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心里的一棵草

作者：黎荔

中国人三千年来，衡量女人的本事，说到底，是看她有没有法子利用得一个男人死心塌地。死心塌地做什么呢？给她婚姻、名份和稳固家庭。中国有句老话，女人“宜室宜家”，这“家”和“室”就是女性最合理的空间，由厨房、客厅、卧室和丈夫、孩子以及数不清的家务共同组成，是女人投入一生为之奋斗和捍卫的战场。

女人最爱的事其实是筑巢，自然界的雌性动物也是如此。筑巢意味着稳定，动荡和女人天性是违背的。女人心甘情愿固守在自己占据的安乐窝里，这是为了让孩子和男人居住其中，专为他们而设、把他们维系在一起的地方，是收容他们东奔西走的所在，消解他们外出冒险的气质，分散他们出走外逃的心性。这是温暖、照顾、养育、接纳、给予的空间。在辛辛苦苦筑巢和守护的时候，女人自己也被禁锢起来，同时被禁锢的，是她们的梦，幻想，对自由的向往，甚至心怀寰宇。

婚姻有陪伴的功能，孩子有慰藉的疗效，而孤独却是长在女人心里的一棵草。原先有句话说女人是“头发长，见识短”，意指女性的百结愁肠，也不过是因为生活区域太窄，阅历太浅，读书太少。怨念就是这样生出来的。女人年龄越大，越会面临更多更深的内心不平衡。在与奉献同义的生育之后，抚摸着被狠狠利用和永久改变了的身体，总会有恍惚的一刹那，一个女人在自我价值的辨认上充满了痛苦。再年长一点，她们就被缩减为婆婆妈妈，她们的个人生活和情感状态失踪了，她们生活的全部大约只是家庭和后代。没有了生活的丰富性和饱满度，于是，便有了一棵去不掉的孤独的草，永远蔓延在心头，萧萧瑟瑟。

即使在当下的现代社会，女人的苦恼、不满、抑郁以及逆反心理，对抗情绪，甚至疯狂、暴烈，在封闭、狭小、有限的家庭空间里静静生长，也不一定被男人洞察了解吧？同一段婚姻，在粗枝大叶的丈夫看来幸福美满，而心思细腻、自我意识强烈的妻子，内心却隐藏着愤怒与委屈，她似乎没什么要求，对事业也没什么渴望，她把一切都排在丈夫之后，她没有企图心。但是内心里却觉得婚姻是一场掠夺，夺走了她的朋友和才华。这样的家庭很多很多，女人内心深处并不幸福，因为她按习俗标配生活，而没有选择自己要的生活道路。至于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她们多半都没有人生规划，只有凌乱的想法，从未证明过。曾经虚荣心填满了三围，一点容颜，经不起岁月的研磨，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沉浸于对生命深长的凭吊，一生都是充满矛盾的诗句。

许多男人用一种简单的方式去理解女人：女人奔向男人是为了寻求依靠。其实，女人是复杂的，每一个女人的存在都象一条游鱼，游鱼跃入水中，它们把自己的身体融和在一波又一波之中，男人看不清女人像游鱼一样溶为波浪时的形态。她们的心灵往往是叠影，叠一层女人的世故精干，又叠一层女孩的无救痴情；叠一道处理繁琐家事的耐性，又叠了一道中年才发慌的寂寞。既想要宽阔的见识，又想要明艳的容颜。前一刻羡慕叱咤职场的自信，后一刻宁要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的温馨，最后又认为女人应该学会简单，生命真的很脆弱，真的经不起太多的折腾，何必要去疲于奔命呢？花开很容易，花谢也很容易……

男人理解不了，女人性情的千变万化，因为男人转换的角色很有限，但女人能够转换的样貌却是无尽的。女人对男人而言，完全是个谜，从心智到容貌，都变幻不定。男人宁愿公式化地烛光晚餐送玫瑰花送节日礼物，也很少尝试为属于自己的那条波浪中的游鱼，拔掉在她心里长着的，那一棵孤独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