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暂不点赞)
(郑重声明: 本文系原创非首发,首发豫兰剑客新浪博客。 ID:豫兰剑客 文责自负)
太阳从山头露出半边脸的时候,女人往往准时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打着长长的呵欠,慢慢地从躺着的姿态转换成坐姿,习惯性地拢拢散乱的发,眼睛闭上,睁开,再闭上,再睁开,想以此来驱逐瞌睡虫。她知道她虽然睡眠不够充足,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干脆起床。事实上也不得不起床了,因为他的先生得按时上班,她得给他安排像样的早餐。而在做早餐之前,她得将自己精心地整理一番,让自己一天都充满生气,从清晨开始。
女人轻轻地下床来,不紧不慢地穿好外衣,系好鞋带儿,轻手轻脚地来到卫生间,习惯地站在菱花镜前,看到自己因为刚睡眠罢而细嫩白皙的肌肤,有点儿小小的满足。她知道,这是她一天中皮肤最好的时段,她也知道是她的细心呵护起了作用,她得继续呵护它。
女人于是刷了牙,洗净脸,拿出慧立康温润型洁面泡沫,挤出一点点放在左掌心,然后双掌并拢搓几下,均匀地涂在两颊和额头上,于是整个脸部像贴了一块面膜,像个白无常。女人将两掌贴在两颊上贴在额头上慢慢揉搓,直到白色的涂层似乎完全侵润进皮肤里。又用两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按摩上下眼睑,用中指柔柔地抚平浅浅的隐隐约约的鱼尾纹。约摸过了两三分钟,女人估摸着差不多了,于是用清水将泡沫洗净,用干净的毛巾将脸擦干,开始了下一步。她往手心挤了几滴雪润皙白冰肌水,均匀地涂在脸上,双掌轻轻拍打。然后打开包装精美的赛来拉雨润肤色修正液的盖子,用右手的拇指在圆柱形修正液瓶儿的小小的镀金盖儿上轻轻一按,从镀金盖边的袖珍白色尖嘴儿里喷出一小团儿白色粘稠的液体在她的左手心,然后像刚才那样两掌合拢,轻磨几下,在两颊上和额头上细细按摩,边边角角无一处遗漏。最后用两手的拇指和食指按摩上下眼睑和轻抚眼角的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鱼尾纹。女人冲镜中的自己微笑一下,鱼尾纹有点显现了,她于是发出一声岁月不饶人的轻叹。女人又用眉笔将她的曾经精心修饰过但是现在又恢复原来状态的眉毛按照修饰的眉型小心地描一描,用眉刀将多余的部分刮掉,这样就成了她想要的柳叶眉。最后是用一支淡淡的口红在她的有点发白的有着清晰的唇线的嘴唇上搽了一小层,她将上下唇轻轻抿几抿,便均匀了。
女人那么细心地爱抚着她的俊俏的脸,像在作一幅工笔画。女人认为,美是一种责任,要尽量让人看着赏心悦目。衣服要件件精品,脸部更是马虎不得。
一道程序下来,十五分钟过去了。女人于是转换阵地,轻手轻脚地下楼来,走进厨房,将一小把米加入昨晚泡好的一小把绿豆里,一块儿淘洗干净,放进高压锅里,添了两碗水,盖上盖儿,插上电,一会儿就有两个人都喜欢的稀稀粘粘的绿豆粥喝。这样还不够,还得做早餐常吃的鸡蛋饼,或者煮两个鸡蛋?做鸡蛋饼吧,女人很快决定,因为昨日早餐就搭配有煮鸡蛋,不能老是吃一样东西一直吃到发腻,换一换吧。
女人于是在橱柜中拿出一个不锈钢的钵子,约了两勺麦面在里面,打了两个鸡蛋,撒上少许盐,加上适量水,用一双筷子将面和鸡蛋搅匀,搅到连一个细小的面疙瘩也没有。接下来将昨晚洗净的锅再清洗一遍,打着煤气的火烧干,往锅底放上点油,将油抹开到鸡蛋饼那样大,然后用饭勺舀了一勺半鸡蛋拌面的糊放进锅心,用沾了水的锅铲均匀地抹成一个圆。造型完成的时候,饼上已经鼓起了几个小泡泡儿,女人将煤气的火调小,炕了一会儿。等到饼不粘锅了,女人双手握着锅把儿轻轻一扬,锅内的饼来个漂亮的翻转,像人翻了一个筋斗,于是就可以炕另一面。如此翻转几下以后,就焦黄得诱人了。女人用锅铲折叠了两下,成了四分之一圆,盛进摆好的干净的白底青花的瓷盘内。又用同样的程序花费同样的时间做好第二张饼,不绣钢钵子里的面糊刚刚用尽。女人拿捏得如此精准,以至于她也知道,一人一碗粥一张饼,外加两个精致的小素菜儿,刚够两个人吃饱,一点也不浪费,除非她有时候身体不适,吃不下。
