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实甫在《西厢记》中过度关注个人情绪引出很多不合逻辑之事

“愿普天下有情人的都成了眷属”。

《西厢记》最重要的特点就是打破世俗藩篱,畅叙恋爱自由。它抛弃了传统婚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婚姻从家族利益联姻回归到个人情感抒发,从集体属性回归到个人自由。不再让自我奴役于家族,不再如木偶般受人摆布,也不再赞誉女子的“温良、顺从”,而是“离经叛道”,自我争取。

元代以部族入主中原,不受华夏文明之沐化,读书人只有少数能入朝为官。文人墨客失去传统的仕途之路,只能混迹于底层勾栏苑所,放浪形骸,无所拘束。且元庭不重视文化功用,既不受我沐化,也不于我加以压制管束。所以元代文化因政治上的松弛,文人的奔放,方才造就崔莺莺对爱情的大胆追求。换作后来的明清时期,男女私会必被唾弃为有伤风化,大加挞伐。

明清之人对《西厢记》爱之欲狂,近800年间不同注释版本多达上百种,仅明代就独占60余本,足见他们的喜爱。其背后的原因是程朱理学对明清时人的个性禁锢,“三纲五常”成为人性的枷锁。外力愈大,其内在积蓄的反抗愈强。但因政治对道德的强烈束缚,造成行为上不可改变,只能于精神上找补,以达到人内心的平衡。所以《西厢记》的流行正是时代精神的映照。

此处不欲就人物重复前人分析,而主要分析一些书中的奇特现象:

国家:吏治混乱

故事发生的基础是兵匪孙飞虎的出现。若没有此人,张生便只停留在一见钟情、魂梦难消上,不会有后来的待月西厢。它相当于命相中的“横劫”,改变了莺莺人生的走向。

应注意的不是抢劫崔莺莺,而是朗朗乾坤,为何会出现一支5000人的军队为匪?要知道中央集权下对军队的调动控制相当严格;何况孙飞虎行劫对象还是前任宰相之女,此种行径无异于挑衅皇权,造反作乱。

作者生活的元代不可能出现。唯一的解释便是,唐代“安史之乱”后,国家吏治混乱,武备制度废弛。唐朝已陷入不可逆的衰退期。为何?因为后世西厢都是根据唐代元稹的《莺莺传》演变而来,不同的是元稹原版是“有中人丁文雅,不善于军,军人因丧而扰”。作乱之人不叫孙飞虎,但行径雷同。《西厢记》也斥其为“为国无忠信,掳掠人民”。一个“不善于军”的人掌握军队,而军队敢于自行劫掠,可见安史之乱虽过去几十年,但后遗症已经不可逆转。

这是事件发生的国家大背景。

家族:利益为先

这一点很明显王实甫受元代世情现实的影响。只有宋代经理学改造后的家族观念,一切利益才只为家族,女性便被模糊化成一件商品,而非有血肉情感的人。

何谓家族利益?即家族的颜面、荣辱等无形利益,以及财帛、官位等实在的利益。在这里主要表现家族颜面与门当户对思想。

孙飞虎兵围普救寺,崔莺莺自愿献身。其母却说崔家“无犯法之男,再婚之女”,献身贼子是“辱没了俺家谱”。难道不应该是心疼女儿,为女儿而否决吗?却因为辱没家族。再有因崔母悔婚,莺莺与张生西厢私会,有了夫妻之实,崔母又说若向官府告发,“玷辱家门”,“辱没了你父亲”。她并不认为是自己过错,也不在意女儿幸福,一心只想着家族颜面。

崔莺莺本是家族利益的受害者,但想法却与其母一个样。张生高中报喜,莺莺回信张生说“郎之才望,亦不辱相国之家谱也”。这句话折射出家族颜面得以保全,门当户对条件满足。

在古代,再如何独立飒爽的女子,终究跳不出时代的影响。

红娘:自身幸福

前人目光总是集中于莺莺、张生、崔母身上,对红娘多限于牵线搭桥作用。但这个小丫鬟心思不简单。

红娘本是崔母派去监视莺莺的,她违背自己的使命而帮助莺莺,自己能落得什么好处?比如帮莺莺与张生玉成好事,一旦事发她很可能遭到崔母重刑。风险与收益不成比例,那就必然有一个强力的理由支撑她去做。

何种理由能让她甘冒其险?当然是自己的终身幸福!

