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但要学习适应环境还要学习适应自己

法国哲学家雅克·埃吕尔有一个说法是:“机器不仅倾向于为使用者创造一个新环境,而且倾向于改变人的本质。人不但要学习适应环境,还要学习适应自己。”

世界发展到了现在这个程度,各行各业的辅助AI满天飞,似乎一台智能手机就可以解决大家所有的需求,同时,可供普通人选择的就业岗位却越来越少,就业门槛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的人无法从工作和家庭中找到生命的意义,因此,是时候重温存在主义,讨论生命的意义了。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中国人的一生,似乎总有一条固定的路线可以走,出生,念书/学徒,工作/种地,结婚,生(儿)子,死亡,也就是说,每个年龄段必须要完成的目标是确定的,同时,这些目标完成的好坏也是有固定的评价标准的,人们只需要尽力去做任务,任务结束之后,即使暂时没有得到经济上的奖励,也会收获亲近的人给予的精神上的嘉奖,让人们觉得自己并没有白忙活。每一个阶段的所谓的“用不完的干劲儿”也就是从这些“目标”中来,这些不同阶段的明确的评分系统让人们非常清晰地知道“我是谁”,因此,人们几乎不会产生精神上的虚无感,他们知道自己做的每一件能提升自己的评分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百年之后,孝子贤孙在所有村民面前将自己风光大葬就是很多中国人的最终幻想了。

我个人认为单纯的学校考试分数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或许有,但只是一个极小范围内的评价标准——重要程度和一个人的脚趾的第二根指头的指甲盖是否好看基本等同。但是,我完全理解大家对于“考试”和“分数”本身的痴迷,因为,几乎找不出第二种东西能够在某个时刻把人精细地划分成不同等级的人了,这个评价标准是如此的简单粗暴且乍一看非常合理。老师当众念出大家的考试成绩并把全年级排名的成绩单张贴在教学楼入口处的时候,考试分数对人的异化达到了顶峰,这个时刻,每个学生是且仅是成绩单上的那个数字,他们不再是会微笑会流泪会奔跑会摔倒的活生生的人了。要评价一个人是如此艰难,要让这个人相信自己正如被评价的那般也一样艰难。没人会认为自己就该低人一等,如果再给他们多一点时间,如果有别的评价体系……鹿死谁手难说得很呢……

亲戚家的一位念小学的小女孩被确诊为发育迟缓,据说是比同龄人发育晚三年。我看了她的老师在课堂上录下来的视频,小女孩表现得非常笨拙,对于老师的提问也无动于衷。当老师要求回答某个问题的时候,其他的小孩齐刷刷地举起了小手,她坐在第一排,视线投向前方,看起来若有所思的样子。这孩子目前的考试成绩非常糟糕,老师抱怨这孩子的脑子不好,我觉得,这个小女孩的大脑损伤未必比那些接受过分的繁重课业压力的孩子更大。三年时间算什么呢?也就是未成年的小孩子们会在乎这么短的时间。35岁和38岁的成年人有什么区别呢?哪怕是迟缓十年又怎么样呢?30岁的人有个20岁的脑子,50岁的人有个40岁的脑子。就因为她不能提前学习那些几乎毫无用处的所谓的“知识”,并在脑筋急转弯似的破考试中取得良好及以上的分数,她在学校里就被判定为一个不合格的“人”。

我们常常并不是通过自己实际的感受去认识身边的人,去认识自己所处的世界,而是更愿意通过某种“约定俗成”的评价标准,让更“权威”的机构替我们做决定,什么是更聪明更优秀的“人”,什么是更适合我们的生活方式,什么是更美好的未来愿景。

我们似乎非常习惯于被定义为某种状态,我们并不反对“权威”机构这样定义和评价我们,然后我们用同样的标准去定义这个“世界”。例如,我们从未见过面前这个陌生女人,但是,当我们得知这个人毕业于名牌大学且绩点高达4.0,因为有了“名牌大学”这个权威的背书,我们就会感叹“这个人好优秀啊”,要是她长得很漂亮那更是不得了,我们会先在心里把这人夸成一朵花,即使我们一句话都未曾和这个人说过。相较而言,如果一个人从来没念过大学甚至没念过高中,面对前面那位名牌大学的优秀毕业生的时候难免会有自愧不如的想法。

