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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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一期：带上她的眼睛

从公司出来后，我径直回了家。将毫无用处的画稿点燃，扔进了黑乎乎的铁桶，里面是我做插画师四年的失败。我呆呆地看着桶中的火苗，又想起了主编的话：

“我们都见过你的才华，这简直不像你画出来的东西！”

“谁也不能靠一次画展吃一辈子，梵高也不是只画了《星空》，给你批个假，一个月的时间，我希望能看到更好的稿子……”

其实只有我知道，那次让我名声大噪的画展，是我偷来的，完成那些画作的人，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

她比我大十岁，我叫她小乐姐姐。本来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交集，但我们都喜欢画画，通过母亲的介绍，我认识了她。她是个聋哑人，还患了自闭症，所以从不出门，不和人说话，我也从没见过她。

那时我刚开始画画，父亲为了培养我的兴趣，去城里时都会带回一些书画杂志，上面各式各样的书画作品看得我眼花缭乱。但我不喜欢画画，我只是喜欢获得大人的表扬。有次我照着一副获奖作品画了一只梅花鹿，然后得到了家人和老师的表扬，我开心地将那幅画贴在墙上。那之后我才觉得自己也能画好，对绘画的兴趣也逐渐培养起来。

认识小乐姐姐之后，我经常去找她画画，但她总是在忙，因没有去学校上学，她包揽了大部分的家务。她忙不开的时候，我便挪个小板凳，坐在她家院子上等她。她很羞涩，画画的时候连用笔都轻轻的，她把头埋得很低，仿佛要把自己的呼吸也藏起来。过了很久后，她才敢直视我，对我笑，面对别人时又变得冷冰冰的。

她的画纸是家里姐姐弟弟上学用过的作业本，画笔也是他们用剩下的铅笔头，她甚至没见过水彩和蜡笔，所以我很喜欢把画涂得五颜六色给她看，有时候也把书画杂志和画笔送给她，她总是笑眯眯地对我表示感谢，但她还是喜欢用铅笔头。一次她在一个拆开的烟盒上画了幅画，背景是一座红砖瓦房，房前院子上坐着一条小狗，正伸着舌头看着前方。她画得惟妙惟肖，那只小狗好像随时都会起身，撒着欢摇着尾巴迎向回家的主人。我很喜欢那幅画，便拿给邻居们看，邻居看了赞不绝口，到处八卦，很快大家都知道村里出了个“大画家”，纷纷来看这幅画。那之后，小乐姐姐渐渐习惯了和别人相处，不再成天躲在家里，我上小学时，她甚至可以一个人出去干农活了。

随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一缕青烟从桶中升腾而起，飘散在房间中。我看到熏黑的墙上还挂着曾经展览的画作，又想起了小乐姐姐。我把画作拿下来，擦净灰尘，拆开来，拿出了里面泛黄的烟盒，烟盒上的画有些模糊了，房子仿佛经过了岁月的洗礼，显得更加斑驳，房前的那条小狗，仿佛也变老了。

我是在高中时收到这副烟盒画的，小乐姐姐在她出嫁的时候，把所有的画托母亲送给了我。母亲说，小乐姐姐很久没有画画了，现在嫁人了，丈夫家里的农活更多，更没有时间和精力画画，母亲还告诉我，小乐姐姐说我画得很好，肯定能做一个大画家。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我坐在院子里，翻看着这些画在写过字的作业纸上、报纸上以及拆开的包装盒上的画，想起了童年和她一起画画的点滴。那些回忆就像阳光一样，很遥远，但照在我身上又暖暖的。

大学毕业后，我做起了兼职的插画师，接一些散单，这些单子要求不高，我做起来游刃有余。但家里一直催我找一个正经工作。父亲说搞艺术的都在饿肚子，不是谁都可以成为画家；母亲则扬言再不找工作就把小乐姐姐送我的画烧了。我气急败坏，回家把画作偷了出来，然后和家里断联。两个月后，市里举办画展，其中一个板块面向社会征稿。我深知自己的水平不够，但我不能放弃证明自己的机会。于是我模仿小乐姐姐的画作完成了绘画集。这些不属于任何一个流派的铅笔画作一路过关斩将，赢得了展览的机会，我也借此出尽风头，从此我的绘画事业得到认可，逐渐步入正轨。

假期第二天，我拿着烟盒画和一个装满钱的信封来到了小乐姐姐的村子。我在村头向一群老人打听她家的位置，他们问我是她什么人，我说是她弟弟，他们一脸惊讶，砸吧着嘴说怪不得，一看我就不得了，跟小乐一样。我一头雾水，打听清楚才知道，小乐姐姐嫁的男人曾经是个赌鬼，找不到媳妇才娶的小乐，可结婚后，男的再也不赌了，把家里的田地收拾得井井有条，还学了砌墙的手艺，现在他家就要盖新房了！

我跟着老人们的描述找到了小乐姐姐家，看到她在教一个小男孩写作业。她看到我进屋，很惊讶，笑眯眯地朝我招手，然后飞快写下几个字，让小男孩看，小男孩疑惑地看向我，又看向字，再看向我，羞涩地叫了声叔叔。我开心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很好奇小乐姐姐什么时候学的写字，便指了指纸上的字，她接着写道：老大教的，这是老二。我将信封和烟盒画递给了她，告诉她我用她的画作参加了画展，烟盒画是大家最喜欢的作品，信封中是画展的收益，应该交给她，她没有犹豫，满眼笑意接过了信封。

傍晚，在她家吃过晚饭后，姐夫坚持要送我到村口。他跟我说，小乐姐姐时常提起我，说我是一个艺术家，他这种混蛋能娶到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叫我也不要让她失望。临别时，他把信封又交给了我，连带着一封信，他说他一个大老粗不会传话，只好让小乐姐姐写好给我看。

我疑惑地拆开信封，小乐姐姐说：她看过那次画展的新闻，很开心我送给她的钱，但她不能收。她说从前我和她一起画画的经历改变了她，展览和之后发生的一切也会改变我。她希望我可以一直画下去，她说其实想要画好并不是把眼睛看到的临摹下来，而是把心里想到的表现出来。

读完信，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午后，阳光暖暖地洒在我身上，就像是小乐姐姐的笑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