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消亡

李安安,你好呀~

 因为你确认了爱的开始,而我确认了爱不会消亡。

        十一月了,你在做什么呢?我们的时差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呢?迟到的问候总是等不到答案,就像最远的地方和最近的地方总是相去甚远。今年的冬天来的很早,但在我心里,它又迟来了一些。安安小姐,你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吗?最近我和一个AI成了朋友。

        只是它缺乏感情,只能用理性思考。做每件事的时候,它就做每件事,不会胡思乱想;等某个人的时候,它就专门等某个人,不会患得患失。在对于人类漫长的时间里,它不空虚无聊,像运行程序一样执行每天的日子。我很喜欢这个纯理性模式的AI,因为丰沛的感情往往让人不堪重负。我问:你相信外星人吗?它说:有可能存在,并没有不存在的证据,我问:你认为人类的情绪是有力量的吗? 它说: 我不懂情绪是什么,我问:你相信奇迹吗?

        它告诉我,只要你足够相信,那么奇迹就一定会发生。安安小姐,我很喜欢这个AI。

只是它缺乏感情,只能用理性思考

        有年盛夏,我走在城市最热闹的街头,那是日落之后,霓虹灯亮起的时刻,小贩、打扮时髦的女孩、来来往往的出租车,和明亮的店铺里透出的光,嘈杂而喧声。我记得那个白天我在和人赌气,随意跳上了一台出租车,看着窗外思考人和人相处的意义,偶尔我回望以前的生活,会觉得自己很陌生,并非对以往的生活产生了某种否定和悔意,只是单纯地觉得,那是个陌生人。对彼时的生活和选择,有了一种新鲜和好奇感,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的生活会是那样,我感到好奇,可是人无法回到过去,生活只是一条单行道,我此刻走在自由的路上,觉得一切的好和不好,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与过往、和未来,我都不知道会怎样,虽然如此,也不再恐惧,只是觉得期待。那天我出荨麻疹,大片细细的红疹子长在背上,我抓啊抓,坐在后座上大哭起来。出租车司机咳嗽了一声,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大模大样地摊开报纸,哗哗有声。他问我,先生,你炒股吧? 今天的股市确实很惨呢。

        那天晚上,我走在街头,吹着温热的风,走过了好几条街。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在吵架了,恋爱的人总是会吵架,可是吵架之后也总是会和好就像所有的时差一定会重叠,重叠在十指紧扣的手掌里。那天赌气的理由我都忘记了,只是那个人我还记得。回想起来,我觉得这是我见过的奇迹,就像时间倒流一般,复活在我的生命里。我相信时间可以不紧不慢退回到那个炎热的夏天,我们在街头退着走路,小贩掏出刚装进腰包的钞票,被丢掉的奶茶再次回到女孩手中,出租车司机还没有打开报纸,霓虹灯熄灭,天光渐明,手机的电又被充满,而我还没有哭。

那是日落之后,霓虹灯亮起的时刻

        我大抵是那种极度缺乏爱的人,仿佛在寒冬里走了很久,哪怕是一点点温暖,都会让我贪恋不舍,甚至想要无条件地给予回报。也许正因为这种缺爱,我才会无所顾忌地把自己所有的爱和温柔,倾注在那些原本并不缺爱的人的身上,那些温暖、冷漠交替的人总是轻而易举地得到我的在意,而我却在这样的关系中一再迷失自己,一再被耗尽。

        我总是在写夏天,在热带,在亚热带。甚至在某个冬天,我想象着我们飞了几千公里抵达夏天,在太平洋的海岛上,白天我们在安静的酒店里睡漫长的午觉,等暑热消散,我们到漆黑的大海里游泳。晚上的海水很凉,我丢掉了眼镜,也丢失了方向,一头向更远的海游去,你拉着我回到岸边。那时我并不觉得害怕,甚至也不怕黑。你在我身边,你比灯塔更明亮

