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两次违逆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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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面前的扫描仪,它射出的红光在我眼里乱窜。我不知道它通过什么来识别我的身份,至少不是灵魂,应该是视网膜吧,也许我的灵魂之前就住在视网膜里,即使现在已经消失了,她的轮廓依然印刻在视网膜上,成了我独有的特征。
我深吸一口气,为了这场考试我准备了很长时间,只要通过它,取得资格证,我就能被他们认可,就能找到好工作。
“核验通过。考生 201912016 ,正在为您随机分配考场。分配完成,正在将您传送至相应考场,传送过程中请勿移动。”冷漠的提示音传到我耳边,我皱起眉头,我有名字,但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串数字。出于不屑,我直勾勾地盯着它发着红光的扫描眼,它球形的金属外壳将我映得十分渺小。
兴许是盯得过于用力,冒红光的电子眼变成两个。它球形的外壳长出灰长的狗嘴和苦无般尖锐的双耳。“ 201912016 号考生请坐到一号座位。”那张狗嘴一张一合,露出尖利的犬牙,却发出冷冰冰的机器音。
我继续盯着它红色的狗眼,过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向一号座位。整个考场就是一个狭小的房间,中间摆着一张大方桌,桌子一侧放着两台电脑作为考试用具,还配有简陋的高脚转椅,另一侧的沙发则坐着恶犬主考官——长着灰毛狼犬的头,身体却像人类的西装革履的机器人。房间光线昏暗,只有考官头上有盏壁灯。 “你刚才盯着考官的样子很帅啊。”我身旁传来一个银铃般悦耳的声音。我才注意到另一个考生早就到了,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我自认为还算聪明,学习进度远超同龄人,但也是直到二十岁才获得考试资格。呀,看来是遇到位天才了。
她望着我,炯炯有神的双眼一眨一眨,里面流转着淡淡的光芒,我知道那是她的灵魂。
我曾经也有灵魂,但我亲手杀死了她。那天她让我别离开十六楼,别离开她。我说我家在七楼,我不能一直和你呆在一起,父母还在等我回去吃饭。我第一次违逆她,她没有给我弥补的机会。电梯里所有的灯一瞬间全部熄灭,接着便失控地加速下坠,恐惧和黑暗牢牢将我捆住,使我不能动弹。这时一团光从我眼中剥离,向前飘去,附着在开门键上,我挣脱恐惧,扑过去按动开关。电梯门开了,我清楚地记得它恰好停在七楼,我和死亡只隔着六层楼。从那以后我的眼睛失去了光,我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我和我的灵魂隔着九层楼。
她眼里的光流淌着,流进青春洋溢的齐肩短发,流进豆腐般水嫩的脸颊,流进穿着白 T 恤和背带裤的软玉温香,流进赤裸的玉足。她全身蒙着一袭朦胧的光晕,我摸了摸头顶的疤,这个场景在我踏进那部电梯后也见过一次。那时我通宵学习后上街吃早餐,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柔和,似乎加了一层滤镜,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视线已经模糊,但却依然觉得这世界也许残存着美好。然后我便失去了意识。等再醒来时,周围行人络绎不绝,我看着面前已结块的暗黑血迹,心里泛起一阵恶心,或许这就是对世界抱有幻想的报应。
我真诚地回答:“你也很可爱。”她脸颊上泛起红晕,像喜宴豆腐上的洋红。倘若我没有失去灵魂,或者她失去了,我想我一定会追求她,但现在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欢快地转着高脚转椅,“你为什么要参加这个考试?”
“当然是为了取得资格证,让他们认可我。不然呢,和你约会吗?”
“那倒是有可能哦。”她停下转椅,和我对视,“诶,你说的‘他们 ’ 是指谁?为什么要让他们认可呢?”
或许出于自卑,我低下头,凝视她雪白的脚丫,“‘他们’就是和我一样失去灵魂,只能蜷缩起来相互抱团取暖的蛆虫。让他们认可就能获得更好的工作,否则就像现在这样我们坐高脚椅,而那条狗坐沙发。”
“我倒是觉得这椅子挺好玩的。”她撇了撇嘴,显然是对我的回答不满意,“你既然如此不屑,又何必想方设法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呢?”
“我说了我只是条蛆虫,只能和他们报团取暖,只能向他们摇尾乞怜。”我有些不耐烦,我讨厌她这样的天才什么都不了解,就对我这样的凡人指手画脚。
她注意到我的眼神,“你喜欢我的脚啊?”她的双手抓着椅面,双脚交错着前后晃曳。
“以前患上的性癖,现在治好了。”她眼里的光将我内心每一个角落照得一清二楚,我说不出一句谎话,那样也是对头顶第十六层的污辱。“你为什么不穿鞋?”
“我觉得人的光芒不应该被衣服鞋袜遮住。”她俯视着自己的脚丫,可爱的脚趾一卷一舒。
“那你应该什么都不穿。”我调侃道,内心没有一缕邪念。
“我也想,但那样就进不来了。”她轻松地接过我的玩笑。
“你为什么要参加这个考试?”
