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章府轿抬死女,清安寺漆整空棺

平章府轿抬死女,清安寺漆整空棺

上接《墓地奇缘:生死相随的爱》

 

这是一个父母不肯许的,还有一个父母许了又悔的,也弄得死了活转来。一念坚贞,终成夫妇。留下一段佳话,名曰《秋千会记》。正是: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贞心不寐,死后重谐。

 

这个故事发生在元朝大德年间。当时的宣徽院使名叫孛罗,是个色目人,是故相齐国公的儿子。他出生在相门,穷极富贵,住宅宏丽,无人能比。

 

他又读书能文,敬礼贤士,一时公卿间,多称诵他好处。他家住在海子桥西,与金判奄都刺、经历东平王荣甫三家相联,通家往来。

 

宣徽私居后有花园一所,名曰杏园,取“春 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意思。那杏园中花卉之奇,亭榭之好,是其他贵人家所不能仰望的。

 

每年春天,宣徽诸妹诸女,邀请院判、经历两家宅眷,于园中设秋千之戏,盛陈饮宴,欢笑竟日。各家也隔一日设宴还答,从二月末至清明后方罢,称为“秋千会”。

 

当时有个枢密院同佥帖木儿不花的公子,叫做拜住,骑马在花园墙外走过。只闻得墙内笑声,在马上欠身一望,正见墙内秋千竞就,欢哄方浓。

 

遥望诸女,都是绝色。拜住勒住了马,潜身在柳阴中,恣意偷觑,不觉多时。那管门的老园公听见墙外有马铃响,走出来看,只见有一个骑马郎君呆呆地对墙里觑着。

 

园公认得是同佥公子,走报宣徽,宣徽急叫人赶出来。那拜住才撞见园公时,晓得有人知觉,恐怕不雅,已自打上了一鞭,去得远了。

 

拜住回家后,向母亲炫耀他看到的宣徽院的女儿们,并称赞她们个个美丽绝色。母亲明白他的心思,说:“我们和他们是门当户对的,只要派个媒人去提亲,他们自然会答应,何必在这里空羡慕呢?”

 

于是就找了个媒婆去宣徽家提亲。宣徽笑着说:“难道是前天骑马看秋千的那个小伙子吗?我正要给女儿选女婿,让他到我家来看看。如果他的才貌确实好,我就答应这门亲事。”

 

媒婆回去报告了同佥,同佥大喜,就叫拜住打扮整齐,到宣徽家去。

 


拜住到了宣徽家,宣徽见他相貌英俊,心里已经有几分喜欢。但还不知道他内在的才华如何,于是想考考他,就对拜住说:“你喜欢看秋千,为什么不以此为题,赋一首《菩萨蛮》呢?我想请教一下。”

 

拜住请人拿来纸笔,一挥而就。词是这样的:

 

红绳画板柔荑指,东风燕子双双起。夸俊要争高,更将裙系牢。牙床和困睡,一任金钗坠。推枕起来迟,纱窗月上时。

 

宣徽看了他才思敏捷,诗句优美,心里非常高兴,吩咐安排盛宴款待他。

 

筵席准备好后,宣徽以长辈的身份对待拜住,让他坐在旁边,自己则坐在主位。

 

喝酒期间,宣徽心想:“刚才那首咏秋千的词虽然流畅华丽,但也许是那天看过秋千后就已经有了这篇题咏,今天碰巧遇到这个题目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写出来呢?真是六步成诗的才华也不过如此。让我再试试他。”

 

刚好听到树上的黄莺婉转歌唱,就对拜住说:“我再向你请教一首《满江红》调的《莺》。希望你不吝赐教,愿意吗?”

 

拜住领命,立刻在席间创作完成,将词呈上宣徽。词是这样的:

 

嫩日舒晴,韶光艳、碧天新霁。正桃腮半吐,莺声初试。孤枕乍闻弦索悄,曲屏时听笙簧细。爱绵蛮柔舌韵东风,愈娇媚。幽梦醒,闲愁泥。残杏褪,重门闭。巧音芳韵,十分流丽。入柳穿花来又去,欲求好友真无计。望上林,何日得双栖?心迢递。

 

宣徽看了词和书法都非常出色,心里非常高兴,当他读到最后几句时,明白了这是借景抒情,暗含求婚之意。

 

不禁拍案叫绝:“好佳作!真是我的女婿!我第三个夫人有个小女儿,名叫速哥失里,可以配给你。让我叫她出来见见你。”于是就传唤三夫人和小姐上堂。

 

这时拜住见到了岳母,又与小姐速哥失里相见了,她正是秋千会上女伴中最绝色的那个。拜住不敢过分抬头,但已经看得比较清楚,不像前日在墙外模糊地看。

 

