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巴塔的使命

又到周五了，又是一个正经的下雨天。

早上天还没亮透，就听见雨已经孜孜不倦地下了很久了。窗外广场中央喷泉池子的水面又变成雨点的舞台，小舞步跳地密集跳地急迫；楼下那棵樱花已经生出了很多绿叶，花都开足了，粉粉嫩嫩的，抱团簇拥在一起，一些花瓣在尝试随着风雨脱离树枝，像躲进了盲盒一样，看这春风细雨能把自己带去哪里。全世界都湿漉漉的。

我看着灰色的天空，深知像昨天那样不顾天气预报的约定，擅自偷逃了出来的蓝天白云和春日阳光是不会再出现了。于是便收住了出门的心思——今天就在家里沉浸式写作吧。

起床时，脑袋里有两个念头一起醒来，一个是新的写作思路，一个是要买一些面包粉和酵母。

8点多了，叮咚买菜准时送达。我照例把菜整理好，分好午餐和晚餐，把面包粉放进了收纳柜，把酵母放进了冰箱。做完了一些常规的拉伸和拍打操，提了提精神，就打开电脑，开始码字了。

真情实感的文字，总是毫不犹豫地就敲击了出来。既畅快淋漓地又小心翼翼地；每写出一些篇幅，就要去回读一遍，生怕自己的思绪太过洋洋洒洒，倾泻得太快了就容易迷失了主题，变成了一堆胡话。这是个与自己斗智斗勇，和文字玩玩闹闹的进退游戏，我乐在其中。

雨滴滴哒哒拍着玻璃窗，手指噼噼啪啪敲着键盘；房间里非常安静。

转眼午后，小憩了一会清醒过来，我看了看上半天奋斗出的4000多个字，感觉脑袋眼睛和手指都需要换一换工作对象了。这时才想起了早上的面包粉和酵母，使劲回想着买它们回来的缘由——我已经不玩面团两年了，除了偶尔辅助女儿做一些麦芬小蛋糕——对了，这次重新买回酵母和高筋面粉，我是想尝试做一回恰巴塔，一种我从没吃过更没做过的意大利面包。

而这个重新动手做面包的想法，是被女儿最近看的一部叫做《无忧面包店》的儿童剧触发的。

离开电脑，来到厨房。在APP上随意找了一个评分比较高的配方，看着用料很简洁，手边都有，连配料火腿和玉米粒都恰好能从冰箱里找到。这“充分的准备工作”给我鼓起了更多的信心。

拿出了不锈钢盆，放入了适量的高筋面粉、酵母、盐、水、橄榄油，搅拌成一个简易面团，包上保鲜膜，就可以进入第一次发酵了，需等待40分钟。这真是太棒了，非但用料简约，也不费人工啊。等待的时间干什么都可以——我回到了电脑前，手指又在键盘上敲打起来。脑袋里预约着一个会长成1.5倍大的面团，仿佛勇斗文字的气势也在接受发酵一般，整个人鼓足了劲儿。为了不被文字绑架到遗忘时间，我用手机定了闹钟。

这个面团不仅好上手，也很懂事；闹钟恰好在我抬头发呆，思绪中断的时候响起。我正好找到了借口逃离了文字迷宫，来到胖鼓鼓的面团跟前，为它添加了切碎的火腿和解冻的玉米粒，然后继续温柔地从四周扯着它翻折，它一定是舒适的，完全随着我的方向和力度凹造型——它可能知道自己接下去将有好几次膨胀，再被拉扯翻折，然后再次膨胀的机会。

30分钟为一个周期。我在打字的空隙揉面团，在揉面团的间隙打字；在打字的时候，不排斥分一丝注意力给面团的未来；在揉面的时候，不抗拒脑袋里自动跃入的字词句段。

这个下午过得充实极了，经历了大约4次拉扯翻折和发酵，总共接近3小时；面团在不断改型膨大，膨大又改型中， 产生了很劲道的筋性，不会轻易被扯断；同时，我今天的文字也组装得差不多了。—— 要去烤面包了。

安装在岛台的大烤箱已经待业两年之久了，上一次工作内容还是封闭时期的大吐司；这两年来，我抵触做面包过程的繁琐，面包机的闹腾或是手工揉面的费劲，再说外面的面包房应有尽有，千滋百味，何必自己折腾呢。所以，今天想要再启用它时，我必须先挪开挡住它拉门的锅架；然后瞪着几个按钮，使劲回忆操作步骤；终于在去翻找说明书前，记忆回归，设定好了预热的温度和时间，玻璃门里的灯亮起来了，一切如此顺畅完美。可是，也就是1分钟后，正当我在一旁，拿切刀把面团切割成两份，装入铺好油纸的烤盘时，整个世界忽然被陷入了黑暗中——雨天的傍晚，全屋熄灯！

跳闸了！

尽管先生边修复电路，边为烤箱开脱，不一定是它的问题，但我也不敢再尝试第二次了。我面对眼前被整理得漂漂亮亮的面团，茫然了。我们共同努力一整个下午，难道就要到此为止了吗?在我已经做好了上笼屉蒸“恰巴塔馒头”的心理建设时，猛然瞥见了冰箱旁边的迷你小烤箱——每天早上烤吐司的全勤员工！女儿麦芬小蛋糕的忠诚守护者！

我立马找来一次性烤盘，小尺寸的，正好可以容下两块面团，也正好可以放入小烤箱。我不太敢让这么小的烤箱开足马力到230度，所以自主决定降到了200度，并且加多了烘烤的时间，想来是可以达到平衡了；甚至，在一轮烘烤之后，我还给面包翻身，进行了加时烤，直到看上去它们像照片上的“恰巴塔”，我才宣布结束这场混战。

先生和女儿还有母亲都兴奋极了，他们一边反复肯定着我的作品，一边迫切想尝到它的滋味。面包放凉之后，我横向切开了它，不出所料，它并没有“恰巴塔”应该有的大气孔，虽然它也是外硬内软，可我觉得它更像是烤硬了外皮的馒头。然而这些并不影响它的味道，火腿的咸香和玉米的清甜给这个面团带来了鲜美的滋味。我做的恰巴塔，到底是守住了被吃掉这个使命！

这个周五的傍晚，女儿过得高兴极了。从她放学回来，看到发酵中的面团，就欢呼自己的“无忧面包店”也开张了。电视里的无忧面包店可以为小朋友们解决烦恼，而她对我说，我们吃了妈妈做的面包，也没有烦恼了。

可妈妈怎么会没有烦恼呢？我想大烤箱还是需要检修一下了，我肯定会再练习这款恰巴塔，直到拥有它的大气孔；女儿的小蛋糕如果在大烤箱里烘烤，也一定更好吃。想起了整个下午都和面团揉在一起的那些文字，它们的使命达成了吗？面包里的气孔显而易见，文字里的旮瘩却不一定能被发现啊。

天黑透了，外面已经不在下雨了。响起来的是喷泉的水声，地上的潮湿还在，倒映着人影和车影；飞落而下的樱花花瓣在夜色里是发亮的，有些落在车顶上，有些停在矮树上；这粉白色的星星点点，就像是我的恰巴塔里嵌着的粉色火腿碎和黄色玉米粒。看着看着，我的心情好一些了。

收纳柜和冰箱里继续存着剩下的面粉和酵母。我又打开了电脑，重新翻出今天的文字，像揉面团一样，一遍又一遍，随时随处，打上星星点点的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