“我要等一个人,但他暂时还不会出现,顺便再黑掉整个考务系统。”她望着我的眼神炽烈如火,仿佛我就是她要等的人,但这不可能,至少不是她脚下九层的我。
“那祝你好运。”我瞥了一眼那条狗,它正襟危坐,冒着红光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俩,仿佛法官在审判两个罪犯。
“请安静!考试将在十分钟后开始,我是你们的主考官莱卡,现在由我宣读考试规则。”
那条壁灯下的狗让我想起深夜的城市。深夜的城市是狗的城市。夜深时,整个城市笼罩在黑暗下,街上几乎没有人,只有许多狗匍匐在巷口或是路灯下假寐,人一接近便爬起身,对着他狂吠,全然没有白天的温顺,似乎它们主宰着这座城市。但这种狗不敢咬人,除非发了疯,眼睛变红,或是生命受到威胁。我想不明白到底是黑暗导致狗主宰了整座城市,还是狗的主宰导致整座城市笼罩在黑暗下。
“你的编号是多少?”我打断道。
“我只有名字没有编号。”
“好嘛,现在连条狗都有名字了,我还只是串数字。”我很不爽,也因为我知道预备考试时这样做不会有什么惩罚。她在一旁“噗嗤”笑出了声。
“请各位考生认真聆听考场规则。你们需要在两个小时内侵入系统指定的程序。考试过程中不允许交流。” 她碰了碰我的手臂,我侧过头望着她,她的眼神仿佛在说“看我的”,接着打断道:“莱卡考官,那考试过程中我可以和他接吻吗?”
我不知道她这句话有多少是玩笑,有多少是真心的。那条狗没有理她,“也不要攻击除指定程序外的其他程序,否则将面临严厉的惩罚。”
“哼,坏狗狗。”她嘟着嘴,为对方的无视而置气。我对她的娇嗔忍俊不禁。
我花了四十分钟完成考试,便转过头去注视她。电脑屏幕经过特殊处理,以我的角度看不到她屏幕上的内容。
屏幕的光照着她脸庞上的绒毛闪闪发亮。她眼中跳动的光却不是反射自任何外部光源,而是来自她的内心深处。这位天才少女要在两小时内挑战她脚下所有的蛆虫,我想看看到底是她踩死脚下所有蛆虫,还是所有蛆虫一起把头顶的天才拉下来。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她停止敲击键盘。成功了吗?我暗松一口气。她看向我,又瞥了眼屏幕,但我没看懂这个细微的动作。
那条狗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失败了吗?我心想,我可爱的小天才,欢迎来到七楼。一时间四周亮起灯光,响起警报声。我才发现周围的墙壁装满了灯,这个世界只有在惩罚特立独行的天才时才变得明亮。
那条狗从身下掏出一根实木球棒,眼睛变得更红,像是染了狂犬病。它拖着大木棒,皮鞋踏着地板“嗒嗒”地响,交织着剧烈的心跳,我的。
我原以为最多也就取消她的考试资格,赶出考场而已。我几乎下意识地护在她身前,“莱卡考官,考试规则并没有说可以伤害考生。”
“也从没有人入侵考务系统还差点成功。”它的脚步没有片刻的停顿。
“谁他妈给你的权限杀人?!”我怒吼道。
“你参加考试想要讨好的人。”它令人作呕的狗脸上似乎露出一丝讥讽。
我气得全身发抖,她拉着我的手,“我等的人马上就出现了。”
“他会来救你吗?” “嗯!他会带我走。”
我不相信还有谁能来救她,正打算夺下那条狗的木棒时,“ 201912016 号,你想要失去考试资格吗?你想要二十年的努力白费吗?你想要一辈子都做最底层的蛆虫吗?”它的话张着血盆大口,咬破我的喉咙,吸干我全部热血。
我突然明白已无力回天,像条斗败的狗退到一旁,又突然明白我只是用无力去粉饰逃避,去掩盖为保全利益而置一位少女生命于不顾的卑贱人格。我无颜再直视她眼里的光。我彻底成了蛆虫!
她捧着我的脸,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恐惧,没有一丝求救,只有闪烁着光芒的平静。我明白了天才至死都是天才,没有什么可以使她堕落。
她将我推开,那条狗举起大木棒,猛地朝她头顶砸去,她的身体在一声巨响中瘫倒在地。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头顶涌出,流到她的脚边,那团光从伤口里淌出,漂浮在血液上,像是河面倾泻的粼粼月光。
我像被折断脊柱的稻草人侧倒在她脚边,头枕在血泊上,双手捧着她的玉足疯狂亲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那团光顺着我的眼泪,下到七楼,回到我的眼睛,将我拉上去。
我猛地跃起,夺过那条狗的木棒,它大喊:“ 201912016 号考生,你已被取消……” “闭上你的狗嘴,老子有名字,老子叫季天!”我挥起木棒朝它的狗头砸去,但它的狗头就像一块巨石纹丝不动。“去死吧!做狗他妈连尾巴都没有。”我又一连砸了几下,依旧砸不动。我刹那间意识到什么,跑到她的电脑前,上面赫然写着:小虫虫,请按下回车键。我赶紧按下去,那条狗像是被敲破的瓷器散成一地碎片,所有灯包括电脑瞬间熄灭,考场的一面墙缓缓打开。
我抱起她,脑海中出现一个银铃般悦耳的声音,“我帅气的小虫虫,欢迎回到十六楼。” 我摇摇头,“你在哪我就去哪。”我第二次违逆她,她知道我要弥补她。
我抱着她走出考场,走进电梯,下到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我看着面前柔和的一切,由衷地赞叹:这个世界真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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