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是文学的行为,喝酒的人是文人,喝酒即作文。

(一),

“……说一切的文学作品不外乎倾吐。因为种种不自由,种种不满意,心里蕴蓄不下了,于是用文字记载出来,这正同吃醉了酒发牢骚一样,这样说来,喝酒本身,就是很文学的行为了。文人喜欢喝酒的道理,这样一说,更加明白,而喝酒的人就是文人,也因此而证明其不谬了。(因为喝酒是文学的行为,所以喝酒即作文。)”
——章克标

章克标,1900年出生在浙江海宁,20岁时官费赴日留学。后来又考入日本京都帝国大学,攻读数学。回国当过一段时间教师后(他是金庸的中学老师),章克标决定向文坛发展。

1926年他在上海与胡愈之、丰子恺、叶圣陶等人共同轮值主编《一般》月刊,同时与滕固、方光焘等人创办我国新文学早期著名社团之一的狮吼社。
1928年章克标又进入开明书店,主编当时影响广泛的开明数学教科书以及《开明文学词典》。
一年以后,他又参与创办时代图书公司,这个公司后来成为30年代中国规模最大的出版机构之一。章克标出任时代图书公司的总经理,并主编《十日谈》旬刊。
后来他成为《申报》“自由谈”专栏的主要撰稿人之一,跻身30年代中国杂文高手之列,并与林语堂、邵洵美等人一起创办《论语》杂志。

先来说说章克标此人。

他是我们浙江海宁庆云镇人氏。现在大部分海宁人对他的了解,是从1999年1月的报纸上,他刊登在上海的一则征婚启事。

百岁老人征婚,成了那一年小城的热门话题。

“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变成新闻人物了!”——他自己也诙谐地说。

他2005年才被加入中国作协。

鲁迅对他的评价是“轻薄”。

古往今来,好似所有的文人都饮酒;所有文章诗词出彩的,都善饮酒。

无文人、不饮酒。

饮酒的,不一定写得一手好文章;不饮酒的,肯定写不出绝妙的文章。

酒与文章,如影随形。

民国时期,胡适去山东青岛。

青岛大学闻一多等八位教授设宴款待他。席间,一众人转眼喝掉三十斤花雕。胡适不胜酒力,抬出夫人江冬秀逃酒。

胡适摘下手指上戒指给众人看,戒指上刻着“戒”字。原来胡适夫人江冬秀为劝胡适戒酒,这两个字是亲自刻上去的。

胡适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于是众人不再为难他。

旧时绍兴酒有两种容量的坛装。十斤装的叫“京装”,专销北方的京津地区;二十斤装的叫“行使”,专销南方的湖广地区。

闻一多他们在山东,喝的应该是十斤装的京装绍酒。八个人加胡适,一共九人,喝掉三十斤花雕,其实酒量已经很好。

我自认酒量不错,也常喝黄酒,这么多年来的经验,花雕能喝两斤以上,就很容易醉了。

他们平均每人三斤多,实在已是海量。对得起他们自己称谓的“酒中八仙”。

梁实秋也是当年八位教授之一,这件轶事梁实秋在文字里也有记载:

“于是呼朋聚饮,三日一小饮,五日一大宴,豁拳行令,三十斤花雕一坛,一夕而罄。七名酒徒加上一位女史,正好八仙之数,乃自命为酒中八仙。有时且结伙远征,近则济南,远则南京、北京,不自谦抑,狂言“酒压胶济一带,拳打南北二京”,高自期许,俨然豪气干云的样子。当时作践了身体,这笔账日后要算。
一日,胡适之先生过青岛小憩,在宴席上看到八仙过海的盛况大吃一惊,急忙取出他太太给他的一个金戒指,上面镌有“戒”字,戴在手上,表示免战。
过后不久,胡先生就写信给我说:“看你们喝酒的样子,就知道青岛不宜久居,还是到北京来吧!”我就到北京去了。
现在回想当年酗酒;哪里算得是勇,直是狂。”
———梁实秋

关于喝酒。梁实秋有一句精辟的言语。

“中国旧式士子出而问世,必须具备四个条件:一团和气,两句歪诗,三斤黄酒,四季衣裳。”

这是社交的必备条件。

翻译一下,其实就是需要有稳定的情绪不错的酒风;跟得上话题,会吹牛;不错的酒量;必要的,体面的,能跟得上群体的经济条件。

鲁迅先生大概脾气不大好,缺乏了“一团和气”的个性。

早些年,他也和胡适,郁达夫一起下馆子饮酒。也其乐融融。但后来鲁迅与胡适反目,全国人民皆晓。

鲁迅1932年2月27日日记:

