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卷十二·二十六·公孙夏）

保定有个书生，不知姓名，姑且称作永强。永强不吃书本，所幸家里有些积蓄，便想进京买官。眼看万事俱备，结果自己病倒了，躺在家里熬了一个多月。

这天，仆人忽然来报：有贵客登门。永强心里一着急，竟然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出去迎接。来人衣着华贵、谈吐大方，自称公孙夏，在十一皇子手下当差，专门帮人跑官。永强大喜，连忙表露心迹。公孙夏笑道：“久闻公子才名，愿举荐你作个太守。”永强陪笑道：“只恨财力不足，最多作个县令。”公孙夏摆手说：“钱不打紧。公子先付一半，尾款等上任再给。”永强暗喜，转而求问价格。公孙夏应道：“先拿五百两，把事定下来。眼下真定有个空额，交钱即可上任。”永强惊问：“依照律法，不能在本省当官啊！”“公子迂腐了，”公孙夏笑道，“律法是人定的，人又得听钱的。你说是钱大，还是法大？”

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

永强心里画弧，怀疑这人是骗子。公孙夏见状，低声讲道：“事已至此，我便实言相告：“所谓真定太守乃是冥府城隍。公子寿数将尽，还应早做打算。若信得过我，就把金银兑成冥币，可保死后富贵荣华。好自斟酌，三天后过来接你。”说罢，告辞出门。

人之将死，留财何用！

永强拿定主意，掏出积蓄收购纸钱，堆在院子里日夜焚烧，将钱款统统汇入地下钱庄。

三天后，公孙夏如约前来，带永强走进一处衙署，对着堂上高官拜了三拜。高官收下钱财，随口勉励几句，抬手递来一份委任状。永强谢恩出门，心里暗想：富贵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眼下发达了，得让家乡的死鬼瞧瞧！于是雇来车马仪仗，敲锣打鼓地赶奔真定；路过家门口，特地接上小妾阿怜，搂在怀里美滋滋地过去上任。

走着走着，外面传来呼喝声，马车随之止步。永强探首观瞧，见对面走来一支马队，自己的鬼仆齐刷刷地跪在道旁，随即高声喝问：“哪来的刁民，竟敢冲撞本官依仗！”一名鬼仆低声禀报：“来者是关帝，请大人下车避让。”永强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地跪到地上。

关帝瞥见永强，转首问：“这厮是谁？”随从应道：“新上任的真定太守，名叫永强。”关帝勃然大怒，近前呵叱：“就你叫永强啊，你挺猖狂啊！芝麻大点的小官，也敢招摇过市？”说罢，喝令随从拿下。马队奔入庙宇，将永强扔到阶下，接着递来纸笔，叫他自陈罪状。永强憋了半晌，一个字没写。关帝拍案怒道：“贼子心存侥幸，你以为什么都不说，我就查不出来了？”转首吩咐随从：“查他！查他做过的所有事，我就不信一点问题没有！”

话说那时候的官员禁不住查，一查就能翻出许多问题，最后给永强定了个“跑官买官、结交冥司骗子”的罪名，打了几十板子，扔回原籍了事。

永强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两腿满是脓疮。家人见他醒来，连忙扶到床上。媳妇笑道：“不枉你烧了那么多纸钱，好歹把命捡回来了……”“阿怜在哪？”永强忍着疼痛问道。“这死鬼，刚醒来就惦记那小妖精！”媳妇骂道，“昨天夜里病死了，这会儿都招苍蝇了！”永强叹息一回，苦等七日，也没见阿怜醒来，只好将她下葬。

买官的钱没了，心爱的小妾也没了。永强终日借酒浇愁，喝多了便诅骂公孙夏，说他是个骗子，咒他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