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乱世
导读:本文为历史类小说,再现了秦朝末年那段灭绝人寰的悲惨历史。主角宋丁是一位勇士,但是过于善良甚至有些迂腐,与乱世格格不入……
今天是宋丁做刽子手的第七天。三天前,他第一次跟着师父白季去了杜邮(今陕西咸阳东)的一个刑场,犯人是秦二世的六个兄弟,戮刑:先斩首后戮尸。宋丁看着公子们惊恐的眼神,不敢动手,最后朝尸体捅了几刀。
师父白季砍得可带劲了。在去杜邮前,师父就感慨地告诉宋丁,四十八年前,战神武安君白起就是在那里被昭襄王逼迫自杀。也许是这个原因,白季杀秦始皇的儿子毫不手软,因为他们爷爷的爷爷逼死了他村里的英雄。
事后宋丁问师父:“六公子犯了什么罪?”
“谋反,他们也想当皇帝!”
宋丁摸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前不久,秦二世杀了十二位公子,这次又杀了六个。他们家怎么搞的,怎么都想当皇帝?”
“当皇帝多好,天下的美人和财富都归他所有,想杀谁就杀谁。”
这几日,宋丁只要看到肉就想吐,吃饭也没有胃口。师父和其他八个刽子手正坐在一起喝酒,大声说笑,互相分享杀人的感觉和刀法。大伙儿还不忘嘲笑宋丁,说他长那么大个头有何用,下次再那样就别干了。
宋丁听不下去,开始后悔入了这个行当。宋丁是一个孤儿,原是楚国人,七天前,还在咸阳杀猪卖肉。三年前,还是十六岁的宋丁来秦地谋生,遇到了杀猪的白季。白季缺一个人手,便收他为徒,把他带到了老家郿邑。
宋丁很快就学会了杀猪的本领,刀法非常熟练,杀猪刀在他手里也舞出了花样。师娘很喜欢宋丁,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私下里准备把女儿小雨许配给他。小雨比宋丁小三岁,是师父和师娘家唯一的孩子。小雨皮肤较黑,虽然谈不上如花似玉,但是很耐看,越看越好看的那种。
白季觉得在村里杀猪不能致富,去年六月带着宋丁来咸阳谋生。在送行的路上,师娘嘱咐宋丁:“好人终有好报。恶人没有人性,他们是真正的屠夫,千万不要与他们为友。”
满脸横肉的白季悄悄说,那是妇人之仁,人第一是要活下来,其次是挣钱,其他都是屁话。
快要分别,师娘拉着小雨的手:“小雨,宋丁要走了,你有话要跟他讲么?”
小雨低着头不吭声,两只手不停地搓弄着。半晌过去,宋丁笑道:“小雨,我走了。”
宋丁和师父走了上百步,小雨在后面喊道:“狗蛋,早点回来娶我!”
宋丁激动万分,回头大声喊道:“我一定回来娶你!”
小雨露出灿烂的笑容,摇手大喊道:“狗蛋,莫要忘记你说的话,我会一直等你回来。记住哦!”
白季和宋丁来到了咸阳,他们租了一个小间,两人同睡一张簟子。白季身上一年到头有擦不完的汗水,黏糊糊的,簟子上都是他身上带来的猪油味。晚上,白季鼾声此起彼伏,跟猪一样。
在咸阳杀猪还是挣不了几个钱。宋丁猛然醒悟过来,他入错行了,不应该学杀猪,因为吃猪肉的人很少,而且几乎都是穷人。
不久,秦始皇驾崩了,秦二世胡亥登基。在胡亥登基前,协助蒙恬将军修筑长城的扶苏在上郡引剑自杀。在咸阳,很多人悄悄告诉宋丁,长公子扶苏宽厚仁慈,皇位本应该是他的。
十月,白季在熟人的介绍下,改行做了行刑的刽子手,从杀猪变成杀犯人。白季收入大涨,小盒子已经装不下他的铜板。白季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翻开盒子,拿出铜板来数一数搓一搓,满满的幸福感洋溢在脸上,横肉越发油光发亮。
到了第二年,也是秦二世元年的三月,宋丁终于经不起师父的劝说,进了衙门,做了行刑的刽子手。因为白季已经发出警告了,没有钱,就别想娶小雨。
有了钱,就可以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孩!宋丁好像看到了他和小雨披红挂彩、喜气洋洋迈入洞房的样子。宋丁来了勇气,试了试刀:下次要干净利落点,让他们死得痛快。
这时,领头的进来喊道:“上面有令,火速前往杜邮。大家带好家伙,准备出发。”
大伙儿对着宋丁笑道:“有活干了,这次要好好表现!”
宋丁走过来问:“今日是什么囚犯,犯了什么罪?”
头领一脸严肃:“今日有十个囚犯,处磔刑。”
才来七天,第二次行刑便遇到如此恐怖的刑罚!一股寒意袭来,宋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声音颤抖着道:“磔刑?那是要将人活活剁碎啊!他们犯了什么罪?比六公子还严重吗?”
“问那么多怎的?把他们当成猪就行了。”白季把酒碗一放,站起来,把腰带一勒,瞬间出来两个肚子。
大伙儿兴奋起来,纷纷把酒碗放下,抄家伙,整束衣服准备出发。他们干了十几年,见多不怪。
“走,杀囚犯,杀尽天下恶人。”宋丁也喝了一碗,酒劲上来,跟着他们很快到了指定的菜市场口等候。
那里早就围满了百姓,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随着一声锣响,人群散开,一对官兵迎面走来,接着犯人被押了过来,人群又围拢了。宋丁不禁目瞪口呆。
犯人竟然是十位非常美丽的女子,年龄大的不过三十,小的只有十三四岁,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她们都身着绫罗绸缎,有的服饰凌乱,有的衣束整齐。前面几位年长的好像已有预知,冷眼挺胸,不失贵妇人形象。后面跟着较年幼的,哭哭啼啼,眼神不是惊恐就是绝望。
宋丁慌了:“怎么杀女人?”
“你管这些怎的?”白季脸上的横肉抖了一下,冷漠地说道。在他眼里,这十个女子,只是待宰的牲畜而已。
旁边的推了推宋丁,示意他不要说话。宋丁看了看其他几位刽子手,有的低着头,有的闭着眼睛,似乎也未见过这种光景。
监斩官喝令跪下,十个女子停下来。前面三个率先跪下,面无表情,其他几个东张西望了一番后,跪在她们旁边。
百姓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个个张大眼睛,准备一饱眼福。
监斩官大声宣道:“十公主参与谋反,对皇上不忠不敬。今奉旨处十公主磔刑,午时执行。”
刹那间,公主们哭声一片。有的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嘶声裂肺地喊道:“冤枉啊!”
宋丁抖抖索索地问:“师父,她们犯了什么罪?”
“你耳朵聋了么?谋逆!肯定是与她们的兄弟参与了谋反。”
“公主也全部谋逆?为啥啊!”宋丁摇头道,“太残忍了,不行,我干不了。”
“现在说不干,你想找死啊!”白季侧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哈哈哈——”跪在最前面的公主突然发出凄厉的笑声,接着高声道:“妹妹们不要怕!我们很快要见到父皇了,我们要控诉那个逆子,那个没有人性的竖子......如此残害手足,旷古未闻......皇天必不佑他!”
几个年幼的公主放声哭道:“姐姐,我不想死,我们没有谋反……”
“不要难过。恶人一定会有报应!大难即将来临,没有人逃得掉,他们都得死!”后面两位公主仰头大声笑道。声音悲凉,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眼泪顺着桃腮缓缓流下。
一个月内,秦二世连杀了十八个兄弟,大公主昨日带着两个年长的妹妹进宫痛骂了秦二世,激怒了他。今日一早,秦二世在大太监赵高的怂恿️下,传旨把她们姐妹十人全部抓起来,直接押到菜市场处以磔刑,以泄私愤。
大公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想到自己连累了所有的妹妹,不禁眼泪直流,声音哽咽。其他公主全部掩面痛哭。哭声让宋丁心碎,手心渐渐有汗冒出,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似乎老天也看不下去,在流眼泪。
“午时已到,杀!”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把她们一个个拉开,抡起白晃晃的刀,砍瓜切菜一般。“啊——”刑场上一片惨叫声和哀嚎声。围观的百姓大声惊呼,纷纷后退,掩面不敢看。宋丁愣在原处,两腿发颤,瘫软在地上,刀也丢在一旁。
十位公主已经没有声音了,他们还在那里砍啊剁啊。白季脸上和身上溅满了血水,刀刃都砍缺了,过来捡起宋丁的刀,骂了一声“你这个废物!”,转过身继续砍,跟砍猪一样。
十位公主的娇躯和湿漉漉的衣裳被剁成一段一段,地上到处是断头、断手、断脚和流出来的白花花的肚肠。鲜红黏稠的血和雨水、泥浆混在一起向四周蔓延,刑场上一片红色。
宋丁的肚子在翻江倒海,跪在地上不停地呕吐,吐出来的都是苦水。
......
宋丁被官兵带走了,投到监狱里。官府也不知道怎么审判宋丁,便发配他去骊山修建陵墓,罪名待定。
几日前还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现在成了一个刑徒,看来挣钱的行业不是人人都能干啊!一路上,宋丁无精打采,两条腿像绑了铁块一样。
天空是灰色的,远处层层叠叠的山也是灰色的。路上人来人往,尘土飞扬。走路的,推车的,挑担的,骑马的,都是行色匆匆。
“嗨,我是王二,原齐国人,你呢?”路上一个瘦高个年轻刑徒,和宋丁打招呼。
“我叫宋丁。”
“我因伤人被刑拘,来骊山修陵,你是什么原因?”
