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师

文/蓝江

那一年中考，绿翊考得并不好，勉勉强强挤进了县城里唯一的一所重点高中。

自打入小学，一直到乡村中学毕业，成绩一直遥遥领先的她，忽然就成了班里排名最后的学生，那滋味儿，实在是叫人不爽。

所以，一入高中，绿翊就开始拼命，把能用的时间都用上了，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学习，学习，有时不免学的昏头胀脑，但成绩总算一点点追上来了。

可是你学，别人也没闲着啊——乡村学校的单薄基础，和城里学生真是没法比。撑到高一结束，绿翊勉强追到了班里前20名，总算跻身中上游了。

高二，文理分科，绿翊报了文科班。那时学文的不多，每个班五六十学生，学文的也就十几个。学校把这些学生提出来，组成了两个文科班——八班和九班。绿翊被分在了九班。

学文科，地理就是主科了。N多年过去，绿翊依然记得当时的一男一女两位地理老师。

起初是一个女老师，她们私下里都称呼她小腰。小腰那时本科毕业没多久，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女孩爱美的天性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高高的个子，苗条匀称，皮肤白皙，尤其是那窄窄的小腰，不盈一握。

小蛮腰，瓜子脸，眼睛不大但很秀气，人虽不算太漂亮，但打扮得很精致。

栗色的披肩长发，在发梢，恰到好处地烫着轻盈的发卷儿。衣服永远是鲜亮、洁净、时髦的，和那个年代大部分老师沉闷的着装相比，小腰老师的装扮异常抢眼。

那时一看到她走进课堂，绿翊老是会想起一个词儿：摩登女郎。

地理课堂，高中生们关注的不再是地理，而是小腰老师发式的变化、衣裤鞋子的巧妙搭配，以及她的一颦一笑。

至于她讲了些什么，山川、地貌、气候啊，倒往往被忽略了。课堂上，小腰拿着本书念念叨叨，经常是一节课下来，把大家讲个昏昏欲睡。

后排的几个高个子男生，起初还守规矩，慢慢地，就现出了原形。他们在课堂上弄出各种动静，发出各种怪声，让老师没法正常讲课。

小腰老师只好不时停下来，整顿纪律，这就更深地落进了圈套和陷阱。几个男生争着抢着发表奇谈怪论，课堂上怪叫声、哄笑声不断，小腰老师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是无论怎么努力，也镇不住这些捣蛋鬼。

所以她的地理课就常常上得一团糟，有时年轻的小腰实在控制不住情绪，就愤怒地、委屈地甚至是哭泣着离开教室。

后来，闹得太不像话了，小腰老师干脆怒气冲冲地找到校长，拒绝再教这个破烂班，学校没有办法，就更换了地理老师。

下次地理课，走进教室的是个年轻的男老师。第一节课，就把大家给镇住了。老师是真心不好看！中等个，长瓜脸，瘦削。小眼睛，脸色暗沉，满脸坑坑洼洼。

这还不说，眼神还让你琢磨不定！眼珠有点斜视？反正你明明觉得他在看着你，可他偏偏在叫另一个同学起来回答问题！

他也不看回答问题的同学，歪着头像在听又不像在听，一堂课下来，同学们心里惊疑不定，不知道老师会不会突然提问到自己，所以精力都格外集中！

让人吃惊的是，老师的地理课讲的实在是漂亮！他把书往讲台上一丢，一节课再不用看一眼，就哗哗地在黑板上板书。

然后口若悬河，讲的眉飞色舞，那些山川地貌、温凉气候、资源物产，曾经的那些最没意思的内容，在老师的嘴里都莫名的生动起来，一句句一串串就那样直钻进耳朵里，你想不记牢都不成！

第一堂课，绿翊傻傻地盯着老师，连笔记都忘了做了，那些句子直接就成了画面，印在脑子里了！天啊，原来地理竟是这么有趣的科目！老师啊老师，你是上天派给我们的魔法师吗？

从那以后，地理课就成了全班同学的最爱。有些难记的知识点，老师巧妙地把它们编成了顺口溜，只十几二十几个字那么一串，好几页难啃的书就可以轻松拿下！

又过了一段时间，地理老师竟荣升为绿翊所在的三年九班的班主任！同学们一个个喜形于色，高三啊，摊到一个好老师，那是多好的运气你知道吗！

老师姓乔，某大学地理系毕业后，直接进了这个小县城的重点高中，做了一名地理老师。一年的讲台修炼，他成绩傲人，深得校长赏识，这不闪电一样成了高三毕业班的班主任。

高三是精神高度紧张的一年，但活泼的小插曲却不断。班级里有几个特别活跃的男生，就是气走小腰老师的那几个“主犯”，他们精力充沛得挡也挡不住。

那一年，也不知为什么，一首《小和尚》特别流行。

有一天，三年九班的五六个男生，一起约好剃了雪亮的光头，课间，他们一溜排开，闪着光头，坐在通往教室的楼梯磴上，亮起嗓门一齐高唱：“小呀嘛小和尚，头光光 ，袈裟嘛披身上，小木鱼敲得笃笃响，念经又呀嘛又烧香……”

