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8‖小王爷
“阿允人呢?!”这个时候是小王爷学习国政的时间,王爷抽空来到书房,却只见空荡荡一片,一个人都没。摊开的书页,被风轻轻地吹起。
侍从对看一眼,看着抿嘴处于暴怒边缘的王爷,不敢开口。
“说话!那臭小子人呢?!”
“王爷...小王爷他...”两个侍从再次对望一眼,终是决定不得罪王爷,只在心里默默为小王爷祈祷。“在后花园钓鱼。”
“钓鱼?钓鱼!给我把那小子带过来!马上!”陈府充盈了陈翟低沉嗓音的怒斥,徘徊着久久不散,于是侍从相互扶持着弯腰退出,去找那个不知藏在哪棵灌木间钓鱼的小王爷陈允。
这里陈翟走到案前,一把抓起儿子正学着的《中庸》,见泛黄的牛皮书页上,竟被画了一只小小的鱼儿。小鱼儿一口吞下“洋洋乎”的“洋”字,一尾甩向“峻极于天”的“于”字。
陈翟没有动怒,他轻轻放下书,轻轻地坐在了案前,轻轻地喝起案上已凉透的茶水,只是全程阴着脸。
此时年满十二的陈允正坐在自家后花园池边的一块大石上钓鱼。
灰布长袍外,罩一件黑外衫,上绣金色图案,袖摆卷到手肘,右脚微微搭起抬高膝盖,手肘靠于膝上,右手紧握钓竿末端,左臂随意搭在左腿上。头顶上扣一顶渔夫专用草帽,头发扎起来从帽顶空处飞扬下垂,双眼大睁,静静盯视平静无波的水面,嘴里含一棵迎风飘摇之小草,聚精会神,一动不动。
两个侍从走到第三处灌木时,终于找到了小王爷钓鱼的池塘凹陷处,绿叶将他围绕地结结实实,黑衣及其上昭明小王爷身份的金色图案却极其惹眼地暴露了陈允所在。
“小王爷...”
“嘘。”陈允抬起左手,放到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此时浮漂下面突然惊起一阵涟漪。
俩侍从静站一旁,小王爷左手飞快握上钓竿,双手配合向上一拉,一条鱼儿甩着尾巴被拉出湖面,带出的点点水珠四溅,在阳光照耀下闪烁晶莹的光泽。
一个利落地回身,鱼儿便被扔进桶中,扑通扑通在水中折腾,桶子里已经有了两尾鱼儿。小王爷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努力了两个时辰的结果,嘴角翘起,笑得明媚纯粹得不像个王爷。
心里再不忍心,侍从还是开口了,“王爷叫您回王爷府书房。”陈允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当机立断地提起了那桶鱼儿,打算就这么回府。
“哎哟喂,小王爷就歇着吧。”侍从阿加赶忙接过陈允手上木桶,另一侍从阿易摘下陈允的草帽,两人相视一眼,无奈对笑。
于是瞟着那桶鱼儿的小王爷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侍从回了府。
“孽子!”慢吞吞进门的小王爷一听到父亲怒斥,话音未落便扑通一声跪在案前。陈翟稍稍平复下来,仍是严肃质问道:“你夫子呢?”
陈允低头看着地下说道,“儿臣学完,便令他先回去...”
“学完了?学到什么?你倒是说给为父听听。”陈翟微微眯眼,翻开那个有一条小鱼儿在的《中庸》那一页。
差点又要暴怒起来的陈翟一会后便平复下来。
书房之内,回荡起陈允背诵的沉稳音调,“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 ...”
“尊德性而道问学,你可做到?”
陈允不语。
陈翟以为陈允自觉理亏,所以不语。于是接着教育道:“尊天奉德,勤学不殆。你呢?跑去钓鱼?”