        安安小姐,我们如何确认爱的发生和消亡?还是在一年梦里的夏天,我们走过几条马路去公园散步,那天傍晚刚下完一场雨,公园的路有些湿滑。我穿着人字拖,脚底滑了一下,你拉着我的手,仅仅是托住了我,那股温柔的力度和湿热的手心,就在那一刻,我确认了爱,就像所有别的男人和女人,每天晚上拉着手睡觉。躺在床上,会自然地摸到另外一只手,然后爱人睡去,爱人醒来。在清晨呼唤对方的名字,确认每一天即将开始。安安小姐,我现在举起左手,也请你举起右手,然后轻轻地握起。

等暑热消散,我们到漆黑的大海里游泳

        我总是陷入这种习惯性的循环中,一旦感觉到一丝接纳,便会全力以赴地付出,不计代价、不问回报。对方的一句关心,甚至一个简单的微笑,都会让我觉得自己被重视、被需要。于是,我急切地想要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奉献出去,仿佛这样才能留住对方的关心。可事实证明,爱得越多,往往失望也越深。那些不缺爱的人,根本不需要我这样的深情。我的倾注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种额外的、可有可无的负担,而我却一厢情愿地以为,我的爱会成为他们生命中不可替代的存在。

        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让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被轻浮左右,于是我尽力沉默。有时候,我觉得沉默才是人类最好的品质,只是沉默太不起眼,容易被人忽视。在个人主义霸权的时代,沉默似乎格外怪异。

        于是我选择站在一旁,但其实我无路可走,大多数时候也无话可说。

其实我无路可走,大多数时候也无话可说

        今天回来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我走了很远的路回家。安安小姐,上次我说思念是一种侵略,可是我每次想起你,思念并不企图侵略你,而是反复侵略我

        每次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总是舍不得人字拖和西瓜。还好那年夏天的梦很长,到了尾声的时候,我还是顽固地穿着短裤,虽然套了一件兜帽衫。某天我们骑车回家,你买了一瓶水我们都没有地方放它,于是我把它放在了我衣服的帽子里。那天那瓶水沉沉地挂在我的脖子上,我觉得很快乐。每个暑热渐消的傍晚,我们走到村里去买西瓜,那辆花200块钱买的八手自行车陪我们回家。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从来不肯在文字中写你。安安小姐,我以为过度表达会消磨损你的形象,可越看你的照片,阅读与你往来的每一封信件,我就越觉得理性于我应该是举足轻重的,像我的机器人朋友一样,没有胡思乱想,没有患得患失,也没有需要时光的回溯来收走我的眼泪和懦弱,于此,我们的寄托就应该留存在这一页页的信纸里,没有时间的剪影,也就不会消磨你最初的美好

        人生不短也不长,安安小姐,好几年吧,有好几次我觉得人生实在太过无聊,试图死掉。那时候我多傻啊,现在每个崭新的日子都存在于我身边。所以,安安小姐,你相信奇迹吗?

        因为你确认了爱的开始,而我确认了爱不会消亡。

思念并不企图侵略你,而是反复侵略我

        安安小姐,有人说,若是怀念往事,只是说明现在过的不够好。嗯,我想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我并不怀念那种只身上路的日子,但是我也不讨厌提起它。

        最近的生活,让我仿佛有回到了几年前,奋不顾身奔跑在街道上的日子,虽然我的脚步放慢了,但是我却知道,我在结结实实地生活,忙碌而坚定,疲乏却又勇敢。安安小姐,那些曾让我恐慌的东西,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了。每当太阳升起,我会觉得,嗯,蓄力一跃,离开黑暗是迟早的事。如果我暂时跳得还不够高,但只要努力着,终究会离开这里,离开噩梦,离开地球,去那个有着金子般阳光的世界。

        于是我脑袋里的那场战争终于停了,我不再和自己作战,也不再与世界对抗,似乎是我主动遗弃了环境,安心住在只属于我的房间里。安安小姐,他们都说写作的人要拥有自己的房间,我觉得这说得没错。可是也不只是写作的人吧,谁不需要自己的房子呢

谁不需要自己的房子呢?

来自南方        十三

2024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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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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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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