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斗会
张朋一夜没有合眼,临近黎明时有点朦朦胧胧,村中第一遍鸡叫声,又从迷迷瞪瞪中把他唤醒,他干脆从被窝中坐起来,把上衣披在身上,摸索着从炕沿边找到了烟袋,把烟锅抠满旱烟,取出了火镰击打起来。
“叭,叭,叭。”铁镰与火石在碰撞中发出的火花照着窑洞内闪闪发光,在窑洞内照出一个黑魆魆的身影。他用手指按在火石上硝化的艾蒿在击打中被引燃,发出持有的艾香。
张朋把燃着的艾蒿按在烟锅内的早烟上,他衔着烟嘴长长地吸了口出,烟锅内烟丝燃烧的红光照在他的脸上,青白下拉的脸庞有点阴郁沉闷。
“睡吧,不要胡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身畔的老婆被他搞出的动静惊醒,安慰道。
他没有说话,“呼……”吐出了吸入胸腔的烟气,仿佛吐出了压抑在胸口的沉重,把烟锅中带着余烬的灰烟磕到地下,把烟袋放在一边,取下披在肩上的衣服重新搭在被子上,把被角裹了裹又躺在炕上。
昨天二侄媳被押解回村后,他也被村里的土改工作队和民兵控制起来,等到他被民兵押到公审会场时,侄媳妇已经被两个军人押在会场主席台与村民之间,面向村民佝偻着腰站在那里,绳索勒着她的脖子,把两只手臂从背后提起紧紧地绑在一起,一缕乱发和刘海垂落下来,遮掩了低垂的脸庞,间或吹过的微风,掀开了丝丝乱发,露出苍白而略有浮肿的脸色。
张朋被押解到主席台左侧,他被押解走进会场时,村民们议论纷纷的话语不时传入他的耳内。二寡妇的狗腿子,他也有今天此类的种种话刺激着他,他浑浑噩噩站在会场一侧,公审会开始他都不知道,思绪带着他回到已往的岁月。
那年张家父子三人被日本人杀害后,除参加八路军的老三外,全家只有孤儿寡母。张家需要一个精明而又对张家忠心的人来处理出头露脸的事情。他是张海金的本家兄弟,张家就让他来帮助她们做些事情,从此他成了张家的管事。
日伪时期,由于老三张贵林参加了八路军,为了保住张家的财产,张家花了许多钱财,才保住了家业不败。持别是自二侄媳管理张家时,为人精明,做事果断,张家日渐起色。
日本人投降后,张家老三成了自卫团团附后,二侄媳仗着老三的势力,做事有点狠辣,在村中强取豪夺,成了村中一霸。
王招小的一块地正好与张家田地相邻,二侄媳想把这块地换过来,几次商量都没有谈妥。有一天中午,她坐在王招小的院门中,把整个院门堵得严严实实,双手拍着院子中的地啪啪地响着,飞起的黄尘在她周围荡漾,鼻涕流到了嘴角,嘴里吐着披金挂银的叫骂,从天上骂到地上,从祖上数到了子孙。脸上还有抓痕的王招小脸色涮白,嘴唇哆嗦着用手指着二侄媳说不出话来。
几天折腾后,保甲所出面调解,认为王招小在锄地时亲了二侄媳,犯了大错,应赔礼道歉,最后保长让王召小将门前那块十多亩土地赔给了张家。王召小自然不干,保甲所就以王召小伤风败俗名义把他抓了起来。十几亩土地被二侄媳强行夺去了。几天后王召小被保甲所放出来后,羞恨地带着全家人连夜离开了村子。
李全有家租种着张家二十多亩坡田,这块田中间是低洼,人们把这种田称作海子田,这一年夏天洪水暴发,低洼的海子积水颗粒无收,二十亩坡田只有一半的收成,张海金当家时,村民们遇到这种情况,张家只会收一半的租金,李全有尝试着跟二侄媳这个新东家协商减租,当面就被她怼了回去,让他去阴间和老东家商量去,如果他同意,就给他减免。李全有看她胡搅蛮缠的作法,生气地和她吵了几句,没想到二侄媳让张朋招来家中几个雇佣的几个汉子,当场就把张全打倒在地上,减租的事情不了了之。
解放后,土改工作队进村土改,二侄媳带着张朋多次阻止农会丈量他家土地,谩骂分他家财物的村民,最后被工作队多次教育后,一贯嚣张的她一反常态,主动配合农会和工作组拿出了自家的账簿和一些田契,清查她家田产的工作加快了许多,在群众大会上工作队几次表扬了她主动积极。
二侄媳这几年在元子村称霸一方,养成了桀骜不驯的性子,自从她干扰分田被工作队教育后,她终于明白今天不同于昨天,作威作福的日子恐怕不会再有了,她只得压下心中的戾气,一面做出积极配合工作队和农会的工作,一面悄悄地与张朋焚烧了一些重要的帐本,秘密地将家中的财产转移到了儿子岳父家。
正当村里开展的工作如火如荼之际,五区发生了自卫团突袭塔里村,一夜之际,村里农会委员及民兵小队和村民共十五人被自卫团残忍地杀害,敌人叫嚣着,只要谁敢参与工作队和农会,就是他们的下场,消息传到了村里,村民们害怕了,那些分了二寡妇窑洞和财物的人,纷纷从窑洞内搬了出来,夜晚时分,一部分村民悄悄地拿着从农会手中分到的财务送回到二侄媳的家中,
整个村子风声鹤唳,工作队白天做工作,晚上村民又将财物退了回去,她又神气起来了,穿起了她那件大红色的旗袍和长筒马靴,从村西走向村东,向工作组和农会示威。这段时间内,由于村民受到塔里村事件的影响,谣言和传言造成群众的情绪波动,分田查产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工作组每次都要召开群众大会,二侄媳都会坐在她家与农会的墙上诅咒着参加大会的群众们。狂妄地宣称:谁家分了她家的财产,等到自卫团回来时,让他们付出代价……
一阵剧烈的撕叫声惊醒了张朋,他看到几个女在撕打着二侄媳,有的扯着她的头发,有的向她身上吐唾沫,鲜红的血沿着她的头发流在了苍白的脸上。场面一度混乱,几个军人不得不冲入会场,将二侄媳和那些女人隔开。
群众控诉继续进行,快到中午时,才结束了控诉。
当二侄媳被拉出会场执行时,他的两腿发软,倒在了会场上。
公审结束后,他被民兵松绑后放了,一个五十多户的小村庄,会场离他家的距离很短,但他感觉到路途是那么漫长。回到家里他没有吃饭,二侄媳那张带血的脸不断在他的眼前闪现。那声枪响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
他不敢闭眼,每当闭上眼晴时,一张苍白带血的脸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只得睁大眼睛看着昏暗的窑顶,脑浆如浆糊般地滞流阻思。
重新躺下后,快要天亮了,他的心情多了一分轻松,他像被困黑暗多日的人突然见到一束光明那般喜悦和放松,他向光明奔去,突然他的面前出现一群村民,他们用手指点着自己叫道:二寡妇的狗腿子;坏事做绝的一对狗男女。
他不敢面对这些村民,转头跳入黑暗之中。
“啊。”张朋大叫一声,睁开了眼,晨曦照亮了窑洞,身边的妻子关心的看着他,冰冷的胸膛内感到了一丝热流,他不由自主地攥住老婆的手,呜呜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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