他心中欢喜得无法形容。相见结束后,夫人和小姐回去了。内宅的女眷们听说堂上请夫人、小姐,知道是看中了女婿。

 

其他小姐都在门后缝隙里偷看,看到拜住仪表非凡,个个称赞羡慕。看到速哥失里进来,私下里向她祝贺:“可以说是门阑多喜气,女婿近乘龙啊。”全家人都赞美不已。

 

拜住辞别了宣徽,回到家后告诉了父母,于是就选了个吉日行聘。礼物之多,词翰之雅,都下纷纷传扬,认为是件盛事。

 

谁知好事多磨,风云难测,台谏官员看到同佥富贵豪宕,上本参论他贪污受贿。奉圣旨下发西台御史调查,免不了被关进监狱。那同佥是个享福的人,怎么受得了牢狱之苦?不多几日就生了病。

 

元朝规定,大臣在狱中有病,可以申请释放。同佥幸运地脱离了监狱,回家调养,但病情加重了,各种药物都无效,不到十天,就去世了,全家号啕大哭。

 


谁知这病是牢狱里的传染病,同佥死后,全家都染上了这种病,没几天就有一个去世,一个月内全家都去世了,只剩下拜住一个人没死。却又被西台追缴赃款入官,家产不够赔偿,真是转眼间家破人亡。

 

宣徽使对拜住非常不忍心,心里想要收留他回家成亲,教他读书,以便将来有所作为。于是,他与三夫人商量。然而,三夫人是个女人,只知道世态炎凉,哪里懂得什么大道理?她心里很不高兴。

 

原来,宣徽使虽然有很多侧室,但只有三夫人是他最宠爱的,家里的事务都是由她主持。因此,前几天看上了拜住,就只把她的女儿许配给了他,这也是出于好胜的心理。

 

今天,她看到别人家的女儿都嫁给了富贵之家,反而自己的女婿家里穷困潦倒,心里非常不服气,一心想要悔掉这门亲事,便与女儿速哥失里商量。

 

速哥失里不同意,哭着劝母亲说:“结亲结义,一旦定下盟约,就不可更改。我看到姐妹们家境荣盛,心里怎能不羡慕?但是,既然已经定了亲,鬼神都难以欺骗。怎么能因为他家贫贱,就想要悔掉前言呢?这不是人应该做的。我誓死不敢从命!”

 

宣徽使虽然也觉得女儿的话有道理,怎奈三夫人撒娇撒痴,把宣徽使的耳朵都弄反了,哪里还管女儿肯不肯,另外许配给了平章阔阔出的儿子僧家奴。拜住虽然听说了这件事,心中懊恼,自知失势,不敢相争。

 

平章家选了个吉日下聘,比上次同佥的聘礼更加隆重。三夫人道:“这下出了口气,心里才觉得快活。”只见平章家挑了个良辰吉日,花轿到了门前。

 

速哥失里不肯上轿,众夫人、众姐妹都来相劝。速哥失里大哭一场,含着眼泪,勉强上了轿。到了平章家里,傧相念了诗赋,请新人出轿。伴娘开帘,等待了许久,不见动静。

 

低头往轿内一看,叫声:“苦也!”原来速哥失里在轿中偷偷解下缠脚纱带,缢颈而死,已经断气了。慌忙报告给平章,连平章也没了主意,叫人去报告宣徽使。

 

那三夫人听说,哭得天昏地暗,急忙叫人追轿回来,急忙解开脚缠,将姜汤灌下去,但牙关紧闭,眼见得是醒不过来了。

 

三夫人哭得昏晕了好几次,无可奈何,只得买了一副昂贵的棺木,将平日里的房奁首饰珠玉以及两家的聘物,全部放入棺内入殓,将棺木暂时寄放在清安寺中。

 

再说拜住在家里,听说了这个变故,知道小姐是为了他而死。得知棺木寄放在清安寺中,想去哭她一番。

 

那天晚上,他来到寺中,见到棺木,不觉伤心,抚胸大哭,真是哭得三生诸佛都垂泪,满房禅侣尽长叹。

 

哭罢,他用双手敲着棺材说:“小姐阴灵不远,拜住在此。”只听棺内低声回应:“快打开棺材,我已经活了。”

 

拜住听得清楚,想要开棺,但见棺木四周漆钉牢固,难以动手。于是他对本房主僧说道:“棺中的小姐,原本是我妻子,屈死于此。如今棺中说她已经活了,我想开棺,但一个人力量不够,需要师父们帮忙。”

 

僧人道:“这是宣徽院小姐的棺材,谁敢私开?开棺者会有罪的。”拜住道:“开棺之罪,我一力承担,不会连累你们,况且夜晚无人知晓。如果小姐果然活了,放她出来,棺中的所有财物,愿意与各位师父共享。如果不活,也让我见她一面,仍旧盖上,谁会知道?”