这些评价标准是家庭,学校,社会通过数十年的努力植入到我们的大脑里的,要想反抗是非常困难的。对这些虚妄的标准深信不疑就是在维持某种存在的意义,维持我们整个精神世界的完整性。那是好的,这是坏的,那是聪明的,这是蠢笨的,一切都井井有条,令人放心且愉悦。这也回答了为什么很多人害怕现代社会的多元评价体系,它会让人们对给人打分数的那个“权威”产生怀疑,它会混淆本来应该非常清楚的“好”和“坏”的界限,它会让世间的一切都不再明晰,让人们去思考自己以前是不是受到了某种愚弄——花的那些时间,付出的那些努力,流的那些血和汗都是值得的吗?

人们信仰逐渐崩塌的时刻,虚无感在逐渐滋生,对自己存在的意义产生了重大的怀疑,“如果以前的那些评价标准都是错的,那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以前的目标都是假的,那我活着有什么意义?我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人们否定了过去的信仰,再也找不到可以共同谈论过往和未来的朋友,自己说的话总是被身边的人当作疯言疯语,曾经视若珍宝的钻石现在成了劣质煤炭,看着这块煤炭,就像看着和信仰一起死掉的一部分自己。

已经没人在乎了。

现代人的生活和工作牢牢绑定在了一起。似乎我们的人生就只有上班打工养活自己这一条路可以走。人们也很认可这一点,我劳动,获得报酬,然后用这些报酬去换取自己衣食住行所需要的一切。高考,考研,考编,人们存在的意义被垄断了——这种意义本来也属于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人们愿意为尚未得到且未被证实的东西献祭自己现在和未来的时间精力金钱,甚至是本该最珍贵的自己和子女的健康和生命,这就是实际意义上的宗教了。

大家都知道,一位神的能力有多强,主要取决于祂的信徒们的数量多寡以及信仰的虔诚度,神祇的存在本身难以被证伪,祂给世人的承诺也暧昧难明,因此,祂背书的世俗权威也难以被驳倒。而高考,考研,考编等不同,人们的预期非常明确,人们到底能不能通过信仰它们得到想要的那些东西的这个结果也是非常明确的,因为它们许诺的东西是此生可见可得的。在无神论者的国度,如果不允许信仰神,但人们又需要一位神,就会把对神的信仰投射在普世价值观中高大上的那些东西上,由于在过去的几千年间,人们几乎没吃饱过肚子,因此,对于金钱和权力的追求就成为了“新神”,这位新神就像流行口水歌一样简单易懂,既不需要深入讨论也没必要进行反驳,祂只能说是人们最基础的生存目标,与其说祂代表了大家的最高信仰,不如说只有祂被允许出场来作为人们的信仰代表。

可是,现在失业率激增,事情逐渐发生了变化。人们不得不开始思考,如果文凭失去了效力,成年之后也一直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金钱和权力此生不可得,“新神”的承诺已经破产,那自我价值感该从何而来?

很多人可能认为我们的母亲父亲那一辈人,只要吃饱喝足就满意了,他们不需要更多更宏大的信仰。我的看法恰恰相反,他们很多的看似疯狂的举动正是信仰彻底破灭之后的体现,基督教的信仰者在中国农村飞速增长就是铁证。人们需要的当然不仅仅是吃饱穿暖,相信人们可以没有信仰地活着的人才是傻子。人们活在信仰中,活在某种程度的假象中,这个只存在于人们各自脑海中的幻想世界才是真正的人生,这比我们肉眼看到的世界更真实,真实得多。

从AlphaGo到ChatGPT,再到武汉已经投入使用的无人驾驶出租车,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人们的生活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被改变,心仪的公司尚未入职就已倒闭,学习的知识尚未掌握就已过时,“不做”比“做”得到的更多,所有的深爱和努力都是被蒙蔽下的产物。“那些都是假的,做那些事情是毫无意义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这样大声呐喊着。被创造出来的新神立了又倒,倒了再立,“人”的存在本身也在不断被否定同时不断被重新定义。每天早上一起床,就发现一个全新的自己在面对着一个全新的世界,成年人如新生儿一般被反复抛入不可理喻的世界中,接下来,该如何独自找到新的人生目标和人生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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