“我不愿杀人。”
王二露出惊讶之色,拉着宋丁的手:“我没有听错吧,你是因为不愿杀人被抓来做刑徒?”
“师父也没来看我,是不是对我不满?我现在是一个犯人,还有机会去见小雨么?”宋丁自言自语,对王二的问话毫无兴趣。
“你长得膘肥体壮,应该吃得很好吧!”王二显然对宋丁很感兴趣。
宋丁很不耐烦:“你想作甚?好好走你的路。”
王二边走边道:“我们做个朋友吧,互相好照顾。”
王二一路上没完没了,宋丁只好答应。王二露出笑容:“我们现在是兄弟了,今后有富同享,有难共赴。”
宋丁冷笑道:“我们还有富贵么?你不知道刑徒是遥遥无期的?”
王二朝周围扫视了一遍,轻声道:“兄弟,你莫要自卑。秦国残暴,随时有可能爆发战争,只要我们活下来,或许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宋丁突然觉得这个家伙有想法,对他有了好感,问道:“你还有家人么?妻儿呢?”
王二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家,是孤儿。我不是坏人,我打架斗殴,是为了活命。他们逼我们做贼,拿走财物,只给我们一点饭吃,还经常打我们。有一次忍不过,我砍掉头儿三根手指。”
宋丁闻言生情,决定和王二做兄弟。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十天后到达了骊山。
陵墓已经接近尾声了。皇陵堆成一个高大的山丘,封土三级,每级三层,封土顶端已经有人在搬运木头,看来要在上面盖宫殿。这里的人就像蚂蚁一样忙碌着:挖土的、填土的、抬石头的、刨木头的。到处是吆喝声和撞击石头、铁器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皇陵周围华丽宏伟的宫殿快要完工。灰色地砖铺成的台阶和地面,精美的斗拱和挑檐下,是一排粗大的柱子。能工巧匠正在为柱梁描图上漆。工匠告诉宋丁,秦始皇陵是由丞相李斯负责设计,少府章邯负责监造。
宋丁暗自叹道:“皇帝就是不一样。我父母死的时候,都只是挖一个小坑埋了,现在坟还有没有都不知道。”
宋丁和王二每日在一起,干的是挑土、抬木头、拉砖瓦这些粗活。吃着发黄的饭菜,喝的是黄色的水,一到这里他们便拉了三天肚子。官兵与监官吃的是的汤饼、蒸饼和肉夹馍,还有各种肉,伙房里香气四溢。有一次,伙夫提着一副白花花的猪大肠从宋丁面前走过,宋丁把刚吃的早饭全部呕出来了。
宋丁更加怀念师娘和小雨,怀念她们做的菜。那时,每逢干完活,师娘和小雨就会端上四菜一汤和蒸麦饭。菜品虽然一般,但是干干净净,花样也多:烤、炖、煮、蒸都有。有时还能吃到羊肉和牛肉,还有金灿灿的黍米饭。师父经常把油嘴一抹,眯着眼睛看着宋丁,意味深长地道:“想吃好的,就要多挣钱,不然会让女人挨苦挨饿。我就一个女儿,不想让她受苦……”
半个月后,来了一个又矮又瘦的小个子,叫魏文,是魏国人,和宋丁、王二住在一起。魏文是来服徭役的,家里有妻儿。他告诉宋丁,父亲曾经是魏国的都尉,十六年前与秦军交战时阵亡,那年他才四岁。
没人愿意和魏文一起挑土,除了宋丁。因为他个子矮小,跟他在一起挑土很费力。宋丁每次都把箩筐往自己这边靠,箩筐却又滑向魏文那边,宋丁只好用力紧紧抓住箩筐上的绳子。
一连几天阴雨连绵,到处是烂泥,无法运土,监官命宋丁和王二等刑徒去抬棺椁。马车拉来十六具棺椁,是六位公子和十位公主的遗骨,上个月在杜邮被处死的。后面一大堆朱红色的箱子,应该是陪葬品。
宋丁思量着,如果兄弟姐妹都谋反,说明秦二世不是好人。如果兄弟姐妹没有谋反,或者只是个别,却要将他们全部杀死,也说明他不是好人。总之秦二世是一个暴君,而且是一个昏君,大秦江山可能真的要完蛋。
这些刑徒被分成两批,宋丁分在第一批,王二分在第二批。宋丁指着王二对监官道:“让他和我同一批吧,我们经常在一起干活。”
监官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没有回应。旁边一个校官道:“这两个人力气大,可以干很多活。”然后又对监官耳语了一番。
监官同意宋丁的请求,把王二换到宋丁这一批。走了半程,宋丁等人没有力气了,监官换上第二批继续抬。宋丁这批人被士兵赶走了。
疲惫不堪的宋丁站在远处回望,接替他们抬棺椁和箱子进墓室的那批刑徒没有回来。后来才得知,他们都被拉去活埋了。宋丁和王二心惊胆战,经常夜不能寐。
想起王二说的话,宋丁用木条当剑,每晚趁人睡觉时,偷偷在外面练习半个时辰。宋丁劝王二也去练剑,王二笑道:“这玩意我练得多了。再说了,每天干活都累得不行,哪还有这个精力。”
宋丁后来又找到木匠,帮他刨了一个木剑,剑柄裹上铁器,这样有了舞剑的感觉,剑法也日益增进。
骊山每天都有数百人死去,尸体被扔到远处一个大坑里。宋丁叹道:“我还要呆多久?不知道会不会死在这里?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
除了每天令人作呕的饭菜,还有一件让宋丁痛苦不堪的事情,解手太麻烦了!真的不想去共用茅厕里拉屎。以前在家里有一个便桶,非常方便。村里也有茅厕,都是坐式单间,把小木门一关,坐在上面优哉游哉,享受着排便带来的快感。路上也是随便在树林里或是草丛里解决,拉屎从来都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而这里,全部都是蹲厕。一排排条板架在一个大土坑上,上面开了许多个长条形的方孔,腐肉般的味道源源不断从下面冒上来。宋丁经常被熏得透不过气来,每次都蹲得两眼冒金星,腿脚发软,还要时不时观察一下屁股是否在洞口外面。
厕友们有的拉稀,有的便秘,发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宋丁拉屎都无法静下心来。有些人直接把粪便拉在门口,还有的拉在木板上,宋丁每次都要小心翼翼地越过这些裸露的“宝贝”。遇到早上高峰期,还要排队,有时候很难选到好位置。到了夏天,茅厕里更是蚊蝇乱飞,通常还没有拉完,宋丁的屁股上就已经被咬出一个个小包。
蚊蝇搞得宋丁等人无法入睡,官府却不提供任何驱蚊的材料,又没有蚊帐。宋丁弄到一些艾叶来燃烧,蚊子没有赶走,屋子里的人却被熏得差点呛死过去。
宋丁、王二和魏文被安排去陵墓上夯土。魏文动作慢了,一个姓田的监官挥起皮鞭抽了他几下,魏文痛得嗷嗷叫。脑满肠肥的田监官,长着一张重度猥琐的脸。宋丁想上去阻拦,王二拉着他的手,朝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宋丁只好忍住。
几天后,魏文又被打得在地上乱滚,宋丁不顾王二的拉扯,冲上去推了田监官一下。田监官大声呵斥:“你是什么人,想造反么?”
宋丁不甘示弱,大声道:“不要欺负弱者!”
一起干活的百姓和刑徒早有不满,纷纷围了上来。一个校官连忙过来劝阻,人群才散去,田监官悻悻地走开。
魏文对宋丁感谢道:“兄弟仗义相救,我不知如何感谢你!”
宋丁恨恨道:“这些人不是东西,我看不惯。”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宋丁刚刚练完木剑回来,魏文拉着他的手道:“我这里有几个蒸饼,给你。”
“哪里来的?”宋丁疑惑道。
“我花钱买的。”魏文轻声道,“不要说给别人听。”
白花花的蒸饼虽然已经冷透了,麦粉的香味还在,宋丁很难拒绝,一口一个把它吃了。魏文又轻声道:“改日我再帮你弄点。”
两天后休工时,王二急匆匆跑来告诉宋丁:“魏文偷军粮,被抓住打了二十军棍,快不行了。”
宋丁方才明白,急忙回到营地。魏文满身是血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
宋丁很伤心:“兄弟,你这是何苦?”
魏文惨笑道:“我没有什么可回报,只有这样做了......”
魏文哀息声渐渐没了。日落时分,魏文死了,尸体被拉到很远的地方,不知埋到哪里去了。
到了秋天,天气转凉,蚊蝇渐渐少了,宋丁睡觉也安心了。一日,田监官突然带着两个士兵,把宋丁绑起来,说有人看见他晚上在舞剑,是想造反。
宋丁大惊:“我用的是木剑,是来练习的。”
田监官把木剑收了,冷笑道:“现在用木剑,将来就会用真剑,给我带走!”
王二慌忙拦住,恳求道:“田监官,宋丁没有谋反,请你放开他。”
士兵把王二推开,王二跟在后面喊道:“你们不能冤枉无辜啊!”
