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骨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不一样】之【歌曲:(阿姐鼓)】

院长妈妈说,我和哥哥被野兽袭击的那年,她捡到我们的时候,我的右腿膝盖以下已经被撕咬吃掉了。

因此穿戴假肢的右腿一直为婆家人诟病,常常明里暗里挑唆明景与我离婚。

明景不愿我受委屈,与家里断了往来,可日子却过得好生痛苦,我不愿他难过,提了离婚。

协议离婚那天,哥哥在精神病院接受封闭治疗时意外身亡,他生前曾一直念叨着三个字:小森湖。

那是一座雪山的名字。

收拾好所有的情绪,带上哥哥的骨灰,我毅然决然地踏上火车,开始了那一段不为人知的旅途。

1

祈安递了一把油纸伞给我,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撑开另一把油纸伞,缓缓走进雨中。

“一瑾姐,快点,快点,不然我们可不等你了哦。”小耳朝我招招手,一溜烟地跑到了祈安的伞下。

外面的雨很大,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湿意,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地响。

我不喜欢雨天,尤其是连续下好几天的那种,黏黏腻腻,风一过,雨丝附着脸上,凉意直钻进骨髓,真是讨厌极了。

那天下了火车,再转中巴到达小森镇已是傍晚,是小耳接的我,她是民宿老板娘的女儿,个子小小的,年纪不过七岁,胖嘟嘟的脸庞挂着笑,露着白牙,水灵灵的大眼睛总是雀跃着灵动的光。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带我前往小森湖,途中下起了大雨,我们不得不躲进一个村庄,却不想这雨一下竟停不下来了。

在那里,祈安收留了我们。

祈安是脑瘫患者,不会说话,走起路来四肢很不协调。她是一个人住的,无父无母,无亲戚,即使这样,她的家如同她本人,永远都保持着干净整洁。

被大雨困在屋里的这几天,许是看出我的无聊,今天吃过早饭后,祈安竟示意邀请我到外边走走。

老实说,我是惊讶的。在借住的这几天,我与她的接触可谓少之又少,即使四目相对,我也是微微颔首,然后偏开了目光。

“一瑾姐,快点。”小耳又喊了起来,提着双鞋,赤脚在积水里来回缓慢挪动,一旁的祈安面上带着笑,也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来啦。”我应着撑开伞,如鱼入海般投身这片大雨中去了。

2

整个村落如同一只千年老龟趴伏在雨幕中,古韵的气息直扑面而来,沉寂幽深。

青石小道一旁错落着古老的民居,一排排红色花灯挂在檐下,纸面上绘有各式景物,有青石小道,有山有水,有庭院楼阁,有花草树木,萤黄的烛火在风雨中燃得正旺。

另一旁是荷塘,墨绿色的塘面铺满了肥大的荷叶,点翠葱茏间几个冒头的花骨朵迎着风雨含苞待放。

小道尽头有拐角,再往前就有一棵大樟树,走过大樟树不到五十米就是一个青石板铺就的大平台,一个巨型转经筒登时矗立眼前。

它高约四十多米,重约三百多吨,周身遍满经文和浮雕,顶部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的经幡即使被雨湿透,仍摇动自身随风飘荡,猎猎作响的声音犹如僧人的吟诵。

转经筒底下围了一圈又一圈衣衫褴褛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正整齐有序地推动着身前的杆子,转动着转经筒。

他们皆是五官木讷,任由大雨瓢泼,仍低眉虔诚祈祷,像修行的苦行僧一般不知疲倦地转动着一圈又一圈。

小耳自动接过油纸伞,踮起脚尖,双手高高举起,把伞送到祈安的上空。祈安颤颤巍巍地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散落额际的碎发沾了许许多多的雨滴,好看的长睫毛上也有,其实祈安长得真的很好看,五官精致,气质温婉娴静,就如……

古代待字闺中的大小姐一般。

不知怎的,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来,虽然离奇,但我觉得理所当然。

一滴水珠自她眼角滑过脸际,我错愕了一下,分辨不清那是泪还是雨。

有风轻拂,混着清香,祈安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唇瓣微微开合,我仔仔细细地看着,许久才大概读懂她的唇语。

“……小小回家了。”

3

白天走动得多,到了夜晚断肢与假肢磨合的地方开始痛起来。

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起身一瘸一拐地搬了张凳子到阳台坐了下来,关机已久的手机屏幕刚亮,短信与微信的声音同时炸响,除了朋友的,闺蜜的,就属院长妈妈的未接来电最多。

我点开院长妈妈给我发的微信语音:“不管你做什么,妈妈永远都支持你,作什么决定都好,妈妈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如果玩累了,就回来吧,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妈妈养你。”

再点开第二条语音信息:“快点回来救命,我耳朵要起茧了,阿奶一直都在唠叨,她的宝贝孙女怎么还不带她的重外孙来看她!”

