遍才对。众人都笑着说这话说的不差。

众人正要回去，就看见有一个小丫头扶了赖嬷嬷进来了，凤姐等人忙站起来笑着说大娘坐下。这赖嬷嬷别看是奴才出身，那是看着贾赦和贾政长大的，地位还真是高。凤姐她们站起来给她道喜。赖嬷嬷说同喜同喜，若不是主子们的恩典，我这喜从何来呀？原来赖嬷嬷的孙子在朝廷里当了官了，为人家奴出身，哪那么容易出人头地？赖嬷嬷一番谈古论今的家长里短，既奉承了贾府的尊贵，又呈现了自家与贾府一荣俱荣，一损具损的亲密关系。对自己的孙子看似贬斥，实则宠溺而且自豪。

在平儿给赖嬷嬷斟了茶，众人都奉承赖嬷嬷以后也是老太君了，只管过来陪贾母说个话，喝个茶，打个牌的，那个不敬你，回家去也是楼房廊厦，前院后院的，别的什么都不要管了，至于孙子，由爹娘管着就是，嬷嬷只管享福就是了。

说到孩子的教育上，赖嬷嬷又从头说起贾赦和贾政小时候被怎样的严加管教。说到宝玉被贾母宠溺，又说到贾珍这个族长，行事作风倒有老祖宗的遗风，只是自己着三不着四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怪道下面的兄弟侄儿们不服他。

赖嬷嬷的一番话从侧面反映了贾府尊贵荣耀背后的诸多问题，当一个家奴的家已经兴盛的荣耀至极，非普通平民能比得上。盛极必衰，大厦将倾，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给自己掘墓。

接着进来周瑞家的，张才家的，赖大家的来回事。赖嬷嬷方说自己是老糊涂了，正经的话一句没说，净说了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因为家里小子给选出来去当官儿。托了主子的洪福，想不到竞是如此荣耀。所以要连摆三日的酒。第一天就在我们的破花园子里摆几桌一台戏，请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去散散心。外头的大厅上一台戏摆几桌，请老爷、爷儿们都去那儿拿赏光。到第二天再请亲朋好友。第三天的时候把我们两个府里的从小长大的伴儿请一请。总共热闹三天，也是托主子洪福一场光辉光辉。

赖嬷嬷临走看见周瑞家的，知道她儿子有事被凤姐给撵出去了，并且两府里都不准用他。原来是周瑞家的儿子在凤姐生日宴上醉了酒，端馒头时又洒了一地，凤姐派人去训斥他，他反倒骂了派去的人。赖嬷嬷向凤姐讨了人情，说周瑞家是太太的陪房，不是咱家的家生奴才，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太太的面子，只责罚一顿吧，不必撵走。凤姐果然应允，责打40棍，以后不许吃酒。

天气凉爽，夜复渐长，宝钗和母亲商议做些针线活。白天的时候到长辈处问安，或又有姐妹到园中来闲话，所以白天倒没有功夫，只每日晚间在灯下做针织女工，必定要到三更天的时候方才睡觉。

黛玉每到春分和秋分的时候必定要犯旧疾。今天秋天遇到贾母高兴，多游玩了两回，不免过劳伤神，近日又咳嗽起来。只觉得比往常更重一些，所以总是不出门，只在自己的房中将养。

这一天宝钗来探望黛玉，说起这病的时候，宝钗说你这里的几个太医虽然还好，但是你吃他们的药总是不见效，不如再请一个高明的人来看一看，能治好了岂不更好？这每年春天和秋天都闹一闹的，这又不老又不小的，这成什么了？这也不是个常事儿。黛玉说知道自己的病是不能好的了。就我平常是个什么情形你就知道了。宝钗这女子博学多识，点着头说，古人说是五谷为养，你平常吃的那些，竟然不能增加你的精气神儿，这不是好事情。黛玉叹气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是人力可为。今年我又觉得比往年又重了一些。说话之间又咳嗽了两三次。宝钗说，昨天看你的药方上人参，肉桂我觉得用的太多了，虽然说能益气补肾。但也不能太热了，以我说先要平肝健胃才行，重要的肝火一平，肝木不能克脾土，胃气没有病了，饮食吃的东西方可以养人呐。宝钗并给出了具体的食疗方子，燕窝冰糖熬粥，最是滋阴补气的。

宝钗忠恳的一席话，加上前日两人就酒令词的探讨，彻底征服了古怪精灵的黛玉。

黛玉叹口气说，我是个多心的人，以前只道你内心藏有别的意思。自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了我那些好话，我心里很是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想起来母亲去世的早，又没有兄弟姊妹，我长了今年15岁，就没有一个人像你那样的话来教导我。怪不得云丫头也你好，你是真好。今儿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方才叫我吃燕窝粥，虽然燕窝儿好得，但只因为我身体不好，每年都犯这个病，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地方，请大夫，熬药，人参，肉桂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了，这会子我又兴出个什么新闻来熬什么燕窝粥，老太太，太太，凤姐这三个人不说什么，底下的老婆子丫头们未免嫌我太多事了。你看看这里面的人，那个是省油的灯。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姐姐两个，他们就虎视眈眈的，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何况是我呢，我又不是他们的正经主子，原本就是无依无靠投奔来的。他们已经多嫌我了，如今我还能不知进退，何苦叫他们咒我呢？