这时,章邯带着一队士兵路过,王二冲上去跪在地上喊道:“我兄弟冤枉,请将军明察!”
章邯眉头一皱,露出不悦的表情,问田监官:“怎么回事?”
田监官说宋丁每晚用木剑练习,想造反。王二喊道:“将军,冤枉啊!他练剑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报效朝廷,为国立功。”
章邯道:“放了他。”
“这家伙要造反……”
章邯一脸威严:“你是要我再说一遍?”
“不敢。”田监官吩咐士兵放了宋丁。王二拉着宋丁赶紧离开,边走边道:“他妈的,这头肥猪!应该是记着你的仇了。”
“多亏兄弟,我差点没命了。”宋丁心有余悸。
第二日,田监官嬉皮笑脸地同宋丁打招呼,皮笑肉不笑的那种,让宋丁毛骨悚然。周围的士兵也很热情。宋丁忐忑不安,不知他们想做什么。
这时,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大声宣布:“章邯将军有令,即日起免除大家的劳役和刑罚,北上抵抗贼军。”
宋丁这才知道,两个月前,有两个分别叫陈胜、吴广的家伙造反了,建立了张楚。天下纷纷响应,被秦始皇灭掉的六国又复活了。
秦二世得知有人造反后,继续寻欢作乐。二十多万贼军已经攻破了函谷关,直奔咸阳来了。秦军主力都在边境上,北方有王离驻守长城的军队,南方有赵佗镇守岭南的军队,他们都来不及救援。这时秦二世和赵高才紧张起来,章邯建议组织骊山所有的刑徒和服徭役的百姓迎击贼军。
得知可以免除劳役和刑罚,大家纷纷举手喊好。宋丁和王二早料知有这一天,相视一笑,开开心心地去领了兵器,换上了战袍。他们终于吃上了军队才有的口粮:肉夹馍,汤饼和蒸饼,油水也很丰富。不过分量不多,大部分还是蒸麦饭。但是这些人已经很知足了。
章邯留下一部分能工巧匠和胆小怕死的,领着这帮由刑徒和服徭役的百姓组成的军队,六十万人浩浩荡荡出发了。数日后,章邯部队便与贼军交战,没想到贼军一触即溃。贼军退出函谷关,往东逃窜。宋丁和王二还来不及活动一下筋骨,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章邯在函谷关休整,清点了一下人数,竟然跑掉了一大半。剩下的是原秦国本地人,或者像王二这种无家可归和像宋丁这种想建功立业的外地人。章邯率军出函谷关追击贼军,贼军被打得丢盔卸甲,逃到哪里被追到哪里。最后,陈胜的统帅周章无路可退,只好自杀。
宋丁和王二参加了数次战役,各有斩获,他们一路向东。吴广和陈胜节节败退,第二年六月,他们先后被自己的部下所杀。
章邯剩下的时间就是剿灭张楚余党和镇压六国的叛乱。宋丁已经“荣升”为屯长,统帅人数多达五十。宋丁开始做着将军和富贵梦了。
各地风起云涌,秦二世依然在寻欢作乐。项梁是楚国名将项燕之子,得知陈胜身亡后,在范增的建议下,拥立熊心登位为楚王,复立楚国社稷,成为叛军的中坚力量。楚军非常残忍,遇到顽强抵抗,便屠杀城内百姓。
宋丁叹道:“秦二世是暴君,他们也是恶魔。虎狼相争,倒霉的从来都是老百姓。”
七月,丞相李斯劝秦二世停建阿房宫,减少一些徭役。秦二世十分恼怒, 赵高借机说李斯谋反。很快李斯被腰斩于市,灭三族。
消息传来,秦军将领忧心忡忡,都在为前途担忧。李斯之子李由无心恋战,被楚军斩杀。项梁带着项羽和刘邦打得章邯一度怀疑人生,这也是宋丁参军以来最黑暗的时刻。
秦军不断往西撤退。宋丁、王二和三千多人在校尉带领下断后,与楚军交战。秦军且战且退,只剩下两三百人,校尉已经战死。当秦军退到河边时,全都傻眼了:渡河的桥被烧掉了。
宋丁喊道:“游过去!”
有些人跳下去了。王二面露惊悚之色:“我不会游水。”
追兵渐近。宋丁不由分说把王二推下岸,王二在水中拼命挣扎。宋丁在水边长大,水性非常好,拉起王二往前游。身边不断有人喊“救命!”。旁边一个士兵抱住宋丁,三个人都在往下沉。宋丁松开王二,抡拳朝士兵打去,士兵挨了几下拳头后,像石头一样沉了下去。
王二“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也沉了下去。宋丁迅速钻入水中,捞起王二,朝着人少的地方游去。
宋丁托着王二终于游到对岸,两人躺在岸边,不停地喘气。
只有二十几个人上了岸。河水中飘着很多尸体,还有一些在水中做着徒劳的挣扎。留在对岸有一百多人,被楚军押着,一字排开跪在地上。楚军吆喝一声,举剑砍下,秦军人头纷纷滚落。楚军把秦军的尸体抛入河中,水面一片鲜红。
宋丁不敢看下去,拉起王二就走,和幸存的士兵一起追赶溃败的部队。王二道:“兄弟,你救了我一命,不知如何感激你。”
“我们是兄弟。”宋丁长吐了一口气,“幸好水流不急。水面若再宽点,我们都要被淹死。”
到了九月,秦二世好像清醒过来了,发动了全部的兵力来增援章邯。
章邯大败楚军,杀死统帅项梁。接着章邯挥师北上,渡过黄河横扫赵军,攻破赵都邯郸,赵王往北逃入了巨鹿城。章邯与王离汇合包围了巨鹿城,驻守在南面。秦军胜利在望,宋丁很快可以敲锣打鼓荣归郿邑,与小雨双栖双宿了。
项梁的侄子项羽领楚军主力前来营救赵王,要与章邯决一死战。项羽勇猛且杀人如麻,是令人生畏的屠夫,大家都惴惴不安。
一日,宋丁带着王二以及二十几个士兵,来到几个村子收集粮草。王二抱怨道:“我们经历那么多生死战,到头来只能押送粮草,英雄无用武之地,前途无望啊。”
“因为我们不是秦人。”宋丁觉得王二说得有道理,自己斩敌无数,还是一个小小的屯长。
“也不完全是这样……兄弟,在乱世中,人一定要狠,才能建功立业。不要总想着做好人。”
宋丁不以为然:“师娘常对我说,要做好人,好人终有好报!”
这时,几个士兵押着两个百姓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道:“这两个家伙是盗贼,刚才在抢老百姓家的财物,被我们抓住,怎么处置?”
两个盗贼胡子拉杂,年龄约莫三十左右,一个瞎了右眼,一个左手断了两根手指,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王二侧头对着宋丁:“杀了他们!”
两个盗贼大声哭泣:“军爷,饶了我们。我们是北方人,流落到此,只因身体有残疾,难于生存,无奈做了盗贼。”
宋丁犹疑了。
王二继续道:“贼眉鼠眼,一看就是惯犯,应该干了不少坏事。不要同情他们。”
两个盗贼磕头如捣蒜:“我们一定改邪归正!求军爷饶命!”
宋丁挥了挥手:“下次再让我们碰见,一定饶不了你们。滚!”
两个盗贼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一溜烟跑了。
王二摇了摇头:“恶人是改不了的,这是天性!你不杀他们,他们会继续害人。”
“好人也是改不了的,这也是天性!”宋丁笑道。
收集完粮草,宋丁等人正往回走着,一堆要饭的乞丐出现在路边。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满脸灰尘,坐在草地上,有的好像受了伤,躺在地上哀嚎。他们哀声乞求宋丁给点吃的。
一个衣服褴褛、浑身脏兮兮、瘦骨嶙峋的小乞丐,拿着一个破碗跪在宋丁面前,泪流满面:“大哥,行行好,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
其他十几个乞丐也跪在士兵面前。宋丁想起自己年幼时,跟着乞丐讨饭时的悲惨遭遇,不禁心酸,吩咐士兵去拿一些粮食给他们。
王二警惕起来:“看他们眼神,不像乞丐,要小心。”
“你多虑了。他们只是要点吃的而已,你没有看到他们已经饿成那个样子!”宋丁话音刚落,突然一声口哨声,乞丐们齐齐地站起来,拔出藏在衣服里的匕首,刺向士兵。士兵发出惨叫声,纷纷倒下。后面几十个乞丐从草丛里面抽出刀剑,直扑秦军。
宋丁和王二急忙挥剑迎敌。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恶狠狠朝宋丁扑来,宋丁沉着应战,十几个回合,便结果了那个人的性命,回头再看,只剩下他和王二了。
“那个家伙杀了我们的头儿,不要放过他。”几十个乞丐齐声喊道。
王二击退几个乞丐,拉着宋丁就跑。前面出现了十几个乞丐,拦住他们的去路。两人逃进了树林中,正好有一条小路。道路越来越窄,崎岖难行。突然王二停下,拉着宋丁的手道:“兄弟,我们这样跑不掉的。你走吧,我来抵挡他们。”
“不行,你先走,我来断后。”
“你杀了他们的头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打不过,投降算了。”王二推开宋丁,舞着剑,迎了上去。
宋丁只好转身往前面狂奔。山坡下出现了一条大河,河水喘急,后面十几个乞丐渐近。宋丁迅速脱下铠甲,带着剑跳入河里。河水冰冷彻骨,宋丁咬着牙奋力游到了西岸,然后湿漉漉地爬上去,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那十几个乞丐已经离宋丁很远了。他们在对面叫嚷了一会,都走了。
宋丁脱下衣服,拧干后,找到一小块空地,把衣服摊在地上晒。周围都是一人高的蒹葭,花束在秋风中摇摆,透出阵阵寒意。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宋丁一人。
幸亏王二拖延了一会,不然要被他们抓住。回去有可能受到军罚,何况秦二世残暴,让人胆寒。宋丁决定离开这里回咸阳,不再为秦二世卖命。
王二生死未知,自己也没有办法救他,宋丁很是伤感。穿上衣服后,他扒开重重蒹葭,沿着山坡往西南方向走。翻过几座小山,宋丁来到一个草坡处,两个牧羊人坐在枯草上准备烤羊肉。
宋丁朝那两个牧羊人走去,他们吓得连忙站起来。宋丁用剑割下一大块肉,指着一个和他身高差不多的人,要他脱下衣服,然后拿起来一声不吭地走了。
下了山,宋丁换上百姓的衣服,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捡来枯枝,支起烤架,然后把羊肉挂在上面,洒上一点盐巴。他取出火镰,用镰刀不停撞击火石,火星掉在艾绒上,冒出了火焰。宋丁小心点燃树枝,羊肉在火焰中发出“吱吱”的声音,很快便有了诱人的香味。
宋丁终于美美地吃了一顿羊肉,他已经记不得上次吃肉是什么时候!