我忍不住笑了笑,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阳台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祈安捧着一个托盘慢慢走到阳台,我吓了一跳,后又十分抱歉地看着她,说:“我是不是声音太大,吵到你了吗?”

她摇了摇头,从托盘上捧起一个黄铜小香炉放在我的身边,炉里点着好闻的香,清烟袅袅,我只浅闻了一下,顿觉宁神静气,身心不由得全放松下来。

她把搭在肩上的毛绒毯递给我,示意我盖上,轻身又从托盘上拿起一杯清茶递给我,虽然是不经意的一瞥,但我感觉到她看了我的右腿一眼,示意我喝下。

我局促地接过杯子,握着半天不动,发现祈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在等我喝完,脸上一红,我连忙灌了起来,险些被呛着。

祈安抿嘴轻笑,摇了摇头,示意我慢点喝。

灌完后,我十分不好意思地把杯子放回到托盘上,祈安俯身把毛绒毯往我腹部上挪了挪,朝我笑了笑,捧起托盘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清茶的功效果然了得。

腿不痛了。

心情愉悦了。

一夜无梦。

4

雨开始下得小了,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太阳出来,天气放晴。

我们准备动身前往小森湖。

关于这座雪山,我是有所耳闻的,但了解的并不多,会记得它还是因为当时出差途径小森镇,领导选择在此停留一夜的缘故,当时入住的民宿有一面墙,老板请了人绘了整幅的壁画,上面记载了小森镇的起源以及小森湖的过去与传说。

只有这一点我是印象深刻的,也仅有这一点了。

相传小森湖在遥远的过去还是一片湖泊的时候,是流放罪人的地方。那些人死后被沉入湖底,尸骨层叠竟渐成了山脉,山中瘴气密布,怨生邪魅,村里开始时常发生瘟疫,饥荒,旱灾。湖泊神心怀苍生,化身山灯妖入世,传说这山上漫天的雪花就是她的血所化,只为镇压那些罪犯的憎怨。

听说小森镇一年一度的傩仪庙会就是为了纪念山灯妖事迹而举办的,彼时全镇的人都会戴上傩面,点起篝火跳着舞,直到跨过长夜,迎来清晨中的第一缕曙光才算完成仪式。

进入山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此起彼伏,谷底翻腾的江水猛烈撞击着峭壁。我心虽有准备,却还是被眼前惊心动魄的奇观所震撼。

小耳一面扶着石壁走路,一面回过头对我说:“听老一辈的人说,这条江水之下隐藏着一条暗河,名唤‘入梦川’,据说可通过去或未来,倒是神奇得很,只是从来没有人见过。”

走过一条古老的栈道,我们终于到了小森湖的山脚下。只见通体雪白的山体高耸入云,除了山脚向上一点能窥得清一二,其余部分皆笼罩在白色的云雾中,仰头观望,赫然一头庞然大物横卧眼前,肃然起敬之心油然而生,人置身其中,自叹不如一粒沙尘,当真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哥哥从来没有离开过医院,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这个问题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山巅上的一股寒潮便滚滚而至,冷得入骨,如坠冰窖,真教人受不了。

我怕冷,莫名其妙地怕。

我掏出外大衣,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可还是哈着白气,抖个不停。祈安和小耳把取暖的衣服都给了我,她们围在我的身边,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寒气缠身却脸色不变,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我看了看眼前这座庞然大物,瞬间就不想上山了,哆哆嗦嗦地跟她们表达清楚我的想法后,我开始往回走,栈道才走一半,突然“轰隆”的一声巨响,一块巨石滚落下来,砸断了栈道,连带我一同震落了山谷。

“小小!”

“……!”

我听得小耳一声嘶喊,只见她与祈安同时跳了下来,急急地伸出手,奋力地想要把我抓住。

身体急速下坠,疾风如刃,呼呼地响,刮得耳朵生疼,此时此刻恐惧惊慌的心绪反而变得平静,我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们,她们的表情为何看起来如此悲伤?

