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摘抄:眼儿媚·汴京悲歌29:重阳(米兰lady)
他们乘的船除一般舱房外还有一个干净明亮装饰精致的小厅,船行途中白天几位女子便在厅中聊天绣花观景,但赵颢却不大进来,很多时候都是独自负手立于船头,看着烟波浩瀚,若有所思。
庞荻心想,他真是个君子。
对雯儿来说,观察这位年轻王爷要比聊天绣花有意思得多。于是他看波澜她看他,经常嘴里跟庞荻说着话,目光却已拂到了他身上。
“我以前一直以为,只有我哥哥那样长发宽袍、潇洒飘逸的男人才叫美。”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一句。
庞荻一愣,转目视她,问:“什么?”
“没什么。”雯儿一笑,说:“茶烹好了,嫂嫂不请岐王殿下进来喝一杯么?”
庞荻便让秋娘请他进来。
请他喝烹好的茶,他谢过,轻轻举起,微抿一口,却有了惊讶之色:“这茶……”
“这是我嫂嫂从杭州带来的绿茶,有何不妥么?”雯儿问。
“这茶有荷花清香,杯中却不见花蕊花瓣,不知是如何制成?”
庞荻告诉他:“荷花清晨开花而傍晚闭合,次日又会再开。所以我将新炒的绿茶放入一个个小纱囊中,白天开花时将纱囊放入花心,这样晚间花朵就会把茶裹入蓓蕾中,经过一夜的花蕊花香浸染,待次日重开时取出,花香就自然与茶香融合在一起了。我离家前将茶放入花中半夜摘下,花呈蓓蕾状,茶还在其中。我再以池泥塞茎上的孔,以发丝缠好以保鲜,如此带在身边,可保存好几天。如今饮的茶便是这样带来的,只是香味始终不如清晨新采的好了。”
“原来如此。”赵颢浅笑,含着一丝愁苦之意:“以前我的王妃也经常制这样的荷花茶给我饮。我曾经想问她是如何做的,但一转念,又觉得此生都会与她度过,她与我朝夕相处寸步不离,我又何必多问,反正有她给我制,我但饮便是。后来她不在了,我就再没喝到这种茶。也曾采荷花花蕊花瓣与茶同泡,但味道全然相异,我一直想不明白是何道理。每次喝到香味欠佳的茶就会想起她烹制的茶。唉,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时只道是寻常。颢说这句话时语调依然如常平静,但目中满溢惋惜追悔的神色。他对他的王妃一定怀有非一般深重的爱情——这短短一段话里包含的悲哀令庞荻情不自禁地也为他感到惋惜,她轻轻道:“岐王妃一定是位兰心蕙质的窈窕淑女,不负岐王殿下眷念至今。”
“王妃为什么这么早就过世了呢?”雯儿把这问题想了又想,终于问了出来。其实她此前听哥哥说过似乎是溺死的,但现在她很感兴趣,希望知道一点细节。
“她……”颢略犹豫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她失足落入瑶津池中溺水身亡。”
“瑶津池?是那万荷蔽水的瑶津池么?”庞荻一听也感好奇。秘府暴书那天,她正是与公主驸马坐在瑶津池边的亭中聊天的。
“是。”颢说:“那荷花就是在她亡后第二晚长出的。”
这事庞荻听公主说过。她说起初池中并无此花,两年前忽然一夜间生出许多,几乎覆盖了一半池面,而且红红白白开得甚是娇艳。那时天气还很冷,人莫不称奇。
雯儿却笑了:“一夜间能突然长出半池的荷花?”
颢沉吟,然后说:“当时传说是花神显灵,我却愿意相信是她魂魄所化。”
雯儿抿抿唇,低头思索,忽然抬头问:“我听说岐王妃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从小养于宫中。如此说来,她是与殿下青梅竹马地长大的?”
颢颔首:“是。”
“那么,”雯儿再问:“她……哦,我是说王妃、殿下、嘉王、舒国长公主和……皇上,你们都是一起青梅竹马地长大的喽?”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问得笨拙,她其实是想问岐王妃与皇上是否也是青梅竹马地长大的,但刻意加上那么多人,简直是欲盖弥彰,哪有说兄弟姐妹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道理?
庞荻蹙眉,悄悄在桌下伸手扯扯雯儿的衣袖,向她微微摇摇头,示意不要随便乱问。她有点诧异于雯儿思维的飞跃:这小妮子,到底在想什么?想打听什么?
这个问题颢也思量了半天,最后还是答:“是。”
这天晚上雯儿舱房一直有烛光透出,到了半夜她忽然溜进庞荻的舱内,对她说:“嫂嫂帮我想一句形容佳偶被迫分开的诗词罢。”
庞荻迷惑地看着她,问:“你要干什么?”
