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照昔年（十二）

商乔幽转眼看过去，还没来得及打量他，就见那人一双眼睛已经罩在了她的面上，那目光既深且沉复杂难辨。她被这眼神吓了一跳，身子不禁往后缩了一缩，又看见丫鬟正在他后面朝自己使眼色，这才意识到这人应该就是景王，当下一手掀开锦被就要下榻行礼。

景王江承允已经走到她床前，见她动作，望她道：“不用起来了。”

商乔幽一愣，抬头偷瞥了他一眼，这一眼仍旧只看见了他那双眼睛，只是那眼神已经平平淡淡毫无特别了。

江承允看了眼她头上的纱布，又看向一边的丫鬟：“送过晚饭了没有？”

“刚送过了。”

“伤处疼不疼？”这次是对着商乔幽问的。

她摇摇头：“还好，不算疼。”

问过这句江承允就没有说话，但她能感觉到他正在打量自己，不由觉得紧张，不自觉地就把头低了低，忽然听见江承允在问：“你是怎么撞到我的马车的？”

商乔幽心中一紧，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害怕他那双眼睛，莫名觉得有些气喘，好在刚才静坐之时便想到可能别人会有此一问，也不敢抬头去观察，低声道：“我和同伴走散了，急着找他们，没注意到王爷的马车，请王爷恕罪。”

“你有同伴？”

“是，本来是一起来京城逃难的。”商乔幽想起被官兵追捕的简青，脸上当真有了担忧的神色，看上去真像是丢了同伴在伤心着急。

江承允一直都在望着她，见她这样放缓了语气道：“你先不用担心，你身上有伤，这几天就住在府里，等伤养好了再走吧。”他说完这话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商乔幽。”

江承允点点头，对一边的丫鬟道：“好好照顾商姑娘。”想了想又说了句“要是需要什么直接去找李叔要。”说着向商乔幽示意好好休息，便往外走。

丫鬟轻快地应了声“是”，跟着送过去把门关好，走回来笑嘻嘻道：“商姑娘，主子对你可真好。”

    商乔幽望着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神色却有些暗淡，他在房中待了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走了，她失神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是说他一定会留下自己吗，怎么和他说的不一样？现在要怎么办呢？

商乔幽不知道要怎么在这短短几天养伤的时间里让自己留下来，伤本来就不重，眼看着额头的纱布被揭了下来，脚伤也快好了，而江承焕却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他既然不来，那就只能出去碰碰运气了。

“小红，”商乔幽待了几天，和伺候她的丫鬟最熟，见她正收拾房间便道：“我想出去走走。”

“商姑娘，你的脚现在能走吗？”小红有些不放心。

“没事，”商乔幽道：“我就是有点儿闷。”

“是有点儿闷。”小红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可能明天就要下雨了。那你等我铺完床，我扶着你，你要脚疼就一定得跟我说。”

“好，”商乔幽感激地一笑，很随意地问：“你们王爷是不是很忙啊？”

小红听她这一问，捏着手中的被角，斜着眼睛瞟着床帏，思索了半晌道：“怎么说呢，主子忙是忙，但忙得奇怪。他最忙的就是读书写书，像个刻苦攻读的士子。”

“读书写书？”

“对啊，他和别的王爷有点儿不太一样，喜欢读书写字。”小红人很活泼，话也多，“我们下人觉得他整天都忙得很，外面的人却都说他这王爷当得清闲。”

商乔幽不解了，这样的一个王爷为什么还需要监视呢？她在这边想，小红已经叠好被子走了过来：“商姑娘，我们出去吧。”

商乔幽点点头，由她扶着慢慢地走，边走边试探地问：“爱书之人多半也爱花草，府上一定有很漂亮的花园吧？”

“商姑娘真聪慧，”小红笑道：“有一处地方很漂亮，王爷经常亲自过去打理，有时在书房坐久了也会去转转。”

“能带我过去看看吗？”商乔幽问。

小红愉快地点点头，扶着商乔幽往前走，她被小红引着随意游览，虽然走的只是王府一角，但也能管中窥豹地看出相比于临川王府的华贵大气，景王府的一切都显出一种陈旧的气息，作为一个外人实在很难想象这是堂堂一个皇子的府邸。

“快到了。”正在商乔幽出神时，小红已经引着商乔幽走过一条长廊，穿过一道月门了，却不想迎头撞上了一个丫鬟。

那丫鬟被人一撞，当先护住篮子里刚采摘的鲜花，看见那花没事，拧着一双细眉向商乔幽瞪了过来，上下看了两眼道：“没长眼睛么？撞坏了我的花要你好看！”说罢也不管商乔幽神情，肩膀骄横地一撞就将商乔幽撞到一边，自己先走了过去。

商乔幽客居在此几天，小红对她一直是客客气气的，突然被人凶了一顿一时愣怔了，只是自己本不是惹事的性子又想到景王，便随她去。小红却显出很气愤的样子，对着她的背影咕哝着：“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真是猖狂！”