眼睛被风迷出了泪,在视线模糊不清前,我看到了两条贴满符咒的锁链自小森湖的山体中间破体而出,如附骨之疽缠绕上了她们的脖子,将她们硬生生扯了回去……

冰冷的江水瞬间将我淹没,湍急的水流将我狠狠地拍向峭壁,我徒劳挣扎,被呛了几口水,没了力气,彻底失去了意识。

5

“抓住那小的,莫要让她们跑了!误了时辰,你我都担待不起,为了村子的安宁,卯时必须完成仪式!”

一片嘈杂声中,恍惚里感觉有人抱起了我,我睁开眼,是祈安,旁边还有小耳,只是她们的样子有点不一样,梳着古式发髻,着古式长袍。

周遭的环境古色古香,像极了秦汉隋唐时代才有的风格。

她们似乎在跑动,我想喊她们,却怎么也喊不出来,连手脚都成了孩童模样。

“来不及了,阿姐,我去引开他们。”小耳消失在了我们相反的方向。

到了栈道入口,一头体型硕大的白狼等在那里,火把齐明,有人追了上来,是那群转经筒底下推杆子的人,他们也都作古人装扮,持着锄头,木棍和绳子,模样甚是凶煞。

“带小小离开这里,护她周全。”

祈安把我放到白狼的背上,不舍地抱了抱它的脖子,挥袖转身将我们挡在身后,一声娇喝:“走!”

我的头开始痛起来,画面一转,我看到了白狼全身鲜血淋漓,周围一群野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为首的一头满嘴血迹,叼着一条小腿,我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下方,右腿那里早已被撕咬得血肉模糊,膝盖以下空空如也。

白狼独木难支仍护我在身下,野狼群起而攻之,那头狼首领更是死死咬住了它的脖子,它拼死一搏,奋力甩开了它们,叼起我便跳下了山谷。

冰冷的江水覆了上来,快要沉到底部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条闪闪发光的河川,蜿蜒着在黑暗中流动,我伸着小小的手,想要抓住它,头在这时又开始痛起来,画面再转,我躺在了一个人的臂弯里,阴沉沉的天空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有血混着雨水滑过我的脸颊,我侧头去看,是哥哥,他已昏了过去,一身伤痕仍做出保护我的姿势,紧紧地拥我在怀里。

熟悉的脸庞近在咫尺,想起那些藏在心底的委屈与心酸,眼角一涩,我无声哭喊了出来却化作了嘹亮的稚嫩啼哭声。

然后,我看到了手电筒光,再然后我看到了扒开草丛,探头进来细瞧的院长妈妈,她还好年轻,才二十四五出头的模样,见到我,立即心疼地抱起了我,并叫了人。

我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了,一阵痛过一阵,这时已经没有了画面,而是无尽的黑暗如同潮水般笼罩着我,让我不断沉沦。

我觉得窒息,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6

醒来时已在小森镇医院,我恍恍惚惚了好久,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几乎快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只是脸上的泪痕倒把照顾了我好几天的民宿老板娘吓了一大跳。

她说,她一直都在镇口等我,未成想我自己一个人竟跑到山谷里去了,还晕倒在栈道边缘,如果不是有人经过,怀有身孕的我就真的危险了。

我沉默,后又问了她一些情况,她皱起眉头答:“一个巨型的转经筒?好奇怪呢,镇上去小森湖的路上并没有什么村庄,以前倒是有一个,就在山谷那边,不过那是小森镇的旧址,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泥石流给埋了,可我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转经筒啊。”

我又问起小耳,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家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啊。”

我压下错愕和惊讶,道了一声谢谢,想了想又说:“小森镇有一座庙,庙里供奉着本镇特有的神明,山灯妖。听说她很灵验,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行啊,不过这几天就是庙会了,镇上我还要去帮忙,我让我儿子带你去吧。”

一年一度重要的节日在即,全镇的人都忙碌了起来,起门楼,搭帐篷,挂花灯,插彩旗等等的身影随处可见。

庙里有阿姨们在洒扫,我站在主殿下,看着那尊庄严的神像,无悲无喜,怜悯众生像,我双手合十,拜了又拜。

神像坐下是一头狼,而身旁则是一个提着花灯的女童像,灰尘之上,阳光之下,她们的样子我明明熟识,却又觉得她们带着我所不了解的,遥不可及的陌生。

祈安,小耳,白狼。

走出庙门,所有的经书都被搬了出来,有人在整理,拍拍灰尘后放进一旁的书架上,其中一本地方志吸引了我。

“《山海》有言:痴本智者,为守一方水土安宁,自丧一魂一魄转世为愚,除魑魅,荡魍魉,平阴阳,定五行,无人可比,无人可敌。”

