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型迷宫

图片发自简书App

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就像一个小孩童失魂落魄地寻找他丢失的火柴盒小汽车。那个老头用笔在纸上画了一团乱糟糟的线条,然后指着它对我说:“好了,就从这里开始吧!我把起点的线条给你留长点,要是你能顺着它找到迷宫的出路,我简直要服了你。”于是,这团被揉搓得乱糟糟的思绪在我脑子里像孤魂野鬼般四处游荡,它们撞在墙上,不断发出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尖叫。有时候,我甚至感觉有无数麦芒扎在我身上,我胡言乱语:“我皮肤像火烧般灼痛。”“哪里痛?”有声音在我耳边问。眼前的面孔模糊不清。“这里吧!皮下组织,好像是……”外面在下雨吗?我好像听到雨点打在玻璃窗上的声响。我口很渴了,需要喝点东西。

我嘴唇干裂,并且很快联想到自己在某个场景舔舐一种冰凉透彻的液体的情形。我记得我喝过的一种咖啡色的口服液,上面旋转着一层白色的泡沫,苦涩中带着些许甘甜。

“你刚才已经吐过了。”那声音回答。

屋子里,橘黄色的光线覆盖住我的眼睑,我想休憩片刻。滚烫的脸颊摩挲着刚刚盖过来的冰凉的被子一角。灯光暗下去,有人拉拢门出去了。那团乱糟糟的线条逐渐被拉成空旷的地平线,时钟在优雅地旋转。我想起了那些被叠得棱角分明的豆腐块,漂成白色的或者散发出簇新气息的草绿色调;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均匀而有规律的鼻息声,一切来得如此突兀。我在迟疑,我是否有权享受这突如其来的舒适与宁静。尽管我知道它是短暂的。麦芒不见了,灼痛感消失了。

“但你终究还是要从这里出去,仔细想想看到底丢失了什么?”那老头又说,“虽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可知道迷宫为什么称之为迷宫吗?我们之所以叫它迷宫,是因为老天在跟你玩捉迷藏呢!”

于是,我站在迷宫的入口处,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将沿着这条道路一刻不停歇地走下去。我身上五花大绑缠绕着各种零碎的小物件,双腿似灌了铅一般沉重。我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我解开作训服的第一粒带着绿色锈蚀的黄铜纽扣,但马上被告知此处不能披衣敞怀。我站在风口浪尖凝视雾气迷蒙的前方,事实上,我知道我就要启程了。我收拾好行囊,里面塞满了承载我苟活下去的各种欲念,占用相当一部分空间的书籍,各种欢乐时光,对未来的憧憬以及为之付出努力却不见丝毫成效的梦想。

“你是否需要毛巾、牙刷还有水之类的?”那个老头递过来一截结实的拐杖,“不管怎样,祝你好运!看到迷途忘返的孩子就顺道捎带回来。这将是一趟意义非凡的旅程,你母亲会惦记你的。”

我辞别他走在杳无人迹的白色石子路上,四周是白蒙蒙的一片,至少在我印象中一切都是安静的白色,从来都是。我甚至不知道那老头在纸上画了有多少圈线条,乱糟糟的像极了精神病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我将在孤寂中悲惨地度过余生,我无不担忧地想。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像哗啦啦的潮水逐渐将我淹没,黏糊糊的悲怆的味道填塞了我的口鼻,我可怜的肉体被占据,没人来拯救我,是的,不会再有人过来了。同情、怜悯、贴心的关怀……种种心绪凌乱地堆积在淤泥塘脏兮兮的泛着白色泡沫的浮藻旁。我有些累了,沉重的包裹压得我喘不上气。我打算坐下来歇歇脚,并因此而发现,孤独将不再伴随我。我看到了原来这条路上还有形形色色的人群出没。他们行踪诡秘,身形无一例外在前方白茫茫的雾气中若隐若现。耳边传来一阵沙沙作响的踏在石子路上细碎而有规律的脚步声,那是迷宫中迷失方向的人,残酷的现实让他们不再言语;缥缈的雾气弥漫在他们脸上,让这些人的表情看起来惊人的一致。无数张面孔交替在他们脸上呈现……音容笑貌,千奇百怪的服饰和他们透明状脑袋里那团乱糟糟的东西在此刻显得格外真实且不容置疑。于是,当有人问起的时候,我仍会说“看那个沉迷于性爱的中年大叔”之类赤裸裸的话。他也许有过辉煌的年少,可当梦想在记忆中沉沦,仅存的躯壳能否支撑他继续苟活于世。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他对面理直气壮地质问。他因被我唐突的举动挡住前行的道路而气呼呼地瞪着我。他并不试图与我攀谈,他在气恼我打断了他的思绪,同时也在气恼周围的一切。

这人的形象逐渐远去……我睁开眼,房间里是一片无尽的黑暗。我嘴唇翕动发不出声响。这不是在做梦却跟梦里的情景别无二致。我习惯了陷入漫漫长夜时叫唤人过来作伴,他也许是我的孪生兄弟、拇指姑娘又或是肚子里塞满了各色毛线球的绣花枕头,当然,还有一只缺了两条后腿的灰色袋鼠玩偶伴我入眠。每当这时候,思绪好歹安分了些。我不希望它是个幻觉,持续的时间有多长?我快要醒了,毫不犹豫从悬崖峭壁纵身跃下,然后,我就看到宽大的木板床上只躺着自个孤零零的身影,被子将脑袋捂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个菱形的小孔密切注视着从窗外透进来的白月光。隔壁父母房间的电视已经关了很久,我好像才意识到。半梦半醒中我回想方才的动漫剧情,那应该是一只杰克罗素梗的视角,中文配音很出色,和谐而魔幻的家庭,身着成人装束的宠物犬穿越到各种故事里引发一系列白日梦式的历险。我模糊地记得……戴着三角船形帽的海盗,疾驰的马车,精致的木箱里塞满了金银财宝之类——我总是向往这些。不过,现在看来,所有的一切都已无关紧要了。因为我很快注意到那个男孩孤独瘦弱的背影正悄然蹲在墙角,像定格在墙上的斑点,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在找什么?蚂蚁窝,草坪上的小水泥石块。我想让他回过头来,但他没有,于是我走过去递给他巧克力饼干。

“我要的不是它。”“那是什么?”“火柴盒小汽车啊!”“那玩意早丢了。”“可它就在这。”“出去就会不见了。”

小孩的面孔逐渐变得朦胧。直到那团乱糟糟的线条再次被拉直,时钟优雅地旋转。一切恢复原状,物品有条不紊出现在它原来的地方……

“还难受吗?”这时,有人在问我。

“总算回来了,感觉好多了。”我说。

“烧应该退了。”她摸了摸我的额头。

“也没什么嘛!”我坐起身,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像极了……

“我得给你再量一次体温,刚才你都快烧到40度了。”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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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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