陈翟不知道的是,小王爷的沉默,不是因为内疚,而是不通其意。整章背诵的内容里,陈允只知道一句话的意思: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明哲保身。
“也罢。你明日随我上朝去吧。”陈翟看他的长子一眼,无奈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个孩子虽能完成夫子交代的背诵任务,却傻愣愣的,向来不关心朝政。
但事态紧急,不同以往。陈允,必须得成长。
陈允抬头,道一声是,目送父亲出门。
然后冲出门去,却撞进一个温软的怀抱。淡青色长裙,一身素雅,是二姐陈离。
“你跑什么啊,爹爹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想遛?”陈离拦住这个总往外跑的弟弟。
“阿姊,大姊还好吗?”小王爷仰起头问道。
陈离今日又去了皇城司看阿姐,阿姐陈涵在十七岁时被皇上赐婚,嫁给了皇城司统领张天一。已经两年了,陈离总觉得张天一不是什么好人,但阿姐总说是她想多了。
阿姐说她过得很幸福,张天一对她很好。转眼间,陈离也到了十七岁,要出嫁的年龄了。某人的面庞浮现在她脑海,让陈离瞬间红了脸庞。
“还...还好。”一个低头愣神之间,小王爷已经从门口溜走,陈离看着越跑越远的阿允灵活的背影,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陈离暗暗下定一个决心,迈步回房。
闺房内,经书遍地,还有汕江皇城内的地图。阿离坐于案前,研墨,举起笔,沾上墨水,低头沉思,不时在地图上描摹几笔。
从阿姊那儿打听到重要消息,吴梓璇将军的儿子被皇城司捏在手里,才让大将军不得不出兵,软肋。
思绪翻飞。
此刻的小王爷,在后院里踮脚从水缸外探头,看他抓来的两尾鱼儿,想着今晚要叫大厨怎么烹?
但他没能烹成,由于明日要随父亲上朝,被陈翟派来教他宫内礼仪的宦官折腾了一晚。
陈允听那宦官唾沫横飞地说来说去,在恭维皇上的一大堆马屁之间夹缝总结出要点:持稳笏板,低头垂目,一动不动。对于习惯了坐几个时辰钓鱼的小王爷来说,再轻松不过。
于是当夜,小王爷头一触到枕头,便毫无顾忌地美美睡去。
第二日清早醒来,小王爷便被侍女拖了去盘头发,睡眼惺忪之间,不看眼神,镜子里逐渐出现一个清爽严肃的少年模样。
官帽后面垂下来飘飞的帽带,黑发稳稳地盘与头顶,隐藏在高帽之下,黑色陈府外袍一披,陈允记着宦官的话,双手向前稳当当举起笏板,然后抬脚迈步。
众仆从都楞楞地呆了,这哪是他们认识的小王爷,这明明是真正的王爷继位人的样子。
小王爷神情严肃,稳步踏出门槛,走至也一身官服的父亲面前,陈翟看他这一身肃然,这一举手投足之间的安稳自如,终于是满意地点下了头。
进入朝堂,皇上高高坐在銮殿上方,陈允低头垂目,盯着笏板下面双手交叠的地方,和众臣一起跪地磕头,然后走于一侧站立。
陈允开始发呆。
大臣开始汇报农民田地赋税以及军队征粮的情况,然后是边界战况。
陈允想起自己昨天抓到的鱼儿还没烹。
接着有人提出,应该派驻更多军官去前线,完成一统江湖的大业。
皇帝应允。
陈允又开始发呆。
然后不知怎地,父亲的名字被人提起。
陈允情不自禁地抬头瞧向站他身边的爹。被他一把按了回去,于是又回到低头的姿势。
他父亲离开他身边,走入朝堂中间,下跪领命。
领什么命?
退朝!太监奸细的嗓音打断了陈允的疑问。
他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下了朝。
发生什么了?
爹一脸沉默地领着他回到了陈府,然后命令仆人们收拾东西。他看到二姐跟着父亲进了书房,很久以后才出来,陈离见到他竟像没看见般,转身回了自己的闺房。
陈允接着走进父亲在的书房,聆听父亲给他的教诲,无非是一些听夫子话,好好用功的老生常谈。
“还有,最重要的,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爹的手掌放在阿允头上,极尽慈祥地捋了捋。
这一句话,陈允听懂了,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
陈翟,阿允的爹,王爷,要去边关,做将领带兵打仗了。
没人再记起那两条鱼。府中兵荒马乱了一阵子,制备军资和打点其余一切。
三天过后,一身戎装的陈翟在门口和妻儿告别。吻了妻子江氏,抱了女儿陈离,然后走向陈允。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陈允看着父亲渐渐远离的背影,哭了起来。
爹对他说,“你钓的鱼,味道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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