 

那些僧人见说可以共享财物,他们知道棺中随殓之物非常丰厚,也起了贪心;再加上拜住以前对他们有过施舍,不好违拗。于是用一把斧头,把棺盖撬开。

 

只见棺盖一开,速哥失里便在棺内坐了起来。见到拜住,两人喜极而泣。拜住便说道:“小姐重生之庆,果然是命中注定,也亏得寺僧助力开棺。”

 

小姐便脱下手上的一对金钏和头上一半的首饰,谢了僧人,剩下的还值数万两银子。拜住与小姐商议道:“本该报宣徽使知道,只是恐怕会生变。如今身边有财物,不如隐瞒着远走高飞,只请寺僧买些漆来,把棺木仍旧漆好,不说出去。神不知,鬼不觉,这是上策。”

 

寺僧受了重贿,无有不依,照旧把棺木漆得光净牢固,并不露一丝风声。拜住带着速哥失里,走到上都寻房居住。

 

那时身边财物丰厚,拜住又找了一份教书的工作,教着几个蒙古学生,还有月俸,家道从容,尽可过日。夫妻两个,你恩我爱,不觉已过一年。也无人晓得他们的事,也无人晓得什么宣徽之女,同佥之子。

 

宣徽自从女儿去世后,一直心情不好,也没有再去打听拜住的下落。过了很久都没见到他,只以为他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甚至生死未卜。

 

有一天,皇帝下令任命拜住为开平尹,宣徽带着家人去上任。府中的事务繁杂,宣徽想要请一个馆客做记室,代替他处理文书工作。

 

无奈上都这个地方太过偏僻,哪里能找到儒生呢?寻找多日后,有人告诉宣徽:“最近有一个读书人,从大都带着家人来这里居住,也是色目人,在民间设馆教学,极有学问。如果您要找西宾,只有这个人可以胜任。”

 

宣徽大喜,立刻派人拿着名帖去请拜住。拜住看到名帖,知道正是宣徽,连忙告诉小姐,穿着整齐的衣服前来相见。

 

宣徽看到拜住,认出是他,感到非常惊讶,心想:“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他衣着光鲜,精神饱满。”不觉想起了女儿,心中有些感伤。

 

他对拜住说:“当年我有负于你,反而连累了你的爱人去世,我感到非常惭愧和遗憾!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有没有成家?”

 

拜住说:“感谢您的关心,我的妻子并没有去世,我们现在一起生活在这里。”宣徽大惊,说:“这怎么可能!我的女儿当时自缢而亡,尸体现在还放在清安寺里,你怎么可能在这里见到她?”

 

拜住说:“您的女儿和我缘分未尽,得以重生。她现在就在我的住处,很快就可以来见您,我怎么敢骗您呢?”

 

宣徽忙进去告诉三夫人,大家都觉得难以置信。拜住又派人去告诉小姐,一乘轿子很快就将她抬到了府衙里。全家人都上来争看,果然是速哥失里。

 

宣徽和三夫人不管她是人是鬼,都抱着她哭成一团。哭完后再仔细看,发现她身上穿戴的还是去世时的衣服,走路有影子,衣服有缝,说话有声音,看来真的是活人。

 

三夫人说:“我的孩子,即使是鬼,我也舍不得让你离开!”只有宣徽是个读书人,还是不太相信。他怀疑这是屈死的鬼魂假托人形,迷惑年轻人。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暗地里派人到大都的清安寺去询问情况。起初僧人否认,后来听说他们已经相认,才说出实情。来人起初不相信,僧人打开棺材给他们看,里面空无一物。

 

回来后报告宣徽说:“情况属实。”宣徽说:“这是前世的缘分啊!难得小姐对你一往情深,所以才有这样的奇迹。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听我的话,收养女婿,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三夫人听了,自觉无趣,非常懊悔,对女婿越发亲热,最终将他招为家中女婿,终身相伴。

 

后来,速哥失里和拜住生了三个儿子。长子教化,官至辽阳等处行中书省左丞。次子忙古歹,幼子黑厮,都成为内怯薛带御器械。教化和忙古歹先去世,黑厮一直做到枢密院使。

 

当敌军到达燕地时,元顺帝在清宁殿召集三宫皇后和太子商议避难,黑厮和丞相失列门哭着劝说道:“这是世祖的天下,应当誓死守护。”顺帝不听,半夜打开建德门逃走,黑厮跟随他进入沙漠,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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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Z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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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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