宋丁往南边一口气走了六七十里路。一路上,宋丁很少遇到村落和行人,路边的驿站都是人去楼空。不久路过安阳,是秦军在把守,宋丁不敢停留,继续往南走。
凭自己是走不到咸阳的,再投秦军已经不可能。找到一个合适的队伍加入,或许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如果他们也去咸阳就再合适不过了。宋丁一路上都在思量着。
腹中渐渐饥渴难忍,宋丁越走越慢,越走越累。远处好像有一个村庄,宋丁步履蹒跚走了约半个时辰,终于来到村子边。村子里的户门有的紧闭,有的敞开,大概有三十几户,都是高大的砖瓦房,有些看起来非常气派。比起师父家乡成片的茅草房,显然这里曾经是一个富裕的村子。
而现在,房前屋后枯草丛生,残枝败叶,一片死寂,不见人迹,是一个荒废的村子。
宋丁坐在地上喘气,汗水浸透了衣服,衣服和肉好像连为一体。看来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宋丁眼睛开始模糊起来。
突然,旁边传来鸡鸣声。宋丁顿时兴奋起来,艰难地站起来,拨开乱草,顺着鸡叫的方向走去,不久看见了一个院落。院子里冲出一条大黄狗,对着宋丁狂吠。
宋丁站在院子外,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无力地躺倒在地上。很快走来一个女人,身后跟着一个男孩。女人打量了他一番,道:“小兄弟,你是不是饿了,先喝点水吧。”
宋丁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点了点头。女人端来一碗水,扶着宋丁的头,把碗端到他嘴边。宋丁“咕嘟、咕嘟”喝了两碗,缓过气来:“好饿。”
女人道:“你能走路么?到屋里歇息一下,奴家做点吃的给你。”
宋丁用剑鞘撑地,用尽力气站了起来。女人扶着他进了院子,里面有好几间非常精致的瓦房。院子里有四五只身材丰满的母鸡,朝着宋丁友好地点了点头,发出“咕、咕”的叫声。宋丁恨不得冲上去把鸡脖子一扭,连鸡毛一起塞进嘴里。
中间大房间里,一个老人躺在地面的簟子上,旁边跪坐着一个大娘。女人把宋丁扶进内侧一个小房间,铺开簟子让宋丁躺下,然后出去了,不久,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麦饭。
“你们不怕我是坏人么?”宋丁小心翼翼地问道。
“看你的眼神,奴家知道你不是坏人。”女人微笑道。
宋丁两手发抖,竟然连碗都端不住。女人急忙接回碗:“你坐好,奴家喂给你吃吧。”
宋丁一股热流在心中涌动,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女人虽是农妇,长得却眉清目秀,颇有姿色,约莫二十来岁。
吃了这碗热饭,宋丁舒服多了。女人又打来一桶热水,拿来一块干布和一套男人的衣服。宋丁擦了一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倒头就睡。醒来时,已近黄昏,身边放着一件寝衣。
女人端来一碗鸡肉汤。扑鼻的香味,晶莹的汤汁,肥美的鸡肉......宋丁“哧溜”一声流出了口水,伸手把碗接过,正要吃,却见小男孩两眼盯着他。宋丁知道自己失礼了,道:“鸡还是留给小孩吃吧。”
“你身体虚,需要补补。”女人拉着男孩的手笑道。
宋丁用手夹起一根大鸡腿:“这个给小孩吃吧,吃了会跑得快。”
女人抿着嘴,发出“嘻嘻”的笑声,对着男孩点了点头。男孩急忙出去拿了一个碗过来:“多谢叔叔!”
“奴家名唤孟姚,有什么事尽管告知奴家。”女人带着小孩出去了。
宋丁感慨万分:“好人家啊!我怎么感谢他们呢?”
第二天,宋丁身体完全恢复了,提出来要帮他们家干活。大娘和孟姚相视一笑:“也好,我们家后院有一亩来地,你身体结实,帮我们翻一下,我们好种点菜。”
宋丁在地里干得热火朝天,孟姚带着小孩提着瓦罐过来了。
“小兄弟,先休息一下,别急,慢慢来。”孟姚先是掏出一块干布,帮宋丁擦去脸上的汗水,然后倒水给他喝。
“你家男人呢?”
“不在了。四年前秦始皇修建阿房宫,奴家男人被抓去服徭役,死在那里了。”
宋丁心中一惊,良久道:“我家在咸阳,把地翻完,我就要赶路了。”
孟姚讪讪道:“你......你要走么?”
“我不能在这里久留。”
孟姚脸上露出红晕,低头道:“小兄弟,你能不能带上我们娘俩?奴家会做饭,会洗衣服,只要你给我娘俩吃的就行,晚上奴家也可以服侍你。”
“......我有妻子,她在家等着我回去。”小雨是宋丁未来的妻子,宋丁从来没有想过其他女人。
孟姚露出难过的眼神,很快她又笑着道:“奴家只是随便说说,你莫要在意。”然后牵着男孩的手,边走边回头看宋丁。
两天后,宋丁听到鸡鸣声,起床来到院子里舞剑。
“小兄弟,你的剑法真好看。”
是孟姚的声音。宋丁收起剑,问道:“这么早?”
“咱们都是这样,早早起床好干活......你不累么?白天还要干活。”
“还好。你每天都要做很多事情,还要帮我送饭送水。”
“你夫人应该也很忙吧。”孟姚露出迷人的微笑,眼神摄人心魄。她不等宋丁回答,转身往伙房走,留下婀娜的背影。
是啊!师娘和小雨每天也是早早起床,每天也是干不完的活。想到小雨,宋丁内心惆怅不已,咸阳路漫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她重聚。
宋丁在地里连续干了五天,把地全部翻完了。今日早早回来,孟姚正挑着水,宋丁赶紧上前,帮她接过担子。孟姚笑靥如花:“有劳你了。”
“你一个人太辛苦了。”
孟姚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苦笑道:“没办法,奴家已经习以为常了。”
宋丁把水倒入缸里,对孟姚道:“你这个院墙太矮,不安全。可惜我马上要走了,不然我会帮你弄高,弄结实。”
“无妨。”孟姚道,“我们这里属安阳地界,民风尚可,只是乱世间物资匮乏,生存不易。你哪天走?奴家好给你准备路上用的水和干粮。”
“多谢了!我明日砍些柴给你们家备用,后日动身。”宋丁心中难过,自己就这样走了,是不是对不住孟姚?
小男孩坐在院子里玩耍,宋丁走过去:“你想练剑么?”
“想!”小男孩苹果般的脸绽放出笑容,实在可爱。
宋丁找来两根木条,一长一短,小男孩跟着他有模有样地舞了起来。孟姚坐在屋檐下缝补衣服,时而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他们。
“我长大了,要做将军,保护阿娘。”只有五岁的小男孩傲然道。宋丁心中一酸,摸着他的头:“你一定能!”
晚饭时,孟姚眼神漂浮不定,似乎不好意思面对宋丁。大娘对宋丁也是欲言又止。晚饭过后,大娘终于开口了:“小兄弟,有件事情,老身不得不求你。”
“但说无妨。”
“我儿子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这几年,村里的男子都被抓走了,剩下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就留下我们一家四口。我们村子以前比较富有,都是工匠出身,现在已经没有生气。我家男人活不了多久,我身体也很不好,就怕我们走了后,这孤儿寡母......”大娘说着,声音哽咽,眼泪出来了,停了一下,又道:“小兄弟,你是个好人,能否收留他们母子,带他们离开。他们留在这里,早晚会死。”
宋丁把目光移到坐在不远处的孟姚,孟姚正哄着小孩,时而看着宋丁,眼神充满了期待。宋丁很为难,把他们带在路上,既难保证他们的安全,和他们的关系也无法说清。
孟姚哄孩子睡觉去了,回来跪坐在宋丁旁边低声道:“小兄弟,奴家知廉耻,也知大秦律法:女人有孩子不可改嫁,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时逢乱世,有些事情不得已而为之。奴家愿做你的妾室,只为儿子能够活下来......”