“午后胡适之至部,晚同至东安市场一行,又往东兴楼应郁达夫招饮,酒半即归。”

酒喝到一半,未尽兴而归,肯定是吵架了。

而我猜测,肯定是鲁迅发飙了。以他们几人的个性。

黄酒酿造的原料,是糯米。

酒精度一般在二十度以下。所以,古往今来,不论是唐诗宋词,各类传奇小说,还是前面提到的民国时期文人的聚饮,都是很海量,论斤地饮用。

时至今日,我觉得不同的酒,适合不同的地域、场景、群体、个性。

绍兴的黄酒,还是更适合江浙一带的群体。更适合在一个舒适、安定、静谧、融洽的环境下,浅斟慢饮。

当然,我们幻想一个场景:

漠漠草原,西风烈马,彪悍的汉子,掏出一个酒囊,泯上一口黄酒……

那也还是有点搞笑与不搭调的。

此时此刻,必然是越烈约好的白酒,烧刀子。

上海作家许淇有着一段文字,关于绍酒。

“一斤一斤地喝,尽管海量,恐也是绍酒之类。元红花雕全酿,我以为是酒的正宗,既无高粱的凶辣,又不似果酒的甜俗,醇、糯、涩、清……
北方的头锅、二锅头,酒浆亦清洌。
我在东北看到烧锅作坊,老少爷们皆赤身裸体,汗光油亮,在热气蒸疼中操作,木质制酒器和曲味的芳香弥散不消,从进料到最后出酒,大功告成,劝客进一大桦木碗,自有原始的蛮力和野性在。
而烈性酒即使如茅台,以我的酒量,三盅以后脸如重枣,语无伦次了,还体味什么酒之趣呢?
所以我还是赞成江浙的绍酒,用串筒烫过,盛在粗瓷高脚碗里,唱《西出阳关》不致乱了音律,酒趣则在其中矣!”

我觉得末尾这一句“唱《西出阳关》不致乱了音律”,真是写得绝妙。

读很多民国时期关于绍兴酒的文章,有不少人都写到一句关于绍兴地区的俚语:

“黄酒糯米做,吃了变‘诺诺’”。

这也是一个方言趣事。

这里的的“诺诺”,其实家养的猪,猪猡的意思。

这个“诺诺”,是模仿动物声音而来的称谓。

本地方言,有很多这样的称谓。

猪,称之为“古诺诺”;

羊,称之为“羊咩咩”;

鸭,称之为“嘎勒勒”;

鸡,称之为“鸡哆哆”;

狗,称之为“汪汪”……

我们大部分人的认知里,黄酒,都是黄色的。其实应该说是红棕色的。这是因为放了红酒曲的缘故。

现在北方人不喜欢黄酒,还有一个原因,是不喜欢这个口味。因为黄酒有些带酸带涩。

其实旧时黄酒,还有一种称之为“本色”的黄酒。

杭州竹叶青,即便是其中之一的名品。

这两年,市面上开始流行这种“本色”黄酒。各种网络销售平台有大力推销。

我买过一箱,六瓶,750CC装的。酒味平和纯淡,我觉得口感很好。很适合日常饮用,不容易伤身体。

当然这个杭州竹叶青,不是高粱酒的竹叶青,是黄酒底子的竹叶青。

据说,旧时杭州西湖“碧梧轩”的竹叶青,别有风味。浅黄泛绿,入口醇郁。

当年到碧梧轩的酒客,都知道喝空一壶,就把空壶往地下一掷,酒壶是越扔越凹,酒是越盛越少,饮者一掷快意,老板也瞧着开心。

这里装黄酒的酒壶是锡壶。所以摔不碎。

用锡壶装黄酒,装烫热的黄酒。此生我只见过一回。

原先我们一个宿舍里,惟只一个同学是桐乡民兴乡人,现在已经合并为桐乡乌镇。

当年民兴乡有很多做酒的小酒厂。本地酿酒之风盛。

我同学的父亲就在酒厂工作。

同学结婚,我们一个宿舍都去。席间就有一个接一个的锡壶,装了烫热的酒,送上来。过一段时间,不管锡壶里的酒有无喝完,都有新烫热黄酒的锡壶再次送上来,凉了的锡壶换下去。如此轮番不停。

我们一桌子都是年轻小伙子,自然酒也喝得多。同学家那边邻居客人看着也开心,不停地送上来烫热的锡壶。

且那些锡壶,必定是挨家挨户聚拢来的,式样,也偶有不同。

当年,农村办酒席都是如此,各种桌椅凳子器皿,尽是本村人家聚齐了使用。

我至今记忆深刻,觉得趣味盎然。

2024/08/01 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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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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