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鱼

孔雀鱼是极易养的。

它们体型小，身躯细而长，大多通体黄白。这样普通的鱼若是没有一点引人注目的地方，怎能得到养鱼人的青睐呢？

它们尾巴是极美的，因像孔雀开屏而得名。如此作比，倒少了一分联想，我看它像一把烫金折纸扇，像一簇水波潋滟的小瀑布，像一条丝缎襄银的大摆裙。一尾尾孔雀鱼骄傲地摆着尾巴，水流也着了色彩一般，红如雨后云霞映日，彩若晴空散长虹。

这样好的尾巴，谁不愿多看一眼呢？

我养了一对双生孔雀鱼，想等着它们长大，等着它们的尾巴开出水中花。

孔雀鱼卵本在母体发育，出生时便成型，然而我的鱼诞下时便紧紧相连，两肚粘结。这样先天的不足与残缺啊！这样可怜的鱼儿的命途啊！

当它们从母亲的身体里落入水底时，小小透明的身体不停地抽动，震荡，再震荡，我似乎看到水面也泛起了层层波纹。鱼儿们想分开，它们在用尽自己的能量改写残酷命运带来的真相。

它们必须活下去。

我想让它们活下去。于是将其安置在了一个纸杯中。

因身体相连，鱼儿只能沉在水底。平日只是静静地，然而一旦敲打纸杯，它们便与常鱼无异，绕着杯壁上下浮游，不仅姿势优美，动作也极快，不免让人想到在剔透冰面上一对璧人的花样旋转。

我不曾见过它们吃食，投喂时只是不动，但过上许久不换水，水底便沉了一些排泄。真是奇妙！当其他鱼身体渐渐长大，愈发好看时，它们仍保持着初生的样子，那么小，那么小，小到我渐渐将它们遗忘了。

有人总是如此，一股脑地摩拳擦掌，又一股脑地偃旗息鼓。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

我忘了最初为什么一定要它们活下来，只知道一个纸杯里有两条残疾的鱼，不舍得将它们倒掉罢了。

它们依旧活着。

一个晴朗的中午，我又记起了它们，低头望时，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原来这鱼儿本活得很好，可杯底不知为何破了一个小洞，本就不多的水一点一点渗下去，由于天气干燥，连作为保护屏障裹在鱼儿们身上最后的一滴水，也蒸发地干干净净。

它们像盘沿粘上干透的菜渍，被抽干了的不只是水分，更是让我当初着迷的生命。

我的惊异，我的惭愧，我的后悔，缠绕成一股理不清的线团，越滚越大，越滚越远。

生命自有的力量本是强大的，不会因为谁而改变。然后命运的无常却总会把人带向深渊。正因如此，那份强大的力量才会让人在自惭形秽中肃然起敬。

不出几月，我想我会忘掉这两条可怜的双生鱼。它们的不屈，它们的抵抗，它们的智慧，能让我一点一点拾起自己那份对双生鱼双尾成花的期待吗？

寸阴若岁，悬悬而望。我希望可以。

它们永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