商乔幽虽听见了这话也不便接口，只对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有事。小红从她这笑容里察觉到自己的失言，立即转了口道：“前面就是了，刚才青枝篮子里那花就是在这里采的。”

“王爷亲自侍弄的花也能采吗？”商乔幽有些好奇。

“我们平时自然是不来采这里的花的。”小红鼻子里轻哼着，脸上露出看不顺眼的神情，“但主子有位侍妾，仗着自己是宫里的夫人送来的，喜欢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经常让身边的丫头来这里采采花草回去插瓶，显出主子待她的优沃，偏偏主子也一直由着她，不管这些小事。”

小红真是敢说，张口就来，每次说完又立即察察觉到自己冒失，偷偷吐了吐舌头，懊恼自己迟早欠打。商乔幽见她这样子觉得可爱，让她领着自己在园子里四处逛逛。园子很大，里面不仅有很多花草还有很多药草，花木葱茏夹杂在一起，伴着假山奇石，小桥流水，在这闷热的夏季实在是一处让人神清气爽的福地。

走了不到一圈，商乔幽的鼻尖已经微微冒汗，但她觉得惬意非常，不想这么快回去。小红见她在房里憋久了，也不忍她不尽兴就走，看见她额上的汗体贴道：“商姑娘，我扶你先坐在这儿歇会儿吧，我去取把扇子来。”

商乔幽点头道谢就坐在那里静静等着，目之所及，看山山赏心看水水悦目，弟弟他们在临川王府想必也是如此。商乔幽正在出神地想着，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心里奇怪怎么小红这么快就回来了，回头一看，竟是一直未见的江承允。

商乔幽意外且紧张，起身向他福了一福。江承允似乎也对她在这里出现感到有些意外，看她的脚道：“能走路了？”

“托王爷的福，快好了。”

“本也是我的马车撞的你。”江承允淡淡一笑，四处看了看，道：“是小红带你来的？”

“是，她去帮我拿扇子了。”

江承允点点头，继续朝前漫步走着。商乔幽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左思右想间江承允已经走了好几步，她抿抿唇还是跟了上去，惴惴道：“我在房间里闷久了，听小红说这里有很多奇花异草，我就求她带我来看看。”

江承允对她这话没什么表示，边走边道：“你伤好了准备怎么找你的朋友？要不要我派个人帮你？”

这是没打算让自己留下来？商乔幽眼眸微转，却见前面那人停了脚步，转过身来。这是商乔幽第一次直视他，这一看才把他的脸看清了，俊逸非凡的一张脸，看得让人没来由得心突突直跳，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深潭中射出来的一束光，她突然扑通一声对着他跪了下来。

江承允静静站着，低眉望着她。

“王爷，求求您将我留下来吧。我已经找了他们两三个月了，一直音讯全无，我在京城一个人也没有……”商乔幽说哭就哭，扯住他的袍角道：“求求王爷留着我吧，我可以当丫头伺候王爷，我会做很多事，只求王爷赏我一碗饭吃，让我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有一处容身之地。”

江承允望着她这张酷似那人的脸，见她匍匐在地，身子因为思绪的翻飞而有些发木，他微抬了手去扶她，却被商乔幽避过，转而紧紧抱住他的腿，哽咽道：“王爷，小女子本来贱命一条，本不该冒犯王爷，但蝼蚁尚且偷生，求王爷救小女子一命吧，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会做针线，会打扫庭院，会弹琴写字，我还会做很多事，我还可以去打扫茅厕。”

江承允盯着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暗中调息道：“商姑娘，想必你也看到了，我的府上杂事不多，用不着那么多丫头，待姑娘伤好之后本王自会准备好盘缠作为赔礼，姑娘大可不必如此。”说完抽身便走。

他这话说得颇为淡漠，商乔幽眼见他如此，完全不似临川王所预料的那般，情急之下对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咬牙砰砰磕头，决然道：“小女子只求一个容身之所，求王爷发发慈悲吧！”

她跪的地方是一条青石小道，因为用的力气大，磕头的声音到底传到了江承允的耳中。他猝然转身，就见那女子苍白的脸在他眼前时隐时现，额头两道殷红的血迹顺着鼻梁蜿蜒下来。

江承允沉目望着她，只觉得心中有根陈年的刺在刺的他隐隐发痛，他不由别开了眼，却瞥见了正过来找她的小红，冷声道：“带她去见李叔，给她安排个差事。”

小红看见商乔幽的模样吓了一跳，怎么才走了这么一小会儿，商姑娘就变成这样了？她赶紧上前去扶，却见商乔幽红着脸流着泪，很勉强地对她挤出一丝笑意，道：“有劳你了。”

小红反应过来，什么也不问，仍旧笑嘻嘻地拉着她去找管家李叔。李叔知道府中进来了这么一个人，此时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望着她点点头道：“那你就打理翠园吧。”翠园正是她刚才去的地方，商乔幽一喜，赶紧道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