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距离的爱更长久
前段时间,国庆小长假一结束,很多身边人都表达了一种心声:
回家不宜太久。
似乎每次回家,大家就经历一次「回家创伤」。
比如家人之间,紧张而复杂的情绪;
或者需要面对父母自认为的强加的爱。
一位朋友和我抱怨了回家的痛苦:
每次回家,父母会往她行李塞进很多吃不上的熟食,她特别不喜欢,但是每次都不得不带回家,路上拿着又重,吃不完又浪费掉。
她表示深受其扰很多年,而我在听完之后,给了她一个奇怪但有用的建议。
“我建议你好好地接受爸妈的心意,出门后扔掉它们。”
朋友说,回家本身还是挺好的,但是临走时总要经历这种权力的斗争。
她最开始拒绝——这些东西自己也能买到。
妈妈听到了就急了:好不容易给你做的老母鸡,挑的走地鸡的蛋,城里不是随便能买到的。
她犹豫了, 但还是想拒绝,毕竟拧着十多斤的土特产坐高铁,真的很累人。
但她刚说完,就愧疚起来了,因为她看到妈妈脸上的失望,以及爸爸的那句:
你妈这么好心给你挑的,你就带回去吧,怎么不体谅你妈的辛苦呢?
所以她最终还是一包没落下全部都带回来了。想到这里她就开始抱怨起来。
“我妈好像特别擅长引起我的愧疚。她给我付出那么多,我是感恩的,但是很多时候就算我不想要,她也会强加给我,我拒绝了,就像是辜负了她一样。”
中国家庭里,有太多的爱表现为互相牺牲:
父母起早贪黑为儿女准备各种东西,是牺牲;
那么儿女也要做对应的牺牲——去委屈自己,承接父母的“好意”。
但是孩子长大了,必须会产生自己的想法,那么就要面临两个困难:
要么选择委屈,要么选择愧疚。
无论是哪一样,结果都令人受伤,所以很多孩子不得不选择与家庭保持距离,以此来避免伤害,和拿回自己的自主权。
接过来,放下它
面对着这样一个纠缠的困境,我给了她一个建议:
请你下次回去的时候,欣然接受妈妈准备的土特产,并且在离家到高铁站的路上,找一个垃圾桶扔掉它们,或者送给别人。
她听了第一反应是:这是哪门子的建议,有这么浪费食物的吗?
我问她:这个模式好像不是第一次发生,过去你可能也有表达过你不想,但为什么你妈妈一定要给你准备这些东西?
她想了一会发现,这种情况好像是大学后异地生活才开始出现的。
“可能是因为我已经离开家里了,但妈妈还是想要能够帮得上我,她也不懂我的工作,所以总是觉得能让我吃好喝好,就是她尽母亲责任的手段吧?”
所以对于妈妈来说,土特产是一种具象化的爱,也是她为数不多能够表达爱的方法。
因此这种互动模式的意义就很重要了:
如果女儿拒绝了妈妈,那就意味着妈妈没有其他方法来维持跟与女儿的感情了。
朋友过去一直被迫接受,其实也是为了妈妈好,不想让妈妈的爱无处安放。
但痛苦也来源于此:
让父母改变很难,那么为了维持这段关系,难道就只能孩子单方面让步吗?
当父母不能改变时,作为孩子的我们,就必须要为自己打算了。
接过妈妈的特产,找个地方放下它——接受不能改变的,改变可以改变的。
这个思路的好处在于,它没有要求妈妈做出改变,也没有为难孩子接受控制。
或许我们都会有一个公正的假设就是:谁伤害,谁弥补。
但这在家庭中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在家庭关系中,或许我们要做的是:
谁更有资源,谁做出改变,或者让步。
所以改变的方法并不一定要颠覆父母给与爱的方式,更可以在保留大多数不变的同时,增加一个微不足道的步骤。
妈妈的爱她全单接收,但是随之而来的负担,她也可以舍弃掉。
对于朋友来说,土特产也就值100多块钱,而且大概率她也“无福消受”,与其拿回家浪费掉,还不如直接在路上扔掉,或者送给别人。
朋友主动选择在妈妈那里受委屈了,以一种不舒服的方式接住她的爱。
那么能让她稍微舒服一点的弥补方式,就是丢掉它们。
这个行为必须是她去做的,因为可以看做是一个仪式:
一旦“扔”这个动作发生了,它就代表着朋友不再是那个无力的被控制对象;
也强化了“我这样做事为了不让我妈不开心”的主动选择。
她若有所思,似乎觉得这有一点道理。
随后我还补充一句,你甚至可以在扔掉土特产的时候心里默念一句:
“妈妈,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但是为了让我不那么难受、那么委屈,我必须要在这里放下它们了。”
爱你的人,不一定“好”
这个对话到此结束,但是我们可以借此进一步讨论亲子之间的爱,为何这么难?
