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场空落——读《一百年,许多事,许多人》

原创非首发,首发婉宁心悦,文责自负。

这几日在读杨苡的口述回忆录《一百年,许多事,许多人》。杨苡的名字也许人们并不熟悉,但是她的译作《呼啸山庄》应该是人尽皆知,“呼啸”二字译得极为传神。她的兄嫂,大名鼎鼎的杨宪益、戴乃迭,是《红楼梦》、《水浒传》等中国文学作品的英译者,她的姐姐杨敏如是北师大古典文学教授。兄妹三人,都是名校毕业,人间才俊。杨苡2023年离世,享年103岁。

一百多岁的老人,回顾过往,的确是有许多事,许多人,而且这许多人大多是世家子弟,非富即贵——他们上教会中学、燕京大学、南开大学、西南联大或者中央大学,这些学校一般人是万万上不起的。杨苡本人即出身高门大户——她的爷爷是前清进士、杭州知府,父亲杨毓璋是天津中国银行的行长。杨苡读的是教会学校中西女中,后来考上南开,去了西南联大,再后来又在迁往重庆的中央大学借读。杨苡口述的回忆录里有很多在近代史上非常有名的人物,比如陈布雷的女儿陈琏、巴金伉俪、沈从文、穆旦,因为这些人大都没有她长寿,她就像一个观者,看到了很多人的生命轨迹,在她的口述里,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那些曾经年轻的、鲜活的、有着不同梦想、不同性格的、在这世间经历过繁华又经过苦难的、爱过的、恨过的、有过青春热情又逐渐老朽的人,到终了,如同粉墨登场的演员,生命的剧情演完后,就消失了。只剩一片空寂。

生老病死苦是相同的,感受到过快乐也是相同的,然而消失的方式各不相同。有些充满着偶然性——被宿舍的同学失手用手枪打死;还有在沉船事故中死去的;也有的有着明显的因果:或者因精神疾病不知所踪,或者因无人照顾,活活饿死。无论如何,生命的结局终归是一场空落。

最开始读这本书的时候,对杨苡的“娘”的一生感触颇深。杨苡的亲生母亲是姨太太,“娘”是正房。“娘”是扬州世家的大小姐,荣华富贵和特权是不缺的。杨苡说她穿衣、梳头、刷牙、洗脸都是有人侍候的。“端水,拿着镜子让她照,拧个手巾让她擦脸,再接过去,替她穿梳头褂子”。因为杨苡的父亲死了,她就是杨家的绝对权威。在等级森严的年代,她凭着大太太的身份,锦衣玉食,有权有势。然而,她并不算命好的人。她怀过八个孩子,只活了两个,都是女儿。小女儿早夭,大女儿太过娇宠,跟她也不亲。她终日沉溺于打麻将中,生活单调无太多乐趣。尽管她是个好人,待人和善,没有机心,到最后也是极可怜的——杨宪益虽不是她生的,因为她是嫡母,生下来就跟她过,但关系也是疏远的。她临终想见他,他并没有回来。她的一生虽没有物质上的折磨,在精神上却是极其凄凉和悲苦的——当然,这些凄凉和悲苦到最后,也随风而逝,再无踪迹。

杨苡在谈杨家如何发迹的时候,谈到了她祖母的娘家。她祖母是四川总督吴棠。吴棠在做县令的时候,有位故交之子走水路送父亲的棺木回原籍下葬,路过他的辖区。吴棠知道后让手下送三百两银子过去。谁知手下上错了另一只在同一地方歇脚的灵船。吴棠知道后,又亲自送了三百两银子去故交灵船上祭拜,还去了手下误上的那只灵船上祭拜。船上人自然千恩万谢。可那船上人不是别人,正是还未进宫的慈禧太后和她的妹妹,船中棺木乃是其父皖南道员惠征的。待到慈禧得势后,吴家自然升官发财——连带着杨家也跟着沾光。

这仿佛证明了中国人常说的一句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那吴棠的确是个厚道人,他所获得的余庆不仅造福自家,而且惠及亲戚。然而,这样的余庆,也是昙花一现,终归凋落。杨苡的口述里,杨家最后终是败落,房子越搬越小,娘的大女儿,二姨太所生女儿,都未能有善终,其他杨氏子孙,也大多并不如意。朱门绣户,终成尘埃。

其实,谁到最后不成尘埃呢?杨苡说:“我活得久,看得多,听得多。许多人,他们的事从头到尾都知道大概,有头有尾,听上去就像一个个故事了。“当她回头望望的时候,不知是否想起佛陀所说的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一生不过如此。

这是已经跳脱出生命的人所能看到的,发生的一切,穷富也罢,爱恨也罢,悲喜也罢,都是一场空落。

然而身处生命中某一点的人,特别是当这一点正处痛楚时,却感觉不到这种空落,而是那么那么的真实,真实到可一夜消瘦、一夜衰老乃至一夜须发尽白。

尤为不幸的是,大多数人,常常局限在生命的某一点,无法放下,无法开悟。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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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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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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