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芽

文/沐恩佳音

我使劲把脸扭向车窗，任泪水顺着脸颊肆意流淌，抽泣声憋进肚里，免得坐我身旁同为送亲的姑娘察觉到异常！

扎满红色玫瑰和粉红气球的婚车从眼前掠过，我抬起泪眼，碰触到白色婚纱下的目光，你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瞬间红了眼眶……

01

新芽，你忘了吗？我们小时候，一起在村头玩过家家，我当爹你当妈，当年的那个“孩子”，如今已经结婚，刚刚有了自己的娃。

我们小学的时候，每天上学或放学，都要翻过那座不算太陡的山，爬过那段崎岖的坡，相伴一个小时在路上。

看见学校红色的屋顶，我们傻笑着顺着下坡冲过去，很多次都差点刹不住车啦；远远望见零零散散点缀在山腰的村庄，我说一个村里人的名字，你闭着眼指着他家方向，真的是百指百中，一次也没错过！

你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微微上翘的嘴角，好像时刻带着温暖的笑，乌黑的自来卷长发天天在我眼前晃荡。

我就像一个小傻瓜，只会一个劲儿地嘿嘿傻笑，就是喜欢跟在你屁股后面，豆沫子一样不停地叫“新芽姐、新芽姐”。

考上初中，我们都住进学校。没有了朝夕相处，你在我心里渐渐变得朦胧，一股说不出来的情愫在我心里乱撞，我感觉对你好像有些异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远远地看见你和其他女生，在我前面有说有笑走向食堂，我就会面颊发烫，心里一窝小兔子在跳，走路都不知道该迈哪只脚！

直到学了生理卫生，我才知道：我们真的差别太大，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一起，除非、除非我们结婚！

哎呀,我怎么忽然有这个想法？我在心里拧自己一下又一下，越想把这种“邪恶”的念头赶走，它越赖着不走。

我实在没办法，只好任它在心里扎下根、发了芽！

02

那天周末放学，你穿着豆绿色的棉质连衣裙，乌黑的长发辫成两条麻花，一蹦一跳地绕在山坡摘那些黄色的小野花。

我站在路边默默地等你，眼睛追随着你翩跹在花丛中的身影，手里无聊地掷着小石头，任它们咕咕噜噜滚进小山沟。

你怀抱一大束芬芳的野花，飘到我面前，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望得我，让我瞬间心脏狂跳，身体僵化，脑子里不知道在想啥！

“把这束花送给你，拿着去送给你漂亮的新娘吧！哈哈......”你大笑着转身就要跑。

新娘？谁是我的新娘？我的新娘在哪里？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左手，轻轻抓住你飘起的麻花，右手扳过你的身体，眼睛里的炽热快把你融化！

你满脸绯红，低头娇羞，尝试挣脱！我哪里舍得放下。

“送给你！我……”我喃喃地说出半句，留下堵在胸口的后半句话。

“我们是一个村的！”

“你住姥娘家，我们一不亲二不故，有什么不可能？”

“我是你姐！”

“你就比我大几个月罢了！”

03

那天暑假的雨后，我们一起进山采蘑菇。

你仰起头，手里捏着一朵又大又饱满的蘑菇花；我向你伸出大拇指，笨嘴笨舌的我还是认真把你夸！

“哎呀”一声，你踩漏了脚，顺着山坡迅速向下滑。

“抓树！抓住身边的树！”我扔下篓筐，跌跌撞撞奔向你滚落的方向。

庆幸的是，我们一起被一棵大树拦停在山腰。我紧紧地抱着你，看见我的胳膊上有血在不停地流！

我一身泥土，发如乱麻，满脸惊恐，你看着我的冏样，笑言我像个傻瓜，山里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没有摔过跤？问我为啥受这么大的惊吓。

你推开我的怀抱，示意我扶着树干先让一下。

我扭过头伸手想去拉你，才发现你痛苦万状，紧紧抓着左脚，掀起裤脚，白净的脚踝瞬间肿成面包。

我顾不得捡起滚到山底的篓筐，连拖带拽把你驮上背。

瘦瘦弱弱的我，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能量，吭吭哧哧背着你，一刻也不想多耽搁，赶快去为你疗伤。