上课铃打响了，他们还坐在楼梯蹬上唱个不停，惹得回教室的女生羞羞涩涩掩口而笑。直到数学老师勒令他们赶快进教室，他们才不得不安静下来。

就在那之后不久，也不知道男生们又捅了啥娄子，班主任乔老师那一天气得脸都青了，他把几个捣蛋鬼聚在走廊一角，命令他们站成一排，一人给了一个大耳雷子！

那个瞬间，那个比学生大不了几岁的年轻老师，竟成了异常严厉的父兄！那几个被打的捣蛋鬼梗着脖子，捂着被打红的脸，怒目瞪着老师，但最终，还是承认自己理屈，乖乖接受了老师的教训。

那些日子，乔老师一个一个找同学到办公室谈话，倾听心声，解决困惑。再往后，班里安宁多了，也团结多了，大家的劲儿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努力学习，慎独自律，力争让这个班级样样都好，不辜负乔老师一片良苦用心。

那时老师住在单身宿舍，从早到晚，几乎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学生身上。

据说，老师从来没有娱乐时间，也很少和同龄人在一起，有空儿，就往老教师身边凑，听他们讲大半生教学的酸甜苦辣，讲各种精彩的、出糗的师生故事，探讨教学中遇到的疑难问题，琢磨怎么才能把课讲得更生动、更有趣、更高效。

高三快结束的时候，绿翊的成绩已经稳定在班级前三名了，考一个本科重点校还是蛮有希望的。

可是，出了点小问题，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高个子男生引起了绿翊的格外关注，有事没事，她就想偷偷瞄他一眼，这种朦胧的喜欢让绿翊有一种暖融融的陶醉。

绿翊知道，高三的时间何其宝贵，哪里有空分神！可那个影子老是在她眼前晃。有一天，她心血来潮，就提笔在地理课本的封皮上写下了几个大字，以此警醒自己：悬崖勒马！隔老远又蹦出一句：把他当成哥哥吧！

书本来斜躺在课桌上，那是一堂自习课，绿翊正瞪着课桌发呆，在过道里慢慢踱步经过她身边的乔老师，却忽然把她的书掠在手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上面的字！

那一刻，绿翊简直无地自容！那真是不打自招啊。她红着脸低着头假装整理笔记，不敢去看老师，老师却一声不响，看完，把书又轻轻放到绿翊的课桌上，并细心地摆正了，一句话也没说，继续踱他的步。

绿翊怦怦乱跳的心这才稍稍稳当下来。但心里还是七上八下，脑子里不停地瞎琢磨：课后老师要是找谈话，自己该怎么说？能坦白吗？不能！可老师要是追问呢？诶呀呀，自己没事乱写什么呀。

找谈话是班主任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越是问题多的同学，老师找谈话的次数就越频繁。很多想不开的思想问题，都是在老师找谈话之后慢慢疏解了——想开了，心静了，劲儿足了。

让绿翊奇怪的是，臆想中的谈话迟迟没来，乔老师没有任何举动，正常得就像他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很快绿翊就领悟了，老师明明应该找你谈话，却没事人一样不找你，那说明老师对你的信任，你要担得起这份信任。

说来奇怪，自从老师看了绿翊书上的字，一声不响离开之后，绿翊的心竟奇怪地安定下来，一切很快步入正轨。

高三，就那样紧张而匆促地过去了。

高考结束，班里有一半的同学考上了大学、中专，这在当年，已经是很好的战绩了。另一半同学，大都选择了复读重考。绿翊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那个不时在她脑中闪回的男生，考去了南方。

从小学到大学，教过绿翊的老师多得数不胜数，很多老师的面影，都渐渐消逝在了如流的岁月里。

而那个长得有些丑，课却讲得超级棒，因而在绿翊眼里显得特别帅气的老师，只带了她一年多，却让她一生难忘。绿翊执拗地认为，他就是她生命里的魔法师。

若干年之后，绿翊回首远远流去的高三时光，一个画面仍然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是当年讲到南极大陆的时候，乔老师两眼放光，绘声绘色地说：那小磷虾那个多啊！多到啥程度呢？手一下去一抓一大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