古代大家族女子出嫁,其贴身大丫头都会陪嫁。丫鬟没有决定自身幸福的权利,一切全在小姐是否嫁对人。红娘会随莺莺陪嫁,莺莺的选择便是她的归宿。从后来红娘叱骂莺莺前未婚夫郑桓可知,她并不喜欢此人,将其贬得一无是处,此其一;在救人之前,红娘就助张生月下以诗情挑莺莺,可见她对莺莺婚姻别有心思,此其二;张生以英雄之姿救了莺莺,美女爱英雄,一个浪漫的开场很难有女子招架得住,莺莺不也因此沦陷了吗,此其三。

总的来说,红娘助莺莺,便是在助自己。张生是莺莺挑选的,何尝又不是红娘看中的?

作者:干预过重

《西厢记》最大的不足是作者干预痕迹过重,逻辑不顺畅。

第一,杜确的形象有逻辑矛盾。为平定孙飞虎之乱,张生必须有一支力量,这便是白马将军杜确。此人是张生“同郡同学”,既为同学,年龄应该相仿。张生23岁,杜确也当差不离其。但又说“官拜征西大元帅,统领十万大军”,这似乎不应当是23岁左右能拥有的。即便他是武状元出身也不可能。除非他直接参与平定安史之乱,自战争中崛起,可那时他差不多才刚出生呢。

第二,门当户对。书中好些人看不起张生,崔母悔婚也有认为他配不上宰相家;崔莺莺也表露出中科举才不辱没崔家;前未婚夫郑桓也认为他出身低,配不上崔莺莺。这一点是张生与莺莺一波三折的主要因素。可实际上张生父亲是前礼部尚书,郑桓父亲也是前礼部尚书,两人谁也不比谁更高贵或低贱,这似乎与书中流露的张生出身低微相矛盾。

孟浩然

第三,张生中状元。状元是说中就中的?尤其是唐代。宋以后科举标准化,才能出众或能中状元,但唐代就不那么容易了。李白、杜甫都没中。很多人只得给丞相写“自我推荐信”以谋出身,比如孟浩然的《望洞庭湖赠张丞相》。王实甫为改变张生出身低,强行塞给他一个状元,太突兀了!

第四,郑桓自杀。这就更不可思议了。王实甫为解恨,彻底消除隐患,竟安排郑桓自杀。可他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为感情自杀的人。郑桓因莺莺另许张生,便谎称张生在京城另娶,他则对莺莺骗婚。这种会使阴谋伎俩的人,被拆穿后会自杀?只是没达到目的罢了,一般只会灰溜溜逃走。不是忠贞之人,却让他自杀行忠贞之事,显然不合逻辑。

婚后,会幸福吗?

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中,女主角娜拉觉醒后出走,令时人兴奋不已。但鲁迅先生续写了一篇《娜拉走后怎样》,说娜拉的结局只能有两个:堕落或回来。

那么张生与崔莺莺婚后,又会如何?目前的如胶似漆又能持续多久?

张生心思虽细,可性子较软。红娘称他为“傻角”、“苗而不秀”、“银样镴枪头”。这样的性格主见少,易于被挑唆。承平之时还好,动乱之际必遭大殃。他所处的唐德宗时虽没有大乱,但各种奸邪已然在暗中涌动。以他的性格能否在波诡云谲中屹立不倒,保住家人,很难说。

莺莺嫁人后,就失去了自主权。爱或见弃,受宠或不受宠,全在张生。在一个女子没有经济权,处于完全从属地位的时代,能一生长久幸福的可能一只手都不到。

《西厢记》

所以,娜拉一时的出走算不得什么,最后的结局才重要;莺莺与张生一时的甜蜜也算不得什么,未来的幸福才是重点。

总的来说,《西厢记》说了前人所不敢说的话,说了后人无限倾慕却只敢想象的追求。虽然故事逻辑矛盾很多,但语言优美,意境悠远,思想突破,亦足以光照千秋。

版权声明:
作者:siwei
链接:https://www.techfm.club/p/129940.html
来源:TechFM
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THE END
分享
二维码
<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