人说,要想健康,须得“早晨吃得像皇帝,中午吃得像将军,晚上吃得像乞丐”,女人做的早餐,虽然远不及皇帝的标准,但是在普通的人家,绝对算得上层。而且经常变换花样,尽量符合营养医学的标准,不然,案头那么多养生的书岂非白看啦?
等她做好了两蝶小素菜儿,刚好到他的先生起床洗脸刷牙的时间。每天按时上班的人,体内自然有生物钟呢,因此,闹铃也不必设。但是如果他的先生头天晚上因为应酬喝了点儿小酒儿,一般一整夜都睡得比较沉,还是需要上楼叫醒的。然而他的先生昨晚没喝酒,因此,等女人的早餐全部准备就绪,他的先生已经洗漱完毕,从洗澡间里出来了,面带微笑,表示对妻子准时备好早餐的感激。
女人已经将饭菜端到餐桌上了,两个碗上也摆好了筷子。每每这时,女人都感到有点冷清有点失落。要是一家人都在场,应该是五副碗筷的,就是她的才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可爱的小孙子,也已经享有了拥有一副碗筷的权利。如果此时在场,女人会将他从儿媳妇儿或者儿子的怀里抱过来,一边用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拨弄他的肉嘟嘟的小脸颊一边口角含笑,跟她的可爱的小孙子说:“再小也是个小人儿啊,也得给你碗筷儿呀,是不是?嗷嗷,啧啧,真能干,笑得真好看,再笑一个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瞧瞧,噢,对对,啧啧,嗷嗷,喊奶奶……真乖,喊妈妈……”引来满桌的笑语喧哗。那时候该是多么热闹多么幸福!虽然她会更累一些。
然而女人很会安慰自己:人少也好,饭可以少做些,衣服可以少洗些,卫生也好打扫些,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女人给先生盛了满满一碗粥,将自己的鸡蛋饼撕下半块放在先生碗边的空盘里,将菜频繁地往先生的碗里夹。她的先生喝一口粥,撕下一小片鸡蛋饼吃,当女人夹菜给他的时候,他让女人自己也吃,也夹一些菜放在女人的碗里,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的样子。早餐大部分时间是沉默,然而却不乏温馨。
寂然饭毕,他的先生重新用毛巾洗了把脸,用梳子拢了拢发型,然后提着公文包上班去了,临出门前将头回转来,嘱咐她注意身体,活儿可以慢慢干,有什么不适要打电话等等。女人说,知道了,去吧。
女人本是一所学校的图书管理员,以前也按时上下班,是小城的白领丽人。她的职责是整理学校的图书,负责全校师生的图书的借阅和归还。她把学校新近引入的图书和以往的旧图书分类整理好,将她来到以前老鼠横行的旧图书室打扫得一尘不染,她对所有的人微笑,博得全校师生的一致好感。她在学校工作如鱼得水,但是与娘家弟弟弟媳的关系问题却让她有苦难言。姐弟行中,她最大,也只有她在文革恢复高考后通过自身的努力考上了一所师范院校,又兼有明星一样的模样和气质,因此得以匹配佳婿,经济上自然较比宽裕。她孝顺爸妈,怜惜弟弟和弟媳,竟至于几乎包办家里的一切。不想时间久了,一切成了理所当然,有一次不合弟弟和弟媳的心意必会遭来怨怼。女人不是圣人,有感情有血肉,也会因此生气,年长月久,竟然落下了病根儿。有一年春天发病,差点儿就与这个美丽的世界长辞了。弟弟弟媳慌了,也多少知道反省。等她从虚弱的状态中稍稍恢复过来,当初的烦恼依旧纠缠着她。
