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修行，修的是童心||重读《茶话会》

图：网络

《一个夏天的村庄》，不是夏天，也不是村庄，是葫芦。

葫芦里住着蝈蝈。

非常漂亮、非常值得玩味的开头：

一路上听蝈蝈叫，乙先生是玩虫高手。他说：“玩无止境。”

蝈蝈是车前子的茶友乙先生养的。在去茶馆的路上，大约是开车去的，一路上听蝈蝈叫，到了茶馆，车前子好奇，要看葫芦里的蝈蝈，便看了。叫声这么好听的蝈蝈，换了我，也得看一眼。

“我只能看到一点翠绿，在暗处涌动。我像站山坡上，往下望：一个夏天的村庄。”

明白了不，村庄是车前子看出来的。感觉好奇妙。

车前子不像成人，完全是一个孩子的眼光。

孩子喜欢刨根问底，如此好玩的虫儿，值得研究。

这蝈蝈十分健壮，鸣声不绝。我说听烦了怎么办？

乙先生说：“搁冰箱。”

果然是玩虫高手。过了夏天是冬天，冰箱是蝈蝈的另一个村庄。乙先生家蝈蝈不少，不想听它们叫，就放进冰箱，零上二度到五度，蝈蝈就进入冬眠期。想听蝈蝈叫了，拿到太阳底下晒晒，喂喂食，就又叫唤。蝈蝈进入冰箱，误认为到了白雪皑皑的冬天，便冬眠。

以为还要开个蝈蝈研讨会，谁知话锋一转，喝茶了。

这是《茶话会》的第三章。这时候你才发现，车前子真的懂茶，于喝茶一道真的是童子功。细读，却发现他仍然是借茶发挥，说别的。

茶有三泡：魏荫铁观音、台湾摩天岭金萱和普洱熟茶。都是大有来头的茶。

魏荫，传说中的茶农，在梦中经观音菩萨指点，将一棵茶树植于铁锅中，起名铁罗汉。与同行提起来历，改名为铁观音。喜欢铁观音的清香，且喝过好几种，之前从未听说过魏荫、咱老魏家的茶农。

茶道行家酉先生上场了。

首品铁观音。一闻干茶就知道是前年的陈货，跑香了。开汤后香气黯淡，味道倦怠。车前子用词形象，且别开生面。香气有了表情，黯然失色，味道呢，懒洋洋地打不起精神。

次品金萱。茶香贵清贱浊，茶味贵雅贱俗，台湾摩天岭金萱有些浊俗。为何浊俗？因为是秋茶，沉淀的东西多了，苦涩。要去掉苦涩，得焙，火焙大了，过头了，走火入魔，便浊。

接下来的借茶发挥才是“正文”。

中国文人善类比，以茶喻人，人到中年便是秋茶，沉淀的杂质多了，太世故，得焙，高雅的说法叫修行。不修行则行之不远。人是这样，艺术也不例外，乃是一个人的修炼过程。修行还不能太刻意，如宋人写诗，都有点火焙大了的意思，想去掉苦涩，结果性情少了，学问多了。

淡淡地提了一下黄庭坚。黄氏乃东坡门下四学士之一，他的诗讲究“字字有来处”，法度严谨，说理细密，代表了宋诗的特点。在车前子看来，学问倒是有了，诗没了。

宋人想去掉苦涩，用力过猛，结果去掉了本真。

问题来了，所谓修行，修什么？

我想人修的首先应该是性情，而不是学问。

修也是玩，玩无止境！

注意这里的“玩”！修也是玩，修的是人类最容易丢失的童真。

某种意义上讲，童真即本真，即自性。

发挥毕，五个人正式喝茶。前面是非正式品鉴。

搞得如此隆重，我想，开汤时应该由长者剪彩。

喝的是凤凰单枞。由凤凰二字联想到唐人张潮的诗：

“妾梦不离江水上，人传郎在凤凰山。”

这是一首写思妇的诗，其相思之情无须细说。真正有趣的是车前子的脑回路：

以前也读过，上午才觉得好，不料晚上喝凤凰单枞，真没想到。真没想到的时候，圆满现形，一头唐朝，一头2006年，两头相接居然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天衣是香衫，施施而过，引得蝈蝈壶公一般从葫芦里跳出；我则仿佛是从褶皱间拂下的尘梦，蜷缩一团，寒夜中滚入葫芦，鸦雀无声。往上望：一个夏天的村庄。

这段文字活蹦乱跳，虚实相生。喝凤凰单枞为实，触发记忆为虚：人传郞在凤凰山；虚又生实，从唐朝回到当下，两头相接，居然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天衣无缝是个成语，为实；实再生虚，“天衣”成了仙子的香衫；那“香衫”竟引得蝈蝈壶公一般从葫芦里跳出。而作者却成了香衫的褶皱间拂下的尘梦，蜷缩一团，寒夜中滚入葫芦，鸦雀无声。那葫芦，如一个夏天的村庄。

还有典故。壶公，又名玄壶子，悬壶翁。是东汉时期的卖药人，传说他常悬一壶于市肆中出诊，市罢辄跳入壶中，一般人不能见到他。车前子莫非想弃文从医，悬壶济世？

东想西想，一派天真烂漫。

这才是车前子的本相。

好玩。

真好玩。

玩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