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尘-第六章:留白㈢
这时间溜得极快。
黄懿年几乎都忘了自己是谁、自己有过什么样的过往,还有自己是不是自己了。他只知道融在浪潮中,跟着不知何时凑齐又不知何时解散的大部队,举着一面破破烂烂的旗子,就去天南海北地走,仿佛走到了千山万水的尽头。
然而没有。还是少有人能渡过小镇边的那条河,人年轻人怎样蓬勃热血战歌高昂,在面对大自然天成的鸿沟时还是无能为力。只有少数大人、头脑清醒、认得方向的大人,才能安全渡河,走去了哪,没有人知道。
黄懿年是这些热血青年中的一员,黄懿年是这些愣头愣脑的青年中的一员。
多亏了阮落,黄懿年的口吃有了些缓解,虽然语调还是略有奇怪,可放入这些因激动或激愤而变调的声音里,倒也不显得突兀。
黄懿年本不愿参加这样的活动。那些被批斗的人,是好是坏,总还是一个人,是人,就该有享受平等的权利,而不是被迫戴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耷拉着脑袋听别人的诋毁和贬损。
可领头人说了,他们就是“黑派”,就是“反动”!
当一件事一直被放到模糊不清的境地时,现有的学术和自然规则无法界定这件事的根本,那么就会有一种更为简单粗暴的办法来做出评判——
拥护的人多了、领头人发话了,真相也就敲定了!
很荒谬不是吗。
可惜黄懿年没有胆量,没有立场,他在本质上与那些随声附和的人差不多,都是对现实逆来顺受的那一批。没关系,这没什么好不安的,避害趋利是人的本性。
在“反动权威”那名单上,黄懿年看到了一个名字“阮一鸣”,阮这个姓不常见,于是黄懿年突然想到了阮落。
这么长时间没有阮落的消息,黄懿年几乎已经忘记了阮落长什么样子,甚至他连阮落是不是存在过都心生疑虑。
但看到阮一鸣这个名字的时候,尤其是后面用红笔标着“已逝”字样,似乎只是一种不详的直觉,黄懿年忽然想起谢冯的脸。
爹说过,谢冯是救命恩人,阮落也说过,谢冯是她的老师,可黄懿年总觉得谢冯那温和的笑似乎藏着刀,就像家养的猫看见墙角阴暗处缓慢而行的老鼠那种眼神,是一种胜券在握而又阴险的笑。
不对,不对,黄懿年拍拍自己的脸,果然是最近批斗会开多了,看谁都不怀好意的样子,真是不该。
“你在愣着干什么呢?”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背后传来,黄懿年吓得手一抖,拍着胸脯回头:“你,你吓我一跳。”
朱拥军原本不叫朱拥军,叫朱子盈,蛮好听的名字,但朱拥军嫌这个名字太老气俗套,自作主张改成了紧跟时代潮流的“拥军”两个字。
朱拥军和黄懿年的关系不错。朱拥军虽然是第一个发现黄懿年口吃的,但她丝毫没有声张,而是像根本没有发现一样。这一点与阮落有些相似。但朱拥军绝不是阮落那样温柔的女子,至少在批斗会上是这样。
黄懿年指着阮一鸣的名字问朱拥军:“这个人,是,是干什么的?”
朱拥军莫名其妙地白了他一眼:“反动派呗,还能是干什么的?”
朱拥军一把扯开他手里的名单,一边拉着他的衣服向门外走去:“别管这些了,快点集合,小韩同志要转达上级的命令了,好像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哪个小韩同志?”黄懿年一时反应不过来。
“就是新来的那个,韩江阳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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