看来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宋丁这下更为难,自己还没有娶妻却要先纳妾了。
孟姚和大娘对视了一下,道:“如果你确实有难处,我们也不勉强你。只是奴家那儿子年幼……”
孟姚“嘤嘤”地哭泣起来。大娘不停地安慰她,又恳求道:“孟姚虽然比你年长一些,但是端庄贤惠,又能吃苦耐劳,望你莫要推辞。”
“我思量一下吧。”当晚,宋丁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吃完早饭,宋丁对孟姚道:“我是穷苦人家出身,跟着我会受苦受累,你可愿意?”
愁容满面的孟姚立刻露出笑脸:“愿意啊!我们何时出发?”
“路途遥远,又没有盘缠,我原本想投军……”
“奴家可以帮你。”孟姚从房间里拿出一袋银子和铜钱给到宋丁,“这是路上的盘缠,你放好。”
“多谢小兄弟,他们娘俩就托付给你了......”大娘拉着宋丁手含泪道,声音中透出辛酸和无奈!
宋丁藏好银两后,准备去山上砍些柴给老人家备用。
“等一下,奴家和你一起去。”孟姚化了一个淡妆,还换了一件新衣裳。真是娇艳动人!
走在山间小路上,孟姚兴高采烈地挽着宋丁的手:“妾身会干很多活,还会种田,以后你尽管吩咐。”
宋丁笑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们母子俩。”
孟姚突然停下脚步,搂着宋丁的脖子一阵疯狂地亲吻,嘴里还发出“哦——哦——”的声音。宋丁上面还没有反应过来,下面却有了动静,但是很快克制住了,把孟姚轻轻推开,道:“我们还是先别这样。”
孟姚脸一红,低头跟在身旁,不再言语。转过山头,穿过山涧和小溪,来到树林深处,宋丁道:“明日我们往南走,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先安顿下来。等时机好转,我们再出发。”
“妾身是你的人,一切都听你的。”孟姚微笑道,“你带着剑作甚,不是有柴刀么?”
“剑不离身,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何况我欢喜的人就在身边,我得保护她。”
“你会保护妾身一辈子么?”
宋丁把手放在孟姚的柳腰上,认真地道:“当然!我现在是你的夫君。”
“这里没有野兽,也没有坏人。”孟姚紧紧抱着宋丁不愿放手,脸贴在他的肩膀上。孟姚身上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这是成熟女人的味道。宋丁终于无法控制自己,抱起孟姚,把她轻轻放在草地上。
树木在风中发出的“飒飒”声,掩盖不住女人的呻吟声和男人的喘气声。这是干柴与烈火的碰撞和交织,发出激烈的燃烧。
……
“夫君,你好厉害啊!”
“……我有点累,歇息一下吧。”
“你是第一次么?难道夫人没有和你同过房?”
“……这个......”
“妾身要回去了,晩了孩子会不安心。”
……
宋丁砍了一小捆柴,轻声道:“孟姚,你先背这些柴回去吧。”
“我们不一起走么?”孟姚嘴角上扬,似嗔似笑。
“我等下,还要多砍一些柴。”宋丁想一个人冷静一下。
“你早点回来,”孟姚柔声道,“咱家有很多东西要收拾,还要准备路上吃的干粮。今晚把最后一只鸡杀了,给你炖汤喝。”
“路上小心。”宋丁深情地抚摸了一下孟姚秀丽的脸。
孟姚给了他一个含情的眼神:“夫君放心!这条路妾身不知走了多少回。”
孟姚走远后,宋丁坐在枯草上,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第一次和女人亲吻,第一次和女人亲密互动,让他体验了做男人的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做男人真好,怪不得要当皇上,要争天下……”宋丁躺在地上,还沉浸在与孟姚的激情回味中。
小雨呢?宋丁愁云上来了,他不知道将来怎么去面对小雨,怎么向她解释。过了半个时辰,宋丁懒懒地站起来,无精打采地砍了一捆柴,背着下山。摸着腰间的剑,宋丁猛然醒悟,自己在干什么啊!万一孟姚在路上遇到贼人或者野兽呢?宋丁害怕起来,加快了脚步。
突然,远处两个穿灰色衣服的男子从孟姚家的院子里走出来,还牵着她家的毛驴。宋丁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迈开大步急速往孟姚家方向走,等到了院门口时,那两个男子已经走远,狗直挺挺地躺在院子里。
宋丁急忙把柴放下,跑进屋子里,不禁大吃一惊,一股寒意透彻心尖。
大娘倒在孟姚房门口的墙边,老大爷两眼圆睁,似乎死不瞑目。小男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上流着一滩血。宋丁翻过男孩身体一看,已经死了。
宋丁急步走进孟姚房间,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孟姚全身裸露躺在簟子上,胸口被切开了,鲜血流遍了全身,已经没有声息了。
宋丁头“嗡”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宋丁唤醒了大娘,大娘声音凄厉,哭道:“听到狗叫声,孟姚以为你回来了,出门观看,却是两个穿灰色衣服的贼人。他们欲强暴孟姚,孟姚不肯,他们就把她按在地上。孙儿被杀死,我被推倒……我该怎么办啊!孟姚呢?”
“他妈的!这两个畜生!!!”宋丁厉声高喊道,把眼泪一抹,两三步冲出了屋子。
两个强盗牵着毛驴,听到响声回头,插着腰大声哼道:“哦,是不是她男人?”
“啊——”宋丁挥舞着剑像疯子一样扑了过去,两个强盗慌忙拔刀。“叮叮当当”几个来回,宋丁便将他们砍翻在地上。
宋丁疯狂地砍着两具尸体,边砍边吼道:“去死吧!畜生!”
剑断了,宋丁跪在地上低头哭泣,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宋丁痛恨自己没有和孟姚一同回去,导致惨剧发生。良久,他站起来捡起强盗的剑,猛然发现这两张面孔有些熟悉。宋丁再仔细一看,一个瞎了右眼,一个左手断了两根手指。他们竞然是自己前不久征粮时放走的那两个盗贼!
“啊——”宋丁仰天大喊,“为何?苍天啊!你为何这样对待我!”
……
回来后,大娘已经上吊自杀了。宋丁把他们四人掩埋后,又大哭了一场。
周边悄无声息。宋丁四肢朝天躺在孟姚的坟土上,蓝天上悠悠飘来一朵白云。宋丁喃喃道:“孟姚,你是不是去天上了。你真的很美......和你在一起,我好开心,从未有过的开心......好人真的有好报么?为何这个世上容不下好人?”
宋丁牵着毛驴往西南方向走,路上依然不见人影。几天后,遇到一个废弃的集市,还有一些村庄,一些老弱病残坐在路边,目光呆滞地看着宋丁,宋丁也是两眼茫然。
宋丁沿途补充了一些粮食和水,恍恍惚惚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天,多少月,南下经过朝歌,又南下渡过黄河到达大梁。宋丁准备往西去洛阳,刚走不久,路人告诉他,前边爆发瘟病,死了很多人,秦军已经封锁了道路,不能进出。
宋丁只好继续往南,半个月后来到开封。在开封休息了几天后,又朝颍阳方向出发。沿途一批又一批要饭的,他们告诉宋丁东边在打仗,百姓争相往西边和南边逃难。路边尸体随时可见,无人掩埋,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味,宋丁掩着鼻子依然忍不住作呕。
一个中年妇人带着几个小孩在路边哭泣,她的男人躺在地上,已经死了。宋丁给了她一些钱和粮食。
乞丐蜂拥过来围住了宋丁。想起之前被乞丐诈骗,宋丁大怒,把剑举起,吓得他们捂着头缩到一边。宋丁于心不忍,最终还是给了他们一些食物,他们跪在地上磕头感谢。
宋丁到达颍阳,已是春暖花开时节。这里是一个安静和谐的地方,门前户后绿水人家饶。如果孟姚还活着,宋丁会把她安顿在这里。宋丁满脑子都是自己和孟姚甜甜蜜蜜在这里生活的样子。在颍阳休息了四五天,宋丁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往西边的颍川郡出发。
来到颍川郡的时候,驴生病了,三日后一命呜呼。宋丁多日长途跋涉,也病倒了,在颍川郡休息了七八天才恢复。
宋丁准备往西去洛阳,传来消息,颍阳被楚军攻破,楚军在那里疯狂屠城,杀人放火。如果和孟姚母子在颍阳生活,岂不是……宋丁不寒而栗。
颍川郡的秦军望风而逃了,他们说楚军要经此去洛阳。宋丁只好改道往南走,出了城门,路上尽是逃难的百姓。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四个强盗,拿着剑抢百姓的东西。不愿交出财物的百姓被他们直接砍死,人群中哭喊声一片。宋丁眼睛里喷出了怒火。其中一个强盗指着宋丁,要他把包袱里的钱交出来。
宋丁从衣袖中突然抽出剑,刺死了他,接着又砍倒了一个。另外一个强盗反应过来了,挺剑刺向宋丁,宋丁挡开他的剑,反手刺伤他的右臂,再挥剑,将他的胳膊砍下来了。强盗顿时血流如注,用左手捂着伤口,坐在地上惨叫。
宋丁出剑的速度太快了!剩下一个强盗吓得面如土色,转身一溜烟不见人影。百姓蜂拥而上,棍子像雨点一样落在这个受伤的强盗身上,脑浆都打出来了。有人还捡起剑朝这三具强盗的尸体乱戳。
宋丁南下来到襄城,逃难的百姓渐渐少了。再往南走,天气炎热,泥土地都晒裂了。汗流浃背的宋丁坐在路旁树荫下,拿出水袋和一块干粮。突然从树林里窜出一个男子,拿着剑走近,威胁道:“给点吃的,不然杀了你。”
宋丁和男子四目相对,男子“扑通”跪在地上,哀声道:“爷爷饶命!”