宝钗说：如果这样一说，我也是和你一样的，都是投靠亲戚的。

黛玉说我如何能和你比呢？你有母亲，又有哥哥，又有买卖土地，家里仍然有房有地，你在这里住不过是亲戚的情分，这里的大小事情又不沾他们一分半文的。要走就走了，可我呢是一无所有，吃，穿的，用的都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些小人岂有不多嫌我的？

宝钗笑着说，将来也不过多费一副嫁妆罢了。如今也愁不到哪里去呀。

黛玉听了急红了脸说，我才拿你当个正经人，给你说心里话，你就拿我取笑。

宝钗笑着说，虽然是取笑，却也是我的真心话，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便与你解闷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分解。你也知道我那个哥哥什么样的，我只是比你多一个母亲，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你也是个明白人，何必做司马牛之叹。您说的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明日家去和妈妈说了，燕窝我们家里还有，给你送过来几两，每日叫丫头们就熬了，又方便又不劳师动众的。

黛玉忙笑着说，东西事小，难得你多情如此。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宝钗就要回去了，黛玉说晚上再来说会子话。

宝钗答应着去了。黛玉喝了两口稀饭就歪在床上休息。不想到日落时分天就变了，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秋雨淋淋，阴雨的黄昏，阴的沉沉的，黑黑的。看到那雨滴滴打在竹叶上更觉得凄凉，知道宝钗不能来了，便自己在灯下随便拿了一本书看。却是《乐府杂稿》，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词。黛玉不禁心有所感，拟《春江花月夜》之格调。写下来一首《秋窗风雨夕》。如下：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这里黛玉放下笔墨方要安睡，丫鬟说宝二爷来了。一句话未完，只见宝玉头上戴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进来。黛玉不觉笑说，哪里来的渔翁？宝玉只管问黛玉今儿个好些了吗？吃药了没？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一边说一手举起灯来，在黛玉的脸上照了一下，看看她的气色好些没。满心满目都是关切之意。

黛玉这里也打量宝玉从上到下的一身打扮。半旧的红领短袄，系着绿汗巾子。膝下露出油绿绸撒花裤子，底下是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靸著蝴蝶落花鞋。

宝玉来关心林妹妹病情，林妹妹也关心宝哥哥下雨天衣服鞋袜是否淋湿。

宝玉的蓑衣斗笠是北静王送的，宝玉说弄一套送给黛玉，黛玉忙摇手说不要，穿上了像画上和戏里的渔婆子了。话出口后，想起方才说宝玉像渔翁的话，一下子羞得满脸飞红，只爬在桌子上咳嗽起来。

宝玉自己却并不曾留心，却见案上有诗拿起来看了一遍，不禁叫好。黛玉听了忙夺过来向灯上烧了，宝玉笑着说我已经记熟了。黛玉说要歇了，哥哥请回去吧，明日再来。宝玉向怀里掏出一个核桃大的金表一看，那指针已经指向戌末亥初(九点)之时。宝玉披蓑衣出去了，却又反过身进来问黛玉，想吃点什么，告诉我，明儿一早我回老太太去。

黛玉笑着说，等我晚上想好了，明天一早告诉你。看雨下的越发紧了，你快回去吧，有没有人跟着？婆子们在外荅应着。虽知道有人跟着，打着灯笼，黛玉还是回手把书架上那个玻璃绣球灯拿了下来，点上一只小焟，递给宝玉。说这个比那个亮，也正是雨里点的。

宝玉其实也有这个玻璃绣球灯，怕路滑万一给摔碎了，所以没带。黛玉说，灯值钱呢还是人值钱呢？何况你又穿不惯那个木屐子。失手打破了也没什么的。你怎么忽然又变出这个“剖腹藏珠”的脾气来？宝玉听了随手接过来。

前头婆子们打着伞，拿着明瓦灯，后边有两个小丫头打着伞，拿着玻璃灯，宝玉一行人就回去了。

这时又有蘅芜院的一个婆子，打着伞提着灯送了一大包的燕窝来过来，还有一包子雪梅片儿雪花洋糖。说这个比买的强，我们姑娘说姑娘你先吃着，吃完了再送来。那婆子也不吃茶，当紧地要去赌钱。黛玉赏了婆子几百钱，那婆子磕头领赏而去。

这里黛玉躺在床上，反来覆去睡不着，感念宝玉的情谊，一会又羡慕她有母亲又有哥哥。一会儿又想起宝玉的情意，但终究要避嫌。又听见窗外雨打芭蕉，竹叶的声音，雨声淅沥凄清，不觉又滴下泪来。如此辗转反侧，直到四更天，方渐渐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