你静静地附在我并不宽广的背上，温热的鼻息似一股股热浪，直冲我的心房！我的体内涌出一股令人疯狂的力量，我使劲摇摇头，克制自己胡思乱想。

“耶，这俩人咋回事儿？怎么都变成泥猴子啦？”是张婶尖尖的嗓音。

“摘蘑菇滑倒了，左脚踝扭伤。”我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挤出回答。

“快点儿、快点儿，放到我的架子车上。”张婶跑着去把车推来。

“多好的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真的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张婶对你妈开玩笑。

我偷偷地看着你羞红的脸庞，双手找不到可以安放的地方。

“都是好孩子......”我听到你妈爽朗的笑声。

04

我考上高中，你名落孙山，你的家人想让你复习，可是你死活不愿意。

“为什么不去复习？”我忍不住约你出来。

“我嫌丢人！我站起来比老师都高，让人家笑掉大牙……”我苦口婆心，可你已经下定决心，不为所动。

那个周末，我从学校回来，我妈告诉我，你跟着哥哥去上海打工，但她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我不好意思往你家走动，心里一直盼望着、盼望着……

那个春节，你我都回到家。半年的时光，你从五星级宾馆的小服务员，升职成楼层经理，我努力去寻找你最初的模样，可是……

你乌黑的长发还在，只是变成了大波浪；白净的脸上，多了一层护肤品的香；粉嫩的双唇被口红遮挡；摇晃的耳环闪着金色的光；长到膝下的白色羽绒服干净又漂亮；一双黑色长靴伸进羽绒服里面，看不见到底有多长。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熊样：哥哥不穿的破皮鞋上多条裂纹纵横交错；一年四季有三季都穿在身上的牛仔裤，膝盖上的几块墨迹好像在诡异地闪烁，黑色棉袄是哥哥淘汰下来的旧衣裳。

可能是天气太冷，我哧哼几下鼻子，讪讪地笑着说：“你越变越漂亮！”

你有手机，我没有；你有电话号码，我们学校没有公用电话；你在挣钱，我在花钱；你的世界花红柳绿，我的世界除了黑色的字，还是黑色的字……

你生活在繁华，我向往着象牙塔，我们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

05

考上东北一所建筑类大学的那年寒假，我匆匆赶回家，只因为我把你深深地牵挂，早一天见到你，早一点才能把心放下！

我妈告诉我，春节你不打算回家，因为你又升职成客服经理，公司带你们去马尔代夫啦！

我想像着你美若仙子的模样，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骂自己：臭小子，癞蛤蟆还想着吃天鹅肉！可是、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啊！

大学期间，我努力提升自己，总以为等我毕业找一个好工作，才能配得上优秀的你，于是我克制着思念你的心，不敢轻易与你联系。

我与你相隔两千多公里，虽然有飞机，也有火车，可是我没有钱！

我看着地图上那么一小段距离，心里对你说：等着我，等我大学毕业，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去娶你！

终于学校生活就剩一个学期，我人在东北，心早已飞到家里，满怀希望坐上回家的火车，终于可以再次见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欣喜。

“我再有半年就毕业了，等着我，我去上海找你！”我掩饰不住自己狂热的心，紧紧地拽着你的手。

“我今年五一结婚，老公是咱们的同乡，也是我们酒店的总经理！”你抽回你细嫩的双手，故意低着头，逃避着我的眼。

“不是！我们……”夺眶的眼泪吞下我剩下的话。

“七年啦，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你是大学生，有那么好前途，我初中刚刚毕业，配不上你……”你的泪水一滴又一滴，任凭黄土贪婪地吸进去！

06

婚车次第停下，我木讷地随着送亲的队伍走进你的新家，默默地坐在新房门外的角落，任凭他们嘻嘻又哈哈！

热闹欢笑不属于我，因为我的心已经碎掉！

“嗨，大才子！怎么像一个小傻瓜，一个人红着眼眶，蹲在这里干啥？”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的仪式已经结束，你的那个他来找我进行男人间的谈话。

我脑子放空，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见你姐结婚，你也害相思病啦？哈。”真是可恶的家伙！

“我姐、我姐结了婚，我怎么去保护她？”我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傻话。

“哈哈……以后换我保护她！”

“你以后对我姐好点儿，要不然，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源于#岁月拾遗优选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