原来是之前逃脱的那个强盗。宋丁从包袱里摸出一块干粮扔给他。男子热泪盈眶,捡起就啃,边啃边道:“多谢壮士,我……”
男子说不出话来,宋丁一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没有谁比宋丁更痛恨强盗了!
……
到达南阳已经是仲秋时分,天气清凉,宋丁背着行囊往西出发,约莫再过两个月就能见到小雨了。
宋丁心情十分复杂,渴望见到小雨,又害怕见到她,步伐渐渐慢了下来。数日之后,宋丁不想走了,躺在树下歇息。突然有马蹄声传来,睁开眼睛,来了一队人马。他们都看着宋丁。一个年轻校尉走了过来,问宋丁在这里做什么。宋丁说要去咸阳。
“听你口音,是楚国人吧,我们是老乡。”校尉乐呵呵地道,“我叫吴平,你呢?”
“我叫宋丁。你们是哪里的队伍?”
“我们是楚军,是刘邦将军的队伍。怎么样,跟着我们干吧?诛暴秦,兴大楚!这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吴平拍着宋丁的肩膀道。
“你们要去哪里?”
“楚王有令,先入咸阳者为王,我们要去咸阳。楚王不愿看见过多杀戮,因刘将军仁厚,任命他为西征军统帅。”
看来刘邦是仁义之师,又是和自己同路。宋丁心想,自己一个人无依无靠,孟姚给他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加入他们或许有功成名就的机会,毕竟师父是个势利眼。
宋丁答应了吴平,接着笑道:“你都是校尉了,怎么还走路呢?”
“咱们起事不久,还不富裕,刚打了几场硬仗,马匹所剩不多......”吴平露出一口黄牙,笑容略显尴尬。
“你们为什么造反?”
“官逼民反。我并不缺钱,我就是痛恨秦律法规定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太没有人性了。再说了,女人有了孩子就不能改嫁,如果是孤儿寡母,他们怎么活啊!这没有道理......”
吴平也同情孤儿寡母。宋丁茅塞顿开,自己没有做错,小雨和师娘应该会理解他。宋丁心情好了起来,好像看到了希望。
吴平依然滔滔不绝,接着他又露出神秘的笑容:“进了咸阳,先抢两个女人。咱乡下的女人又黑又廋,一点味道都没有。我不太喜欢廋的,太胖了也不行……听说咸阳很繁华,咸阳的女人长得又白又嫩,是不是真的?”
吴平很实在,很有趣。宋丁便拍着胸脯道:“这个是真的。我保证!”
四年间,宋丁去过很多地方,咸阳的女人确实和其他地方不一般,咸阳也与众不同,是一座非常繁华的城市。
宋丁跟着吴平断断续续打了一些小仗。九月底,宋丁跟随大军一路杀到蓝田,距离咸阳不到一百里。秦王子婴组织最后的秦军与刘邦交战。
这是最后一仗,宋丁自告奋勇打头阵。他知道唯有这样,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才能风风光光地当着师父的面迎娶小雨。
宋丁躲过对方的剑戈,攀上城墙,砍倒几个士兵。楚军见打开一个缺口,朝着这边鱼贯而上,其他楚军在他们的支援下,也奋勇登城。
双方在城墙上杀成一团,喊声震天。宋丁已经杀红了眼,也不知道自己砍死了多少个秦军。
渐渐没有声音了,城墙上只剩下宋丁。突然,一个肥硕的士兵在尸体堆里站了起来,提着剑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宋丁大吃一惊,是师父白季!
白季满脸是血,愣了一下,冷笑道:“你竟然投了叛军!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宋丁劝道:“师父,投降吧,不要为暴君卖命了。”
“放你的狗屁!我是秦国的勇士,白起的族人。过来,你这个楚国的野生猴子!”白季挥剑砍来。
“你不可以辱骂我父母!”宋丁一边挡住他的剑,一边喊道。
五六个来回,宋丁便把白季撂倒在地上。白季狂笑道:“你有种啊,野猴子,竟敢这样对我!赢了又怎样?你这个蠢货!”
没想到师父会说出这么歹毒的话!一股恶气往胸口窜,宋丁握剑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颤抖:“你是我师父,我不会杀你。”
宋丁转身便走,却闻后面声响,急忙回头,白季挺剑刺来。宋丁来不及挥剑,被他刺中手臂,顿时鲜血直流,剑也掉在地上。
宋丁捂着受伤的手臂后退,被脚下的长矛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白季满脸狰狞,走过来,高高举起剑,喊道:“去死吧!你这个害人的窝囊废!”
宋丁左手操起地上的长矛,奋力一刺,正中白季的胸膛。白季睁大眼睛,好像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宋丁把长矛抽出,往地上一扔。白季胸口鲜血直冒,“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倒下去了。宋丁躺在地上,上方飘着一朵洁白的云。宋丁泪水流了出来,喃喃道:“孟姚,是你么?我好想你。你带我走吧......留在这个世上太痛苦。”
吴平带着大批楚军已经登上了城墙。宋丁站起来,呆呆地看着白季的尸体。
“你没事吧。”吴平看着宋丁,问道,“他是谁?”
“我师父,我杀了我师父!”宋丁泪如泉涌。
吴平叹了一口气,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兄弟,别难过,乱世间都是各为其主。”
宋丁留在城里,没有和吴平前往咸阳。吴平临走时安排人给宋丁敷上草药,又给了一些铜钱,道:“兄弟,你是一个勇士,如果有需要,就来找我们。”
宋丁安葬了白季,又休养了一个多月,伤口渐好,便离开蓝田往咸阳方向走去,边走边想着小雨。
那时,宋丁经常带着小雨一起去砍柴。临走前一天,两人砍完柴,小雨坐在草地上,望着蓝天,喃喃道:“狗蛋,你喜欢云还是雨。”
“你问这个做作甚?”
“我想做一朵云儿,呆在天上,这样你能天天看到我,我也天天能看到你。可惜最终要化成雨,雨水掉在地上,不见了......”
“然后就变成了云儿。云是雨做的,雨是云化的。你是雨也是云。”宋丁笑道。
“明日你要走了,听说咸阳的女人很美,你不会呆在那里不回来吧?”
“怎么不回来,这里才是我的家。”
“……你说话能否直接一点?”
“……你要我说甚?”
“算了,当我没说。”小雨白了宋丁一眼,站起来就走。
......
宋丁心情低落,杀了师父,自己还有脸去见小雨么?
十月,刘邦进入咸阳。十一月,刘邦在张良的劝说下,约法三章后退出咸阳,驻军在灞上。十二月,项羽通过函谷关,驻扎在灞上北面的鸿门。处于劣势的刘邦主动把咸阳让给了项羽。
此时,宋丁到了咸阳附近。突然旌旗招展,人喊马嘶,大队人马来了,是项羽的楚军。队伍中竟然出现了王二,宋丁大声召唤王二,两人互相拥抱,喜极而泣。
王二道:“那些假扮乞丐袭击我们的人是赵国的士兵,他们说你逃脱了。当时我和他们斗了几下,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便跪下投降了。我说我是齐国人,是骊山的刑徒,他们便饶了我。我加入他们。项羽打败章邯后,我加入了项羽的部队。”
“只是我是齐国人,又是降卒,很难有出头的机会。项羽现在是上将军,实力最强,你原本是楚国人,跟着他干有好盼头。”王二说完,带着宋丁去见了陈校尉。陈校尉骑着马趾高气扬,连正眼都不看宋丁,只是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不要计较这些。”王二安慰道,接着又露出幸福的笑容:“我在洛阳遇到一个女子,我们成亲了。”
宋丁拍着他的肩膀,连连恭喜他。王二道:“进了咸阳,我们就赢了,你可以留在咸阳担任一官半职。”
“多谢兄弟照顾!”宋丁想暂时在咸阳安顿下来,有时机去找小雨,向她坦白一切,至于结局如何,他也没有办法预料。
王二又道:“五个月前,章邯屡次被项羽击败,害怕赵高会谋害他,最终带着二十万秦军投降了项羽。项羽担心他们造反,将二十万秦军活埋了。”
宋丁心中一惊,项羽太狠了!
第二日,宋丁跟着陈校尉,随着项羽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进入了咸阳城。咸阳既熟悉又陌生,这里的人不再神情傲然,对楚军恭恭敬敬。
刘邦的人在城门口恭候多时,他们是刘邦退出咸阳后,留下来守城门和维持纪律的。
宋丁和王二与他们交接,对方领头的是吴平。吴平面露惊讶,但没有吭声。宋丁打趣道:“得了几个女人?”