她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又会范晕,又会气喘得几乎接不上,只好请假在家休养,因此暂时也就成了全职太太。说是在家养病,但是家务不做谁做呢?儿子儿媳工作在千里之外,偶尔回来,女人又不忍心让他们做这做那,自己反而更忙些。好在她的聪明漂亮的小孙子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每次儿子一家三口儿回来,女人都累并快乐着。
女人虽然落下病根,虽然到了含饴弄孙的年龄,但仍将美作为自己毕生的追求。虽然岁月也毫不留情地在她脸上留下印记,但女人认为,她可以通过面部保养通过对着装的讲究通过做颈椎操和跳广场舞让自己仍然活得优雅。
往事的回忆并不影响女人做家务,碗筷儿一会儿功夫也就收拾停当,厨房被打理得能照出人影儿。接下来就是扫地拖地,拖地可是个力气活儿,女人料也没有谁催着逼着,拖一会儿,歇一下,喘喘气,楼上楼下半小时的功夫也能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是每天的必修课,因为天天打扫,做起来也就少费些功夫。衣服也因为天天洗,又加上人少,就是头天晚上洗澡时换下的两身,浸泡,揉搓,清洗,晾晒,也能比较利索地完成。
搁在以前,接下来女人就该打上遮阳伞或者雨伞,带着手套,步行到离她所住的生活区最近的菜市场买菜去,但自她有了那次生命无常的体验以后,她的先生分担了她的买菜的任务,这天的菜已被她的先生头一天上午下班以后买了来,整齐地放在冰箱里呢。
看看快到做午餐的时候了。午餐女人早已成竹在胸,高压锅煮一碗米的干饭,因为昨日煲了半个鸭汤,今天该换成番茄鸡蛋汤,炒一荤一素两了小菜儿,不必多,刚够吃最好。女人将中饭做好,饭菜端上桌儿,她的先生也就掐着点儿回来了,手里提着按照女人开列的菜单买来的第二天要吃的菜蔬,微笑地站在女人面前。
吃饭时先生跟她讲单位里发生的新鲜事,女人微笑地听着,舀一勺先生爱吃的番茄汤在他的碗里。她的先生享受着妻子的温情而含蓄的体贴,心里的美只有他自己知道。
中午照例午休一会儿,然后他的先生骑车上下午班,而女人,一天的活儿在上午半天基本全部做完了,午休后的时间,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黄金时间。女人将这段难得的时间用于读书,关于养生的书,唐诗或者宋词或者读者或者最近得到的本地一作家的新书《故土之恋》以及几年前的《笔耕乡土》,后两本书女人最近看完一遍了,激动得不行,说是准备再读一遍,从中汲取精神力量。
女人从一大摞儿书中精心挑选,还是选中了她觉得常读常新的《唐诗》,自然大都是温习,她自己也说不清已经读了多少遍了。读到“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 ”的时候,她的因颈椎的微痛而轻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读到“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的时候,她不觉独自微笑起来;读到“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的时候,她禁不住用手敲击了一下书桌,发出轻微的叹息;读到“ 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惊回千里梦,不使到辽西”时,她简直觉得非与人分享不可,况且心中的快乐也需要传递。女人于是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固话边,熟练地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跟一个同样爱好文学的女友畅谈起来,谈她当时的阅读感受,赏析几首诗的其中几句的妙处,边聊边无拘无束地笑,仿佛听话者就在眼前一般。这样的电话往往要打个把小时,而女人自己却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当她猛醒有花要浇的时候,而况也聊得差不多了,女人才说了声“回聊”,于是挂了电话。