“守村人牺牲了自己,失却神智,为村子消灾挡难,抚灵镇煞,他们在,本村老人可长命,可百岁,男能娶,女能嫁,平平安,岁岁安。当一个村子失去它的守村人,这个村子离消逝也就不远了。”

“《小森著物·盛唐录》记:贞观二十三年,京师祈公携家游岭南,中道崩殂。祈公有三女,阴阳错五行,可为守村人,当行祭祀礼。长女安,五迟五软,折其四肢,使其不能行,割其舌,使其不能言,桃木穿心,使其不能怨,活剥其皮制鼓,以其血沐之,置放于山巅,鼓声消灾祛邪,鼓破方止。次女小耳破孔于头骨,灌蜡封芯为长生烛,同置于山巅,千年不灭,生生不息。幺女小小本为守村人,未尽守村责,骑狼奔逃,失足坠江,踪影不明,死不足惜也!”

我合上书,不想再看下去,民宿老板娘的儿子好奇地看着我,说:“姐姐也喜欢看经书吗?”

我一怔,手中的地方志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法华经》,我苦笑,摇了摇头。

他又问我:“姐姐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我又摇了摇头。

“那姐姐为什么会哭?”

阳光恰好,风也轻微,我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搪塞脸上滚滚而落的眼泪。

真是……傻瓜啊。

7

庙会开始了,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新年春节。

我穿行于人来人往,看着他们戴着傩面,围着一堆一堆的篝火,跳起了祈神舞,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子孙安康。

排排花灯挂檐下,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清烟袅袅,我驻足停望,不禁双手交握,合上双眼,祈祷当下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

等等,这愿望会不会伟大了点?

“叮铃~叮铃~”

在这些混杂的声音里,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响,是铃铛声。

我在人群中搜寻,正巧在街角看到了小耳,她也瞧见了我,大咧咧一笑,戴上傩面,提起一盏花灯,逆着人流前行,很快就不见了影。

“小耳!”

我急忙跟了上去,她好像在刻意引导着我,在我快要找不到她的时候,她总会在某一个点出现,待我跟了上来,她才又消失不见。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到了镇口,我看着前面根本不打算停下来的小耳,喊了她一声,见她没有反应,我捏紧拳头,压了压嗓子,将那两字喊了出来:“二姐。”

只见她身形僵滞,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她回过头来,除下了傩面,脸上似哭却笑,抬手抹了抹眼睛,然后朝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把那盏绘有马车的花灯扔向夜空,整个灯身都燃烧了起来,火团落地竟瞬时化作了一驾马车。

我觉得神奇,身子突然一轻,自己竟不受控制地浮了起来,一眨眼间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马车上。

“小小该往前走,莫要回头。”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帘子被拉上,马车开始跑动起来。

不知跑了多久,我感到车厢内越来越冷,马儿突然刹停,我挑开了帘子,原来是那群衣衫褴褛的人拦了去路。

我没有下车,因为马车莫名其妙地停在了小森湖的山脚下,而他们见到我,纷纷跪了下来,朝我不断磕头,我有点懵,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

“求祈三小姐救救小森镇。”他们异口同声地喊着。

“原来是你们搞的鬼,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太冷了,我使劲扯着缰绳,马儿竟然纹丝不动,真是气死人了。

“安大人为了见您,已经耗尽所有的力量,现在小森湖压制不住,怕是要失控了,求求您救救小森镇吧。”有人跪爬到车前,用力头砸地,一下又一下,声响大得令人心惊肉跳。

头顶上空隐隐传来“隆隆”的声音,且声音越来越急,伴着零星的雪块砸落在车顶上,地上,我立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小耳会急不可耐地希望我离开,原来是小森湖发生了雪崩。

一旦整座雪山崩塌,首当其冲的就是小森镇!