吴平怏怏不乐:“他妈的,还来不及动手,上头有令,约法三章……现在又交给了你们。”
“刘邦果然是好人,是善者。”宋丁叹道。
“他在颍阳大肆屠杀老百姓,也不是善者。乱世中,善良人是成不了大事的。”王二在一旁冷冷道。
吴平告诉宋丁:“四个月前,秦二世被赵高杀了。赵高想当皇帝,满朝文武都没有回应,无奈找到秦始皇的侄孙子婴做皇帝。子婴趁机杀了赵高,灭了他的三族。子婴不敢称帝,改为秦王。我们破了蓝田后,子婴投降了我们。”
在城门口,宋丁遇到一个背着行囊的男子,是以前在一起的刽子手。宋丁向他打招呼,那人惊讶地看着宋丁,然后道:“你师父去年就回老家了。我们这伙人都是外地的,一个月前已经解散。他们早就走了,今日我才打理好,收拾东西回家。”
如果师父没有回老家,他就不会去打仗,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宋丁心中一片茫然。
项羽进入咸阳第二天,便命令军队屠城。士兵们挨家挨户,把青壮男子拉出来当场斩杀,有点姿色的女子便带走。
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疯疯癫癫站在城门口,仰天不断喊道:“天亡大秦,如之奈何!”
宋丁不明白项羽为何要这样做,王二也叹道:“谁知道会这样。听陈校尉说,上将军年幼的时候在咸阳生活过。”
宋丁道:“六国贵族都生活在咸阳,不止是秦国人。他们这样做,难道不会激怒天下人?”
王二摇了摇头:“陈校尉已经答应我,占领咸阳后,让我领了军饷卸甲归田。我也不想打仗了,我要去洛阳。”
宋丁暗想,这些人和秦二世没有什么区别,早晚必亡,还是找机会趁早离开他们。
杀了三天三夜,项羽终于下令停止杀戮,命令存活者搬运尸体。接着,陈校尉奉项羽之名,包围了宫殿,杀了秦王子婴,把后宫的美人都押了出来,还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全部送往项羽处。
剩下的宫女和太监四处逃散。陈校尉带着士兵见人就砍,朝人群中射箭,像玩游戏一样。宫女和太监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纷纷倒地。
王二悄声告诉宋丁:“陈校尉勇猛无敌,剑法超群,几乎没有对手。他的两个哥哥因为服徭役死在骊山,他非常痛恨秦人。”
宋丁无奈,只好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倒在血泊中。陈校尉身上和剑上沾满了鲜血,不时发出恐怖的笑声,像一头发疯的野兽。陈校尉连尸体都不放过,拿着剑朝他们身上乱捅。
到了日落时,他们搜寻了一遍,宏伟的宫殿内已经空空荡荡,除了楚军士兵,见不到其他活人。夕阳的余晖下,尸体三三两两横陈在地上,墙上和柱子上的血迹清晰可见。几只乌鸦在头顶飞过,发出凄惨的哀鸣声。
第二日天还未亮,陈校尉带着手下所有士兵打开宫殿大门,准备放火烧掉宫殿。
“凡是有宫里的人出来,格杀勿论,否则按军法处置!”陈校尉命令士兵把守各个大门。大火开始熊熊燃烧,在黑色中异常恐怖,火焰吞噬着一切,不断有房屋倒塌的声音传来。
宋丁和王二把守的西门是一个小门,平时应该很少有人进出。天已微亮,寒气依然逼人,宋丁和王二在宫门外来回走动。宋丁道:“可惜了,这么好的宫殿!”
“昨日杀了一天,应该都死光了。”王二搓着手道,“只要我不犯错,明日就可以领到钱回洛阳,去见我的妻子了。”
宋丁非常难过:“不知何年何月我们才能再重逢!”
突然从里面跑出来两个宫女,一位高个子年轻女子拉着一个个子较矮的少女,高个子女人肩上背着小包袱。两个女子的脸都成了炭花,衣服上到处是炭灰。
王二拔出剑走向那两个女子。女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磕头求饶:“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们......”
王二不管这些,上前就要砍杀她们。宋丁急步上前拦住,用乞求的口吻道:“兄弟,这两女子可怜,饶她们去吧。”
王二瞪大眼睛,大声道:“你在说什么?违反军令是死罪。放她们走,我们都得死!”
“所有的责任我一人承担!”宋丁拍着胸脯道。
“我和你不一样!你是楚国人,我是齐国人,是降卒。陈校尉不会放过我!他是个狠人,你不了解他。”
王二推了一下宋丁,宋丁纹丝不动。王二咬牙切齿:“你再不走开,别怪兄弟不客气了。”
宋丁拔出剑,再次乞求:“你是我兄弟,我不会让你伤害无辜。我已经说了,我会承担一切责任!”
“那么多人都死了,你救得了他们么?”
“我现在可以救她们,为何不救!”
“好吧!”王二举剑就砍。
两人“叮叮当当”斗了二十几个回合,王二不是宋丁的对手,很快就倒在地上。宋丁回头正要和两女子说话,后面一阵风响,急忙闪过,王二拿着剑扑了过来。宋丁侧身回手一剑,刺中了他的大腿。王二捂着伤口,痛苦地坐在地上。
“多谢壮士救命之恩。”两女子相互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牵着手匆忙离去。
“回来!”听到宋丁喊声,两女子转身惊恐地看着他。
“跟着我,往这边走,这边没有官兵,出了这个巷子就是大街。”宋丁招手道。
“宋丁,你为何要逼我!”王二捡起剑艰难地站起来喊道,“你们走不掉的......”
“兄弟,保重!”宋丁回头道,然后带着两女子往北边走。突然后面有人喊:“快来人,有人反了。”
宋丁和两女子急忙转身,陈校尉和十几个士兵出现在西门口。
“去死吧!你们这群畜生!”王二高喊一声,扬起手中的剑刺向陈校尉。很快王二被陈校尉砍倒在地上。
“......快跑!”宋丁愣了一下,喊道。三人撒开腿往前跑,跑出巷子。前面是一条大街,街上空无一人。迎面走来一队官兵,都是项羽的人马,听到喊声,他们拦住三人的去路。领头的是项伯,宋丁认识。
陈校尉满身灰尘,怒气冲冲走过来:“你们想造反?”
项伯问宋丁为何要那样做。宋丁把剑一扔,昂首挺胸道:“师娘告诉我,要做一个好人。请你放过这两个女子,她们是无辜的。我任由你们处置!”
“你是楚国人?”项伯仔细打量宋丁,然后问陈校尉怎么回事。
陈校尉上前道:“我安排他和王二守西边宫门,没想到他们私自放走宫女。”
宋丁道:“放走宫女的人是我,与王二无关。”
“你当我是傻的么?”陈校尉冷笑了一声,接着对项伯道:“他们是一伙的。那王二还骂我们是畜生,现已被我斩杀。”
项伯沉默了片刻,对陈校尉道:“当初秦灭六国,楚国最为无辜。秦人屠杀楚人不计其数,毁我宗庙,烧我宫殿,掠夺女人和财富。我们屠咸阳是为了报当年的血海深仇。如今大仇已雪,当安抚百姓......让他们三人走吧。”
陈校尉很不满意:“我们不处置他,还放他们走?这是为何?”
“他是一位侠士,我们不能杀他。”项伯摇头道。
陈校尉道:“他可以走,这两个宫女必须留下。”
两女子战战兢兢,抱在一起低声哭泣。宋丁道:“不行!”
陈校尉拔出剑,大声道:“把剑捡起来,我们决斗。你若赢了,我放你们三人走。你若输了,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也好!”项伯点了点头。
年轻女子哭道:“大哥,你走吧!别管我们了。”
宋丁对年轻女子道:“你们站远一点。”
宋丁刚用脚尖挑起剑,陈校尉便扑了上来,其他人纷纷退后。宋丁用剑一挡,“当”的一声,火星溅出,震得手心发麻。厉害,遇到劲敌了!宋丁立即打起精神和他拼起了剑法。
陈校尉舞动宝剑,势大力沉且密不透风,招招凶狠。宋丁渐感吃力,只有依靠灵活的步伐和快速变换剑式避其锋芒。两人斗了数十回合,不分胜负。士兵们在一旁大声叫好。
陈校尉转身较慢,宋丁找到了他的弱点,不停地绕到他身后,依靠自己出剑的速度攻击他的下身。陈校尉渐渐手忙脚乱。宋丁趁机来了一个扫堂腿,陈校尉栽倒在地上。宋丁用剑指着他咽喉,陈校尉喘着粗气看着他。
宋丁咬着牙,对着陈校尉冷冷道:“我再说一遍,放走这两个女子的人是我,不是王二。下次别让我再遇到你......”
宋丁把剑一扔,对着项伯:“我们可以走了吧!”
项伯道:“你剑法这么好,为何不留下来?”
