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医（聊斋故事）

唐代宗年间，湛子成升迁为某地刺史，他因为要和接任的官员办理交接，需要耽搁几天，故此安排随从和家属先去任上，他随后就到。家属到了刺史的官衙，住了进去。当天晚上，一家人正在厅堂里欢宴，忽然走进来一名白衣人，坐下来端起酒杯就喝。家人发现此人面生，便询问他是谁？他却仰天大笑数声，狂妄地说道：“我乃天上的神仙，喝你们的酒，是看得起你们！”这是官宦之家，平常都是被人笑脸相待，何曾见过这种狂徒？湛父喝道：“哪里来的疯子？左右，快快乱棍打将出去。”仆从们拿起棍棒，追打那人。但是那人左躲右闪，十几个人竟然连他的身子也挨不着。吵闹一阵后，那人越墙而出。众人追到墙外，早已不见踪影。自此后，每天晚上，那人都会来厨房里偷吃偷喝，尤其喜欢喝酒，抱着酒坛不松手。众人拿他没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放肆。过了两天，湛父命人请来巫者。哪知道巫者在，那人不出现。巫者一走，他就进来找酒喝。家人不堪其扰，在外租了房子，搬出去住。刚搬完家，湛子成就来了，听了家人的诉说，认为非妖即怪，决定晚上会一会那人。他让随从搬进来许多酒坛，又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宴，摆在厅堂上，然后让所有人出去，他穿着便服，独自坐在厅堂上。到了掌灯时分，那人果然来了，也不理会湛子成，径直坐到桌子旁，旁若无人地举杯喝酒，执筷吃肉。湛子成微微一笑，坐下来相陪，频频举杯相请。那人大笑着说：“你这人比较识趣，不像那些人，长着势利眼。我也不过就是吃一些酒肉而已，犯不着喊打喊杀的。”湛子成也大笑着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来来，你我痛饮一番，不醉不归。”一直饮酒到了三更尽，那人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打起了鼾声。湛子成搀扶他到客房里歇宿，脱下靴子后，把它们藏了起来。到了天亮时分，那人醒来，寻找靴子不着，焦急地大喊大叫起来。湛子成躲在屋里，也不理他。眼看天色越来越亮，那人光着脚，慌慌张张地越墙走了。湛子成见那人走了，拿出两只靴子一看，竟然是两只羊蹄子，原来是一只羊精！他喊来几个随从，到了墙后查看，地上断断续续地留下一些血迹。顺着血迹一路追寻，到了山脚下的农户家里。他家养着几十头羊，那只头羊，蹄壳脱落，露出肉来，双脚已经红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湛子成拿出羊蹄子，讲了昨晚的遭遇，并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要农户杀了这只羊精。农户依言，从羊圈里拖出头羊，拴在木桩上，开始磨刀。头羊忽然冲湛子成跪下，眼里流出泪水。湛子成心里一软，说道：“你也不易，晚上来跟我解释，为何要骚扰我家？”然后扔下十几个钱币，买下头羊，让农户用牛车把头羊运到官衙来。头羊运到后，湛子成令人把它关在后院里，把羊蹄子扔在它的身边。到了晚上，湛子成摆下一桌酒，坐在酒桌旁等着。二更左右，那人进来了，先跪在湛子成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坐在客位。湛子成斟满酒，举杯说道：“我们边喝酒边聊吧。”那人喝了一口酒，开始讲述起来。他的前世，是一位名医，医术非常高，好几次将病人从鬼门关前拉回来，被人夸为神医妙手。但是，他这人唯一不足的是，贪恋杯中之物。有一次喝醉了，开药方时，把剂量用错了，导致病人吃药后死去。病人的家属倒没有把他怎么样，赔了一些钱了事。但是病人的魂魄不服气，在阴间把他告了。阴司查访属实，把他的魂魄拘来，让他来世沦落为畜生道，投胎为羊。过奈何桥前，孟婆同情他，觉得他头脑中的医术不能丢，便只给了十分之一的孟婆汤，对他的记忆几乎没有损伤。名医成为羊后，因为慧根未除，自然成了精怪，可以变为人形。他依然好酒，常常在晚上，变成人形，四处偷酒喝。因为别人拿他没有办法，故此越来越张狂。那一晚，他从官衙路过，看见里面摆着酒宴，故此大大咧咧地坐下喝酒。而且官衙里喝的都是上等好酒，因此他每晚必来。那人讲完，冲湛子成抱拳，歉意地说：“我过于鲁莽，还请刺史大人海涵！”湛子成表示理解，劝他留在后花园，由官府养着。两人开始喝酒，那人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回到后院去了。从此后，后院里养着那只头羊，按照湛子成的吩咐，每一顿，都会喂它一坛酒。湛子成要是晚上有时间，便会令随从去后院，只要对头羊说一声，“刺史大人请你去喝酒。”头羊便会变成人形，来到厅堂里，和湛子成一起欢饮。一转眼，大半年过去，到了春夏之交，地方上忽然闹起了瘟疫，传播迅速，死了许多人。官府组织医者，想尽了一切办法，都制服不了瘟疫。这一天晚上，湛子成坐在官衙里发愁，那人走了进来，笑着说：“刺史大人，你怎么会忘了我？不问问我可有办法治疗瘟疫？”湛子成如梦初醒，忙请他入座，一躬到地，说道：“先生如肯搭救黎民百姓，下官感激不尽。”那人要来笔墨，写下一副药方。湛子成赶紧唤来属下，将药方抄写了几十份，分送到四乡八镇，煎药送给黎民百姓喝。药方果然有效，过了不到半月，瘟疫停止了蔓延，病人们也在恢复健康。湛子成在外忙碌了半个月，这一天晚上特地赶回来，摆下一桌酒宴，吩咐去请那人过来。属下汇报，那只头羊，昨晚已经死去了。湛子成闻言，感叹不已，吩咐好生掩埋。转眼间又过去了半年，这一天晚上，湛子成梦见那人走了进来，述说最近的境况。原来，他阻止了瘟疫蔓延，惊动了阴司，他少喝了孟婆汤的秘密被揭穿，阴司抓他去治罪，故此头羊死了。但是，天帝知道了此事，认为那人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功德无量，特地准许他投胎为人，继续行医，拯救苍生。在他的请求下，阴司同意他投胎到湛子成的家里，当他的孙子。说罢，一躬到地，消失不见。湛子成的儿媳妇怀孕已经十个月了，第二天，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湛子成心知是那人投胎转世的，取名又生。湛又生识字后，尤其喜欢看医书，湛子成便搜罗天下所有的医书，供他阅读。湛又生长大后，无师自通，成为一代名医。不过，湛又生滴酒不沾，无论爷爷湛子成如何试探怂恿，他都不沾酒，这让湛子成感到无比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