女人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将她的前后小院儿的花儿——一大盆映山红、几盆月月红、吊兰、君子兰、海棠、锦堂春、玫瑰等,甚至几株高度窜过二楼的芭蕉、朵儿开得正艳的木瓜树,甚至三叶草围成的菜圃中的自种的葱蒜都浇了个遍,哪些该浇多一点,哪些应该点到为止,都了如指掌。女人知道,花草们也得等到该浇的时候才能浇,不能老是保持湿润状态,不然有些花的根会烂掉,花树也会因此枯萎死亡。这些,女人是积多年养花种草之经验和从一本关于如何养花种草的书中学到的。
在女人看来,过日子并不是一日三餐那么简单,一日三餐是为了活命和健康,而读书和养花则是为了活出品味和情趣,是不可或缺的。人不能单单只是活着。
每天的每天,女人都要出去透透气放放风,无论有多忙。以前是上午亲自出去买菜,自打她的先生接手了买菜的任务,她的出去办事的机会就少了,她渐渐觉得缺少步行对健康的害处。有时候也会想出一些必须出门做的事情,或者买买衣服和化妆品,哪怕是沿着小区的铺了地砖的路走上几圈也行。这会儿,她就想,该出去买一些打豆浆的黄豆回来了。
女人于是挎着包儿,戴上手套,打上漂亮的遮阳伞,从后门出来(她家有着众多花卉的前院的铁栅栏用白漆铁皮围住了),随手将后门锁上,把一部手机和一大串儿钥匙放进包里。
一出门就遇见邻居的一位衣着光鲜比她年纪大得多的大姐,这位邻居大姐正站在她自己的后院儿里,见女人终于出门了,仿佛专门等着她似的,开口便说:“你终于出门了,可算见到你了,一天到晚看不到你的影子。”语气中大有埋怨之意。
女人善意而友好地冲她笑笑,说自己整天有忙不完的事情。
邻居大姐不解地问:“有什么事情一天到晚一年到头忙不完呢?”又怪她将前院儿的栅栏用铁皮围住了,不然,在各自的前院儿的花园也能够对望和搭腔说说话。
女人心想,我跟你有什么可聊的呢?我说唐诗你能知道有多美吗?你侃麻将我也不懂啊。但是她还是善意地笑着。邻居大姐问她这会子出门到什么地方去,做什么。女人回答,到市场上买点儿黄豆回来明天清晨好打豆浆喝。邻居大姐大声道:“我的妈呀,豆浆有啥喝头儿,又不管饱,一泡尿就完了。”女人听她说得粗俗,又不能生气,依旧笑着,说了句“萝卜白菜,各有各爱”的话,就径直逃开了,留下邻居大姐呆呆地站在那里怅望。女人想,幸亏围了个栅栏。无缘对面不相逢,就是这种感觉吧。
晚餐最简单,两个人吃得都少,吃罢晚饭后,他的先生因为怕发胖,依旧出去散步,一走好几公里。女人还处在病后的恢复阶段,怕体力不支,又怕影响了先生锻炼,在先生的建议下,到附近的广场与人一起跳广场舞,有时候也跳拉丁舞,一直持续到夜晚七八点。
女人的一天像在表演一个长长的哑剧,导演、演员和观众都是她自己。
女人在外面的时候,优雅沉静,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在别人看来,她就是将日子过成诗的那种,但个中的辛劳、无奈甚至无聊,只有她自己知道。幸好还有花还有书还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还可以从繁杂的事物中寻找一点点诗意,这样她的日子才不会全部被枯燥填满。
2016年5月3日-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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