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假的

"这个世界是假的。"

在厨房做晚餐的妈妈是假的，边接电话边把大衣挂到衣帽架上的爸爸是假的；在幼儿园教小孩子拍手游戏的采妮老师是假的；简最好的朋友是假的，都是假的。每天清晨的鸟叫声是假的，闹钟的尖叫是假的，楼梯旁边的墙壁上挂的古典风景画赝品是假的。全是假的。

是"它"告诉简这件事的。

简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每时每刻都在说着话。早上的时候，这个声音在抱怨每天重复的黏糊糊麦片粥；坐校车的时候，这个声音在强迫她把手伸出双外摸一摸风；在幼儿园的候这个声音让她在绘本上画小马宝莉涂鸦，还提醒她窗户外面有一只黄色的蝴蝶。简起初以为这只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但她越来越认为，是有一个"它"，和自己共用身体。

"它"很怪，有时候很正常，有时候很可怕。走在街上，"它"有时候会催促简走进甜品店看看有没有新品，有时候却总是刺激简，"走进车来车往的马路试试！肯定很好玩！"不小心打碎了碗，"它"说"碰一碰！碰一碰！""它"在夜晚告诉简世界上最古老、最恐怖的故事，"它"说其实床头的毛绒小熊也是坏人。"它"说，所有人都是假的，世界是假的："看到街上的人了吗，他们每天行色匆匆，好像各有各的事做，但你跟他们交谈过吗？他们只是在漫无目的地做着动作而已，他们是假的！""那爸爸妈妈呢？""他们是演员！""乔和夏洛特也是？""也是！是小演员。"

这是简第一次知道这个秘密。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失眠。

第二天简吃早餐的时候用勺子搅拌着麦片粥问妈妈："这个世界是假的，对吗？""亲爱的，为什么这样问？"妈妈和颜悦色地看着她，她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世界是假的，你也是，爸爸也是，大家都是，除了我。"

她从那时知道，世界是假的。那年简七岁。

她信任"它"，因为只有"它"和她在一起。

后来简上学，认识很多人，学各种各样的学科。她需要担心各种各样的事，每周三的数学测试，周末去画画还是野餐，隔壁的隔壁班那个男生到底对她怎么看。简后来第一次考了不及格，第一次失恋，第一次和女生恋爱，第一次醉酒。"它"帮她读文章，上课的时候给她播放最最流行的歌，迫使她想身边每个人对应的动物和数字的颜色。"它"有时候是尖酸刻薄，或者冲动易怒，"它"似乎嗜血、扭曲、精神变态，有时候"它"给她提的建议让她难以相信，"杀死那只鸟吧，它停在窗台上，它不会痛苦的，它也是假的。"简记得她没有照做。

是的，但"它"是个好朋友，仍旧很古怪。有时候简在睡梦将醒时会听见有人遥远地咆哮，"这个世界是假的。"她会因此感到奇怪，一些恐惧，可她无暇顾及太多了。

简按部就班地生活。

简长大，成为心理咨询师。她遇见了各种各样的人，尽力解决各种各样的人的问题。"它"一直都在，只是扮演朗读者和记录员。"它"偶尔在简入睡前提出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要见到他们？""因为这是我的工作。""但你不喜欢他们，至少他们中的某一些，不是吗？""但这是我的工作…""为什么让自己痛苦？他们是假的。"

于是简昏睡过去，走到梦里面的时候，她看见一个画廊，"它"不在这里，因为她听不见"它"的声音。玻璃被挂在猩红的墙面上，却显示出波光粼粼的水面。走廊很长，简看不见尽头，她的身前身后都是无尽延伸的黑暗。她听到遥远的钟声响起，"十，十一，十二。"她暗暗数着，

"…十三。"

她像惊醒了一样向前面跑去，红色顿时如同融化了一样涌来，折射着阳光的水面清脆地碎裂，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她没命地向前跑。她觉得从脚尖到头顶一点点变得冰凉，玻璃碎片干脆地将她的脚腕割开，却没有一点血流出来。有人在咆哮，"…你又忘记了，世界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