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凡尘的宝贝

我们既已创造了这一条活泼的生命，就该留给他一个温暖温馨的家——

跌落凡尘的宝贝

作者：蓝江

01

夏日的中午，吃过午饭，我和虹姐坐在屋子外间的沙发上，一边闲聊一边织着毛衫。

房门敞开着，暖洋洋的日光照在门口的水泥台阶上。微风过处，夏日正午特有的馨香随风漫进来。

忽然，一个小不点儿男孩一跳一跳来到门口的台阶处，他瞄了一眼敞着的屋门，转过身，一个人默默站了一会儿，就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水泥台阶上。

我好奇地站起身，走过去一看，小男孩儿约莫有五六岁吧，穿着一件半袖黄格衫，下身穿一条浅褐色的水洗布短裤，就那么懒散随意地坐在那儿。

我说：哎，小孩儿，大热的天，你怎么在这坐着？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说：看虫子。

我家窗前是由一排小灌木围成的花栏，修剪得很整齐的小灌木长着浓浓密密的绿叶子，绿叶中间偶尔会藏着几个胖胖的二寸多长的大青虫。附近的孩子们闲来无事，常三三两两跑过来，将虫子捉下，比谁的虫子个头大。

现在，别的孩子都回家吃午饭了，这个小小的孩子却独自一个跑过来，孤伶伶地看虫子。

我站在他身后侧，忽然发现这小男孩只在右脚上穿了一只拖鞋，左脚却光着，一只小脚丫随意地搭在右脚上。

我疑心他光顾着玩耍，把另一只拖鞋跑丢了，就问：孩儿，你怎么就穿了一只鞋呀？

孩子头也不回平静地说：这个脚扎了。

他说着就抬起小脚丫让我看伤口。我一看之下，不禁吃了一惊！那小小的脚掌竟划了一条将近二寸长的口子，已经基本愈合了，但依旧可以看出曾经涂过的黄色药水的痕迹。

我问：疼吗？小男孩轻声说：不疼。想了想，又说：一穿鞋就疼。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他一跳一跳地来到这里。

我问：你吃饭了吗？他摇头：没吃。

我追问：那你怎么不回家？你妈妈呢？

男孩眼睛看向远处的白杨树，小声说：我妈没在家，我妈上班去了。

我担心他的脚，说：你脚坏了怎么还出来玩？赶快回家吧。你妈妈没在家你爸爸或者别人在家吧？快点回家吧。

男孩却不再回答。又默默坐了一小会儿，就站起身，蜷着左腿，用单脚一跳一跳地，走了。

我回身进屋，见虹姐已经站起身，正把手中的活儿收到布兜子里，说下午两点有个会，她得打个提前量，早点出发。

虹姐一边收拾兜子，一边叹着气：“唉！这个小石头，真是可怜人儿。”我看着虹姐：“你知道那是谁家的孩子？”虹姐把惯常的大嗓门儿稍稍压低一些说：“我在街道干了这么些年，谁家的情况我不知道？”

我说：“是啊，我也挺奇怪，这大中午的，这小不点儿不好好吃饭睡觉，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坐着？”

虹姐说：你刚搬这没几天儿，你哪知道？这小石头家就在前边，隔一栋楼，他爸他妈不定性，三天两头打架，头些日子，他妈不知在哪挂着了个有钱的男的，跟人跑了！

他爸本来有个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叫人精简下来了，现在整天打麻将混吃等死，哪有心思管孩子！倒是孩子的奶奶，心疼自己的小孙子，时常照应着。这两天他奶奶出门儿了。

心直口快的虹姐连珠炮一般数落了一通，骑上车急匆匆走了。

我心里泛起一阵苍凉，这小小的孩子，在他最需要父爱母爱、最需要关心呵护的年龄，他的父母所给予他的，却是怎样的一种孤单和寂寞啊。

02

下午轮休，没什么紧要事，为了尽快把儿子的小薄绒衫赶出来，我稍稍迷糊了一会儿，依旧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编织。

可是，不经意间，小石头的身影老是在我眼前晃，尤其那小不点儿抬着脚丫让我看伤口的情景，扎根在脑子里了。

我真是弄不明白，这么小的孩子，有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她的妈妈怎么能狠下心来不管他？是因为厌恨那个爸爸吗？

曾经卿卿我我、自愿步入甜美婚姻的两个人，几年以后，怎么就势同水火了呢？连当初的爱情结晶也变得可有可无了？我忽而想起几年前，我辅导过的一个初中生。

那年，我利用业余时间给两个初二学生补习英语。两个大男孩都很聪明，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他们的英语成绩提的很快。

忽然有一天，那个高个子男生没有来上课，以后一连两节课都没有来。

一个星期后，他的同伴对我说：“老师，他可能不来上课了，他说，他家里有事。”但是，他还欠着上个月的辅导费呀，我只好让他的同伴给他捎口信，让他有时间来一趟。

几天以后的一个落日黄昏，那个大男孩来到了我家。黯淡的光影中，那男生一脸的落寞与茫然。

我问他这几天缺课的原因，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老师，我爸和我妈正在闹离婚。他们当初都支持我来学习，可是现在，我跟我爸要辅导费，他让我跟我妈要，我跟我妈要辅导费，她又让我跟我爸要。他们谁也不管我了。”

孩子的声音有点发颤，他顿了顿，又说：“老师，这几个月，你对我的帮助很大，我很感激你。我欠你的钱，我一定想办法还。暑假里我就去打工，挣了钱保证还你。”孩子说完便低了头，等待我的回答。我鼻子一酸，泪水已经涌满双眼。

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啊。我说：我以前不了解你的家庭情况，既然是这样，这钱老师也不收了。你千万别去打工啊，你还这么小！

听我这么说，男生的眼圈红了，他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嗓子却哽住了，嘴唇颤抖了一下，又紧紧闭上了。

我感受到了男孩内心的挣扎，沉吟了一下，还是说：你要是还想在这学习，我也可以免费教你。

这句话，其实是硬撑着说的，当时我儿子送在一家私人幼儿园，我们夫妻俩租房而居，日子过的并不轻松。

那男孩听我这样说，眼圈更红了，他低着头，深深鞠了一躬，含泪走出了我家的小屋。从此，他没有再来我家。

我不知道他如今情况怎样，假如他一直读书，现在应该读高二了；假如他已经辍学回家，我想不出他现在正在走着怎样的路？

闲暇的时间里，每次，想起那个委屈的大男孩，还有那个跳脚走路的小不点儿，我的心中总会弥漫过一片苍凉和无奈，这些跌落凡尘的宝贝，这些生长在一个一个不幸家庭中的孩子，他们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背负起了多么沉重的负担啊！

我多么希望，我们年轻的或已不再年轻的父母们，在追求自己幸福的同时，也能时时刻刻关注着孩子的身心，我们既已创造了这一条活泼的生命，就该留给他一个温暖温馨的家。

即便不幸，当初那个温暖宁和的家已经被我们弄破拆散，我们在冲出藩篱，解放自己的同时，是不是也该留给孩子一份永远的关怀与呵护！

妈妈，你在哪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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