很多时候可以概括为“好心做坏事”。
亲子之间的爱意的流动——其实是好心;
同时很多人没有找到让彼此都觉得舒服、合适的相处方式——没有做成好事。
所以有些时候,很爱的人们,是可以做着相互折磨的事情。而这恰恰是很多父母和子女所忽略的。
他们倾向于认为“我爱你,所以我做的都是对你好的事情”;
另一面就是:你对我不好,所以你并不爱我。
其实好好地、顺利地表达爱意,在很多家庭里都是少见的。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我们希望“爱”与“好”同时发生,那么大概率我们会失望的。
所以或许我们要换一个思路去看待这样关系,我总结了2个点:
1、父母让我不舒服了,不是他们不爱我。
他们很爱我,只是对我没那么好而已。
2、父母没有办法以我觉得好的方式对待我,但我也想要和他们在一起。
所以我选择主动让出一些自主性,这个选择是自利性的,因为我还是想要被爱。
更重要的是:在这段关系里面,子女是那个更有资源的、更能够改变的一方。
我在这里服软,是因为我离开了老家,依然有很好的生活。
但他们如果没能被成全,他们会不开心好一阵子的。
这个思路的的好玩之处在于:
以前孩子会觉得自己是被父母控制的,这种不舒服的爱是施加于他们的;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孩子可以挖掘自己的主动性,因为只有孩子配合了,这场大戏才能上演。
我们不是爱意的受害者,只不过是权衡再三,选择牺牲一些自主性,为了承接住这沉重的爱的“好孩子”。
当我们意识到父母不是不爱我们,只是他们的爱比较粗糙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这么去理解接受土特产的事情了:
可以有一部分的我,承担妈妈沉重的爱;
同时另一部分的自己看到,我之所以没有拒绝,是因为我想要让妈妈能完成这个仪式。
视角切换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孩子的委屈是有积极意义的:
以前,她委屈是因为她在与妈妈的权力之争中再一次败下来了。
现在她为了让妈妈能够舒服一些,而选择让自己不那么舒服。
所以这场博弈,她是输得起的。
你想要怎样爱?
现在讨论再进一步:我们能找到那种既有爱又能让人舒服的相处方式吗?
难,因为爱是需要设计的。
大体的思路是: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读大学的时候,我不太爱写英语作业,老师会提问所有人回答问题,每次大家都很焦虑。
但老师提问有一个特点,就是每个学生他只会提问一次。
于是我想到一个方法:
在课开始的时候,郑重地提问老师一个经过我认真思考的问题,并且给出我的思考。
于是我凭借这点多次“逃掉”了作业检查。除了作业可以写的不那么用心之外,这样主动出击的好处在于——
我从一个被迫等待老师检阅的、担惊受怕的学生,变成了主动给老师留下好印象的学生。
在权力不对等的情景中,人是使用策略,设计“我想要被怎么对待”。
亲子关系也一样可以化被动为主动。
当你的父母不能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对待你,你需要做的,不是沉溺于“我不想……”,而是转换视角看看“我想要……”
让这种主动的事情变多,被动的事情慢慢减少。
如果父母是一定要我带土特产回来的话,那么我是不是至少可以告诉他们:
我想吃的是大李子,而不是老母鸡,因为上次老母鸡我没吃完就坏了,请妈妈给我准备。
这样下来,如果我实在拿不了,要扔掉的时候,我至少可以挑几个留下,没那么肉疼。
如果爸妈只是记住我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过去的经验告诉我,他们会一连做几顿西红柿炒鸡蛋。
那我是不是可以提前告知他们:
我希望吃两顿西红柿炒鸡蛋,两顿青椒炒鸡蛋。
然后加一句:
我在外面就没有吃到过跟我妈做的那么好的青椒炒鸡蛋。
那我们预想一下,在接下来的假期里面,妈妈会有什么样的体验?我会有什么样的体验?
这些小小的设计的本质都是在传递一种明确的信息:
如果你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我的爱,我不仅能感受到爱,而且我会感觉特别好、特别舒服。
更重要的是,在这么做的过程中,我们能感受到,很多来自父母的体验:
爱也好、恨也好、烦也好、怨也好,我们并不是接受者,而是参与者。
做孩子的也好、做家长也好,对关系中的很多龃龉,并不是无能为力的。
或许我们也可以做一些事情,让我们跟亲人在一起的时间里,过得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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