雯儿笑着,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纯真无邪一些:“我觉得岐王和王妃生死相隔,好可怜。想找句诗词来形容一下。哦,不是要讲给别人听,只是自己私下感叹一下。”
“真的?”庞荻很怀疑。
“真的。”雯儿立即答。
庞荻想了想,吟道:“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啊!很好!我刚才怎么没想到!”雯儿像是很开心似的一路小跑回房去了。
回到舱房,她提笔,在刚才写了一半的信笺上把这两句晏殊的词郑重记下。
她才不信世上有什么鬼神,猜那半池的荷花定是有人一夜之间让人种下的。而宫中谁最有可能可以如此大手笔地兴师动众,在短短时间内种好如此大面积的荷花?答案自然首选皇帝赵顼。他为何会在岐王妃死后马上在溺死她的池中种荷花?这是个不好解答的问题。但是,如果大胆地猜他对她有情,而她又喜欢荷花,他就有了以种荷花来纪念她的嫌疑。他会对她有情么?只要想想他们本来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就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大。
雯儿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在家中父亲常怪她不喜吟诗填词,不像姐姐和嫂嫂,但他却不知他小女儿是根本不屑于把天赋才华用在这种闲情消遣之事上。她的头脑是要用来思考更重要的问题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这词,她要用在皇帝身上。
想起她完美的计划,便不禁悠悠地笑了。
船到汴梁时恰好是九月九日重阳节。
满城的菊花。
刚一下船就见岸边、树下、酒楼、民宅前和行人手中都堆满了各种各样姹紫嫣红的菊花。不仅有汴梁城中固有的黄白蕊万龄菊、粉红色桃花菊、白二檀心木香菊、黄而圆状金铃菊、纯白硕大喜容菊,甚至连平时难得一见的各地珍稀品种也锦簇盈街:常州的金钱菊、处州的金线菊、登州的千佛菊、湖州的千层宝塔菊、江州的金粉浓妆菊、建州的墨菊、明州的药菊、汝州的飞天舒袖菊、杭州的九珠连环菊、扬州的仙女落尘菊……一城馨香,满地锦绣,景象绮丽而壮观。
“今年的菊花似乎比往年的要多。”庞荻说。
赵颢点点头:“皇上特别喜欢菊花。每年重阳前都会遣官员飞骑出京,在全国境内高价收购菊花,并借“均输法”之便,用舟船、车辆日夜运送。此外还聚禁军士卒之力传谕市民、店铺修整御街,以菊花为饰。今年花的精力还要多些。”
说这话时他们乘的马车刚穿过一道菊花搭成的花门。
这条路通往城外登高胜地独乐冈,所以今天路上挤满贵族富家的马车,车辆行人迤逦不绝。
忽然其中一辆殷红锦缎流云车辇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待他们的马车驶到那车旁边,他便跳了下来,向那车辇内问道:“是姐姐么?”
车上绣帘一掀,露出舒国长公主秀美的脸。她一见赵颢十分惊喜,连声道:“颢,你回来了!”
驸马都尉王诜立即从车上下来,满面笑容地与赵颢寒暄。
庞荻与雯儿见是公主,也随即下车,走过来向公主施礼问安。公主见了她们也很高兴,忙问赵颢是如何与她们相逢的。
赵颢遂简单地把经过说了一遍。公主含笑道:“那真是巧了。”
赵颢看他们像是要出游的样子,便问是否是去登高。公主答道:“正是。是要去独乐冈。颢弟何不同去?”忽然想到旁边二女,又立即改口说:“不过你应该先送王少夫人与王小姐回家。”
赵颢道:“那是自然。待我先送她们回家再去找姐姐和姐夫。”
公主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忽见一家奴驰马从后面赶来,朝着她与王诜跪禀道:“公主、驸马爷,芜夫人的心痛病又犯了!”
王诜一听之下面露迟疑之色,但目中眉间的忧虑却是掩也掩不住。
沉默须臾,他向公主拱手,甫一开口尚未出声公主却已挥手止住了他。
“你去罢。”她柔声说,语气里寻不到一丝怨气。
于是王诜向赵颢及二女拱手告辞,便跃上家奴骑来的马,往驸马府方向驰去。
雯儿看看那家奴,笑道:“我知道,只要驸马跟公主一起出去,你家芜夫人的心口就会开始痛了。”
那家奴一愣,随后也不知该怎么答,只尴尬地笑。
“我倒有个法子可以治她的心痛病,请你务必转告你家芜夫人。”雯儿再对他道,依然悠悠笑着:“既然那心有事没事就爱痛上一痛,还要来干什么?干脆把它剜了,就不会再痛了。”
那家奴闻言呆若木鸡,半晌才醒过神来。不敢答话,只对公主拜了拜,说:“小人告退。”
公主摆摆手。那家奴立即跑回去了。
赵颢蹙眉问公主:“姐夫经常这样?”
公主忙笑笑,说:“不是。今天事出突然……晓芜的病是比较严重……颢,你不要把这事告诉太后和太皇太后,更不要告诉顼。”
赵颢叹了口气:“姐姐!”
公主伸手握住颢的手,颇着急地盯着他说:“千万不要告诉顼呀!”
颢终于点头同意。
公主释然。又对弟弟说:“你快送她们回家罢。”
颢答应,转身请二女上车。
庞荻向公主施礼告辞。雯儿却在上车前走近公主,取出一封信,对公主说:“公主可否帮我把这信交给宫中的朱御侍?”
公主有点诧异,但仍接过信件,颔首答应。
雯儿施礼道谢,然后满意地微笑着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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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ongc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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