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血成紫的螺
作者:黎荔
动物染料属于天然染料里面的一个类别,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推罗紫”。传说中的“推罗紫”(Tyrian purple),是古代世界最宝贵的染料,曾经风靡整个地中海,成为古罗马最高权力的象征,价比黄金,高不可及。这种珍稀的紫色动物染料,来自于红口岩螺(Stramonita haemastoma)和染料骨螺(Bolinus brandaris),据说是古代腓尼基人所发现的。海螺在捕捉猎物或遇到危险时,它们颈部附近的鳃下腺会分泌黏液麻痹对手。发白的黏液在空气中氧化发臭,并逐渐变色:黄色、绿色、蓝色,最后会得到美丽的紫色。这种染料浓郁耐久,比相似的植物和矿物色料都更牢固,被视为“神赐之色”。贝紫提取不易,一只海螺只能贡献一滴原液,上万只海螺才提取出1克纯净的“推罗紫”。其制作耗费巨大,过程繁琐,掌握这种染料制造技术的闪语族人被称为“腓尼基人”(Phoenician),即“紫色国度的人”。为什么这种紫被称之为“扫罗紫”?因为腓尼基人建立的港口城市推罗(Tyre),出产让腓尼基得名的珍贵颜色,由此得名“推罗紫”,至今仍有成堆的螺壳遗迹散布推罗港沿海。
从海螺中提取紫色染料,大约开始于公元前13世纪,至15世纪中期由于东罗马帝国的灭亡而走向衰落。如今,化学工业已经能制造出苯胺紫、茜素紫、偶氮染料和颜色相近的靛蓝来满足大众的需要。耗费数万只贝壳把衣服染紫,对20世纪的人来说太不经济,再没有人再用螺的鳃下腺制造紫色染料了,现代工业完全能够用更廉价的方式制造出相似的色调。
螺,用生命汁液压榨出的一滴紫,曾经熠熠生辉在罗马皇帝和教皇的紫袍上。公元四世纪,贝紫染色曾经被禁止商业和民间行为,确定为国家控制生产的产品,所以被称为“帝王紫”。也就是说,在所有罗马人中,只有皇帝本人能穿着“真正的紫色”。不过,我好奇的是,天然贝紫染色,其臭味需长时间才能消散,这是贝紫染色不同于紫草染色的地方,罗马皇帝真的不介意紫色服装若隐若现的臭味吗?要知道古代制造染料的方法是,将海螺内的筋肉和内脏取出,加盐淹泡三天,然后在锡制容器内熬煮海螺,用蒸气加热法,剥落鳃下腺内的分泌物。到大概第十日,整个坩埚里的物质呈现液态时,才能放入羊毛或布料进行染色,可能还要通过加人尿来调节色彩的深浅等。从动物身躯中摄取有机物质来使纤维着色,总让人感觉到是用动物尸液来涂抹你的穿着,那是用一个个小小的生命支撑起来的浓郁色素。
今天海螺已不再濡血成紫,但还在以另一种方式服务人类。在西方的餐桌上,海螺被生生撬开取肉,然后用芝士、牛油、香草烩熟,切成小块后,再放入壳中焗香。在中国的餐桌上,是加干辣椒、花椒、姜、蒜片,爆炒,淋入香油,起锅装盘。在日本的餐桌上,则是切成薄片做成刺身生食,蘸芥末酱油吃,脆中有韧,嚼之有声。
在与人类相伴随的一个个世纪,螺的生命离去了,只留一个个空壳。空旷的壳里不仅有潮音,有风,有浪,而且还是一件臻美的艺术品。螺们蜕下的肉体,不是留给了紫色染料,就是留给了杯盆狼藉的餐桌,可还有一缕灵魂在旧壳中缭绕,并且发出响声,灵魂就藏匿在那美丽的螺钿波纹中吧?在海螺短暂的尘世历程中,它们的记忆也如同螺旋状的楼梯,迂回往复。无法不爱,也无法不恨,爱与恨在时光的流转中扭结,反而更加刻骨铭心吧?总觉得海螺壳贴近耳边的响声,来自于一颗挣扎不甘的灵魂,遥遥于风中的哭声,也许这是螺们神秘的语言表达方式,人类读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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