“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我阿姐的本事大,你们凭什么认为我可以救得了小森镇?就因我本是守村人,理承守村责?”此话一出,所有人噤若寒蝉。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很悲哀:“再说了,我阿姐,二姐魂囚小森湖,全是拜你们所赐,当年你们那般对待她们,现在又怎的还有脸来求我?你们别太过分了。”

“我等愿再受罚千年,求三小姐救救小森镇。”

“你们的跪拜,我不会接受。”我终是慢慢地下了马车,越过他们走到小森湖的入口:“我会上山,但不是为了你们。”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毕竟那个转经筒……他们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赎罪。

8

他们化作萤火虫,围聚在我的周遭一边为我抵御寒气,一边照亮前方雪路。

山体中间已经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我看到山巅上大块大块崩塌的雪裹挟着凌厉的风势一股脑地涌进了那道口子,进去的瞬间竟融化成滔天的洪水,顺着裂缝,一路横冲直撞,直奔小森镇。

那洪水除了腥臭无比,里头还有无数骷髅扭曲成各种怪异的姿态,凄厉声,嘶叫声不绝于耳,挣扎着想要脱离水的束缚。

我心有余悸,胸前装有哥哥骨灰的项链突然化作一道流光,一头扎向山巅。

脚下积雪在颤动,我感觉周围有异样,抬眼看去时,所有黑暗的地方出现了无数对眼睛,绿的,黄的,金色的,紧接着有巨狼走了出来,一拨接着一拨,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口子两边。

一声狼嚎,群狼皆嚎,我看到一个白色人影自山巅御空踏雪而来,我细细瞧去,才看清那是哥哥,他怀里抱着祈安,身后是骑着一头巨狼的小耳。

所有狼跳了起来,一同跃进那道裂缝里,咬住彼此的身体,以肉身为载体,从山脚起组成堤坝,一层一层密密叠了上来,前面跳完,后面黑暗中不断涌现出更多的狼群接着跳,它们前仆后继,视死如归。

“哥……阿姐,二姐……”

哥哥抱着祈安站在口子边缘,他侧了侧头,并未看我,而小耳则是大咧咧地挥着手,笑得开朗。祈安已经非常虚弱,只能靠在哥哥的怀里,即使这样她仍温柔地看着我,浅浅一笑。

她们好像都在作最后的诀别,不知道祈安低语了什么,萤火虫群开始托起我快速远离此地,我慌忙回头去看,哥哥已经抱着祈安化作一头白狼跳进裂缝,小耳紧随其后,云雾遮了上来,我再也看不清他们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地平线的第一缕阳光出现,透过远山薄雾,落在了眼前一望无垠的湖面上,波光粼粼,水汽蒸腾,宛若人间仙境。

这一刻世界安静得出奇,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都没有变化,除了小森湖,是湖,却不是山。

尾声

每年许一瑾都会回小森镇一趟,算算时间,已有六个年头了吧。

这里一如既往,没什么多大的变化。

镇上的庙于去年翻新,扩建了一倍多,可以容纳五位神明,盘古,玉帝,王母,观音,关圣帝。

许一瑾于殿前焚香叩拜,一旁的阿姨对她说,这座庙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凡有所求,必有回应,所以每年来参拜的香客都很多,小姐姐你就应该多拜点,不管求财,求婚姻,还是求子都灵验得很。

她只是笑了笑,点了点头。

出了庙门,许一瑾站在台阶前,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青山环绕,湖水清澈透明的小森湖,那里已被开发成著名的旅游区,每年都有大量游客前来打卡游玩。

一切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傩仪庙会,小森湖的传说,祈安,小耳,白狼统统都没人记得了,许一瑾在小森镇,网络上,书籍上已经找不到任何有关他们的记载,哪怕只言片语都没有,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从未在历史上存在过,一切都不过是她自己幻想的一场梦。

“妈妈~”

明景抱着女儿在台阶下等她,小家伙笑得天真烂漫,伸着胳膊找她要抱抱。

车到镇口,许一瑾惯常摇下车窗,用相机记录一下这里的青山绿水。

“叮铃~叮铃~”

有风拂来,混着清香,铃铛阵阵,清脆悦耳。

“等等,停车!”

许一瑾慌忙下车,四处张望,终于在靠近小森湖入口的一座山头看到了熟悉的三个人影。

拉近镜头,她看到哥哥依旧冰着一张脸,而小耳则骑在一头巨狼上挥舞着手臂,大咧咧地笑着。祈安微微颔首,带着温和的笑意。

阳光恰好,风也轻微,她放肆一回,任由眼泪滚滚而下,不制止,不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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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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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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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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