“我不想滥杀无辜!”宋丁向项伯双手一拱,带着两女子往西城门走去。残垣断壁间,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男女老少都有,有的仰头躺着,有的卷缩卧在地上,有的趴着,周围弥漫着恶臭味。
一些百姓在搬运尸体,放在板车上,一车一车拉往城外。这些百姓都是形如僵尸,脚步蹒跚。天已大亮,雾气起来了。
士兵看见女子,过来调戏。宋丁便说是自己的妻子和妻妹,两女子也很配合。他们见宋丁是楚军士兵,又是楚国口音,便放过这两个女子。
“我们也去搬运尸体,趁机离开咸阳。”宋丁小声道。两女子连忙点头。
薄雾中,宋丁三人趁其他人不备,拉走一个板车,按着他们的方向出了城门。宋丁三人顾不得尸体散发出来的臭味,悄悄地跟着运尸体的队伍,遇到官兵,便赶紧把头低下。
前面出现了一条小路,年轻女子悄声告诉宋丁,沿着这条路可以回到她的家乡。宋丁把自己的路程告诉了年轻女子,年轻女子道:“我们正好同路。”
宋丁道:“也好,我再送你一程。”
三人卸完尸体,回到刚才那个路口,歇息片刻,见四周无人,便放下板车沿着那条路直接走了。路上遇到三三两两几个人,都是行色匆匆,互相不敢打招呼。
约莫走了半里路,年轻女子露出感激之情,对着宋丁道:“为了我们姐妹俩,你失去了兄弟,奴家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我真的不想伤害他。他本来明日就可以回去与妻子团聚。他是我唯一的兄弟,我们无数次出生入死……我没想到他会……我对不住他。”宋丁心如刀割,眼泪横流,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良久,年轻女子蹲下身来,安慰道:“大哥,你的兄弟和你一样善良,逼死他的是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楚军,不是你。你不要自责了。”
宋丁止住悲伤,和两女子继续前行。年轻女子又道:“大哥,奴家叫云儿,白云的云……这是奴家妹妹。”
“......云儿?”宋丁诧异地看了云儿一眼,“我叫宋丁。”
三人急速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雾气渐渐散去,四周清晰可见,依稀还能看到东边咸阳上空的浓烟。
路边有一口泉水,泉水冒着热气。云儿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木勺,盛水给宋丁喝。姐妹洗去脸上的炭灰,云儿露出清秀的脸庞,虽谈不上特别动人,但仍有几份姿色。妹妹年幼,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云儿俏立在水沟边,在淡淡的水雾中显出婀娜的身姿。
云儿身材太像孟姚了!连脸型都有点像。宋丁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眼睛有了泪花。 多少次在梦中,宋丁看见孟姚出现在灯火阑珊处,出现在蓝天白云下,冲着他微笑。
“大哥,你又想到什么伤心的事情?”云儿注意到了他的表情。
“我看到你,想起了一位故人。”
“哦,她还好么?”
“已经死了,她救过我的命……”宋丁声音哽咽。
“由此……你救了奴家。难道这就是缘份?”云儿笑道。
四周一片安静,草木凋零,白霜凄凄。已经安全了,宋丁心情好了很多,开始和云儿边走边聊了起来。宋丁得知她五年前就进宫了,今年十九岁,妹妹去年进宫,今年十三岁,家里还有母亲和父亲。昨天两姐妹藏在西门附近柴房的灰窖里,躲过一劫。
云儿道:“奴家曾经是九公主的侍女,公主死后,奴家被遣送到西门伙房里打杂。九公主死得好惨,才十五岁,还未出嫁。当时在刑场上,听说有一个刽子手吓得跪在地上,大家都说他是怂包……”
宋丁停下脚步,看着云儿:“你觉得我是怂包么?”
“啊?”云儿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惊道,“你就是那个怂包……”
云儿显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样说话,连忙低下头:“大哥,奴家不是这个意思……请恕奴家无礼。”
“我一直记得公主临刑前说的话,恶人一定会有报应。秦二世死了,赵高也被灭族,项羽乱杀无辜,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大哥言之有理!”云儿应声道。
三人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个岔路口,云儿突然停下,指着远处一个村庄,微微一笑:“奴家就住在那里,叫金泉村。”接着又含羞道:“妹妹冒昧问一下,大哥可曾婚配?”
宋丁摇了摇头。
“大哥若不嫌弃,妹妹愿以身相许……不知大哥意下如何?”云儿把头低下,发出轻细的声音。
“这......”宋丁犹豫了一下,“多谢妹妹好意,我有婚约在身。”随后抱拳道:“保重......我们就此别过。”
云儿抬起头,满眼都是失望,愣了一会儿,道:“你等一下。”
云儿拿下包袱,用细润的手伸了进去,在里面左掏右抠,终于摸出几粒碎银,微笑道:“我知道你现在身无分文,这点钱留着给你路上使用。”
“算我借你的,日后我一定奉还。”宋丁想想还有一百五十多里路,还要买礼物给师娘和小雨,便收下了。
“怎么还我?”云儿笑中含羞。宋丁点了点头,转身直往郿邑方向去了。
……
“姐姐,你相信宋大哥会还你钱么?”
“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难道你要等他?”
“他拒绝了我么?在这乱世中,还有谁比他更值得期待?”
……
七日后,风尘仆仆的宋丁来到了师娘家的村口。在途中,他买了一个发簪准备送给小雨,剩下的钱买了十斤羊肉。一别四年了,村里风景依旧,不知师娘和小雨怎么样了。宋丁内心不安,踌躇片刻,决定如实告诉她们。
师娘白发满头,皱纹密布,好像老了十多岁,正在井边打水。她满脸惊讶道:“你还活着?”
宋丁心中困惑,道:“谁说我死了?”
“你师父说的啊!三年前,他说你去骊山修陵墓,死在那里。小雨整天哭哭啼啼,要死要活,身体每况愈下。去年二月,你师父逼着小雨嫁了,对方是大户人家,父亲是郡守。”师娘眼神中透露出无奈和悲伤,接着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个死鬼骗了我?”
四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女孩竟然早已嫁人!宋丁如五雷轰顶。他终于明白,师父嫌他穷,不想把小雨嫁给他。
宋丁把羊肉放在旁边木板上,声音有气无力:“小雨还好吧?”
师娘眼泪直冒:“小雨死了,去年八月得病死了。郎中说她是忧伤成疾,可怜她当时已有六个月身孕。不久,她男人被抓去打仗,也死了。”
在认识孟姚之前,小雨就已经死了......宋丁已经没有眼泪可哭,愣在原地。
师娘止住泪水,微微一笑:“你活着回来真好,等会师娘给你做饭去。”
接着又道:“见到你师父么?自从小雨死了,你师父就变成一个疯子,离开咸阳回了家,天天喝酒,啥事都不干。半年前,他也被拉去打仗。”
宋丁这才清醒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师父被我杀了。”
师娘一双眼睛睁得像灯笼一样:“你.......你说什么?你杀了你师父?”
宋丁木然道:“我是楚军,师父是秦军。两个月前,我在城头上杀了他......秦国已经亡了。”
师娘倒坐在井边,泪如雨下:“他是你师父,你却杀了他,为什么啊?”
“他要杀我,我没有办法……”宋丁低头哭泣。
许久没有回应。宋丁抬起头,师娘一脸凄凉,正两眼呆呆地看着他。
“师娘,你惩罚我吧!”宋丁看着师娘,坚定地吐出来这句话。
师娘摇了摇头,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摸着宋丁的头:“傻孩子,有些事情你可以不说出来的……你能回来找小雨,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是我们辜负了你。你心地善良,那样做肯定有苦衷......乱世中,活下来不容易。师娘不怪你,你走吧。”
宋丁站起来,弯腰鞠了一个躬,转身往前走。十几步后,身后发出一声沉闷的水响,宋丁停住了。良久,他缓缓转过身来,来到井边,幽暗的井下,师娘的尸体浮在水面上。
宋丁默默地看了许久,从衣兜里掏出银簪,丢进了井里,转身迈开大步走了。
......
秦朝灭亡后,项羽封自己为西楚霸王,封刘邦为汉王。楚汉相争开始了。
四年后,刘邦大军包围了垓下,这是与项羽的最后一战。项羽兵败,逃到乌江后自刎。宋丁作为汉军的先锋,率先攻入城内。楚军残余在城内做最后挣扎,宋丁与陈校尉在城门附近相遇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二十几个来回后,宋丁先后刺中了陈校尉的肩膀和大腿。
陈校尉倒在地上,狂笑道:“我实话告诉你吧,当初在咸阳宫时,我们看见那两个宫女从柴房里出来,故意放她们出去,就是想知道你和王二会不会服从我的军令......”
宋丁怒火中烧,大喊一声,斩下了陈校尉的首级,提在手上,向天际发出怒吼,声音直冲云霄......
这一年三月,花褪残红青杏小,清晨的太阳发出金色的光芒,罩着金泉村。炊烟袅袅,鸡鸣狗叫,牛羊在路旁转悠悠,吃着嫩草,时不时有燕子飞过。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正准备走出院子去洗衣服,突然一个浓眉大眼、高大健壮的男子出现在自己前面,男子正是宋丁。宋丁牵着两匹马,马上驮着厚厚的行囊。女子惊喜万分,朝着屋子里喊:“姐姐,姐丈回来了。”
很快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身材修长、面容秀丽的年轻女子,牵着一个三岁模样的男孩,走到男子身边:“快叫阿爹!”
男孩怯生生地叫道:“阿爹......”
宋丁蹲下来抚摸着男孩的头:“这么大了!”
女子满脸笑容:“夫君,你跟着刘邦的队伍三年多了,你兄弟的仇报了么?”
宋丁站起来:“兄弟的仇,我已经亲手报了。我砍下陈校尉的人头,祭奠的不仅仅是我兄弟,还有无数被他杀死的无辜民生。”
“你还走么?”
宋丁伸出双手抱着女子,深情道:“云儿,乱世结束了,我再也不走了!”
云儿脸上泛起了红晕,嘴一撇:“夫君欠妾身的钱,什么时候还?”
宋丁拍了拍马背上的行囊,微笑道:“这是大汉皇帝赏赐给我的,够我们几辈子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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