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语

原创

1、

从前认为，太阳是公鸡叫起来的，天是公鸡叫亮的。

城里没有公鸡，城里的天是鸟叫亮的。

日出之前，是群鸟的欢乐颂。

高而远的领唱，悠扬，明亮，似乎天边那一抹一抹火焰的颜色，真是它一嗓一嗓唱出来的。

声音来自空间上的高，也有音律上的高，高而敞亮，而悠长，世间若有凤凰，一定是这样纯净的金石的清响，以往我只知道“间关莺语花底滑”的“滑”，是极其准确的，但白居易应该是没有听过日出前的这种领唱，不是来自喉吻间的滑，而是从清亮的眼睛到清空的胸腔的亮。

世间混沌，啼声初响，天地才始分开。

天若有幕，亦是这啼声的高和远，撑起的轮廓。

与领唱相和的，也是高音部那一组。它们合力把太阳唤了出来，这一天便拉开了序幕。

接下来的和声，才是中音和低音部的滑们，涩们，叽叽喳喳们，唼唼喋喋们。

2、

某日天晴。听得有一只鸟在很急切地长篇大论，似乎是一种很热烈的表白，是不是有回应，一时听不出来。偶尔两边的树上会来一段合唱，也不知是不是好事既成，伴郎伴娘们高声祝福？

天一好，总想站到阳光下，才觉得不辜负这天光，或者说春光。

也不知如何是不辜负？

3、

作曲家梅西安的另一个身份，是鸟类研究专家。他能分辨700种以上的鸟叫声，他认为鸟类是早于人类的音乐家，且天生懂得和弦变调，人类作曲的那些技巧，都是鸟们玩剩的。

4、

中国人认为音乐是黄帝的臣子伶伦用竹子，根据凤凰鸣叫的音高制成的。（《吕氏春秋·仲夏纪·古乐篇》）

而从河南舞阳县贾湖村出土的近一万年前的骨笛——这是我们能见到的中国最早的乐器实物，也是世界最早的吹奏乐器——据鉴定是用仙鹤的尺骨，锯去两端关节后，钻孔制作而成。仙鹤自古被人们认为是沟通阴阳两界、人神之间的使者，用仙鹤尺骨作成的骨笛，大约便有了沟通天、地、人的神秘魔力吧。

5、

撮口而呼。口哨果然是最方便的乐器。

传情达意，还是在使用，鸟的语言。

6、

早晨，群鸟合唱过后，忽然出来几声异样的鸟鸣。

因为从来没有听到过，我又仔细地听了一阵，确认不是人在吹口哨，而是非常自信的、明确的、饱满的鸟鸣：

二二一！二二一！一二二！一二二！

我想了很久，最后只能写成上面这样，还要用长沙话的声调。

这种叫声持续了大约一刻钟。

开始声音很近，应该是一只鸟在独白。不同于一般单音节的叽叽喳喳，它这样连贯一气的三言诗句，显得简洁而庄严，只是它要用这样对仗的句子表达什么呢？

此外，鸟语是否也有方言？长沙的鸟能听懂北京的鸟语吗？

在我窗外鸣叫的，大抵是本地的留鸟，那么，那些每年要迁徙的候鸟，会不会从小就懂得双语或N语（因为中间要停留N个补给站）？还是它们内部会使用某种集体方言，类似我们的铁路普通话、厂矿普通话？

“二二一、一二二”的歌声持续了大约一刻钟，以比较远的弱弱的一声“一二二”的答复声作了结尾。

我想，翻译成人话会不会是这样：

男声：愿意吗？我愿意！愿意吗？我愿意！

如此重复数次，像引导，又像表白。

男声：愿意吗？愿意吗？愿意吗？我愿意！

很有针对性地催促。

女声终于怯怯地回了一声：我愿意～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