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也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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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喜爱张爱玲，或是对她不同寻常生活经历的好奇，或是对她复杂气质的迷恋。我对张爱玲的喜欢，是看了她的《爱》之后。我为其中的一句话，“噢，你也在这里吗？”牵住了神经，开始了思考。

《爱》很短，它是这样的。

这是真的。

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对门住的年青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地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儿，各自走开了。

就这样就完了。

后来这女人被亲眷拐了，卖到他乡外县去做妾，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青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张爱玲的文章完了，但“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为那女孩子感到遗憾吗？惋惜吗？我也有片刻的难受，但紧接着我有一种让世人看来近乎“变态”的想法，我为那女孩子感到幸福。有谁会想到，一生有这样悲惨经历的人，在老了的时候，还会有那样纯真而甜美的回忆。又有谁会想到，这样不幸的人，心里却始终埋着一粒美丽的爱情种子。尽管它从没萌芽，也没机会开花，更不可能看到它的果实。但谁又能否认爱情曾经来过，并留下一生的印迹。

我们这些疲惫奔波于感情世界中的人，到老了的时候，可否会有这样的回忆？那一曲没有道出的情感小调，无论什么时候唱来，都会扣动你我的心弦，都会催出几行清泪。

一段没有言说的爱情给了那女孩子记忆的一世美好，却也留下了一生的遗憾。所以，后人往往无法承受这种遗憾，选择去言无不尽的表达爱情，而不愿仅仅在回忆中追寻遗失的美好。

茱丽叶·比诺什和杰瑞米·艾恩斯主演的《烈火情人》（又译作《爱情中伤》）讲述了一个马上就可以做参议员的男人爱上了他儿子的女朋友，两个人一见钟情，毫无掩饰的表达了对对方的爱慕。这不可遏制的爱情，让两个人只有燃烧，除了燃烧，还是燃烧，直至烧毁了一切。因为有一天，忘乎所以的俩人被他儿子亲眼撞见，这个年轻人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步步后退，从楼梯上摔下去死了，这个男人的家庭、事业也至此全毁了。而这个影片的结尾却是这个身败名裂的男人多年后回忆说，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只有一次在车上，远远看见她抱着一个孩子跟在一个男人身后，跟他看到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什么不同。看完这个电影后，我曾笑着告诉朋友，这完全是编剧或是导演为了刺激人们的神经，讲述了一段离奇的爱情故事。朋友说：“如果他们不开始这段恋情，那又会怎么样呢？从那悲惨的结局来看，我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还是不说为好”，在感情的世界中任何人都无法评价对错，因为很多事情是无法预见的。我们的人生往往只有一种感情经历，没有办法在同一时间上演两场爱情故事。

和女伴们一起闲聊的时候，大家总会互相怂恿着讲述自己认为最美好、最值得回忆的感情经历。小韵有一个爱她的丈夫和幸福的家庭，轮到她讲述时，她却说：“故事中的男主角可不是我先生。”小韵在17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住院很久，隔壁病房住了一个18岁的男孩子，因为年龄的相仿，两人的接触交往亲切而又自然。直到有一天，男孩的朋友们涌进了小韵的病房，不容分说地拉起她就走，还说：“某某某，找你。”小韵来到男孩的病床前，男孩显得局促不安，一个朋友说：“拿出来呀，你叠的星星。”小韵注意到了，男孩的手握得更紧了，但他抬起微红的脸，淡淡的说：“没事，是他们找你打扑克牌。”说完，低下头去。朋友们“噫…”了一声，很扫兴的果真坐在一边打起了扑克牌。小韵尴尬极了，只好借口打针回到了自己的病房。没过多久，男孩出院了，甚至没有来向小韵告别，此后也终没有再见。最后，小韵说：“我早已忘了他的名字，也想不起他的容貌，但我一直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在我17岁那年扣动了我的心弦，给我留下了永久的回忆。”小韵陶醉在美丽的回忆中，其它女伴似乎也沉醉其中，没有人说话了。

我知道小韵的丈夫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事业有成，对妻子、对家庭都是尽心尽力。但小韵所讲述的最美好、最值得回忆的感情经历却是一个甚至连男朋友都不能算作的男孩。我也知道，小韵是爱她的丈夫的，他们今生还会幸福的过下去。我也料到，如果还有人要求小韵讲述自己的情感故事，她还会讲起那个自己连名字都已不记得的男孩。

是不是没有言说的爱情都是美好的。不管是《爱》中那个一生悲惨的女孩子，还是像小韵这样一生幸福的人，她们有相同的经历，就是曾有过一段没有言说的爱情，永远沉在心底，永远留下回忆。纵使时间的荒野再漫无边际，它依然深深埋藏在她们温暖的心房，不为萌芽，不为开花，似乎只为了成为回忆。

《烈火情人》中的那对苦命男女，勇敢地言说了自己的感情，却换来了一世的伤痛。他们遭到了世人的唾弃，所以再没敢坚持在一起。勇敢地开始，懦弱的收场。这不能不说是人间悲剧。？“我觉得还是不说为好”，我突然有点怀疑朋友的说法。因为她应该没有资格来评说，谁都没有资格对别人的情感生活提出一丝一毫的质疑。爱情本没有对错，在别人的爱情中受伤害的人，请不要生气，也不要怨恨，因为在你看来，有比爱情更珍贵的东西。而那坠入爱河的两个人，却只看见爱情的影子，只闻到爱情的气味，只感到爱情的气息。在他们看来也许也有珍贵的东西，但在那时，只在那时，爱情高于一切。

“噢，你也在这里吗？”这种爱情会成为美好的回忆，而“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爱确实更值得体味。爱与恨本是一朵并蒂花，经历了世俗的风霜雪雨，才开得更为芳醇。

不管什么爱情，那没有言说的，那用生命实践的，只要它是爱情，就应该得到人们的真心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