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丨希望的萤光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已经敲响，教学楼里的灯一盏一盏熄灭了。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没有月亮，连星星也没有。不大一会儿，整个校园便坠入一片静寂中。

等大家陆续离开，他才最后一个走出教室。锁了门，摸索着来到五楼，他开始费力地往窗台上爬。十二岁那年做了脑瘤手术以后，他的右手与右脚就不太听他自己指挥了。爬窗台让他颇费了一些周章，裤子划开一道大口子，腿也磨破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黏糊糊的血正顺着他的裤管往下流。

终于，他翻过窗台来到五楼的阳台上，此时的他早已精疲力竭。他坐在阳台的边缘，哆哆嗦嗦点燃一根烟，痛苦的想起这几年落在他身上的灾难。手术台上冰冷眩目的灯光，麻醉以后如同死亡一般毫无知觉的睡眠，留在脖颈上方狰狞丑陋的刀口……然而这一切都不算什么，最让他难过的是父母那日渐冷漠、疲倦的眼神。那眼神告诉他，他们对他已经没有希望了。是啊，别的孩子能够在足球场上飞奔，而自己却连上一阶楼梯都很困难，如何能够承担起光宗耀祖的责任？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他想到自己预谋已久的计划，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等抽完这根烟，只需纵身一跳，所有的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是谁，谁在上面？”楼下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他低头望向楼下黑魆魆的甬路，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您在上面干吗？”女孩继续提问。他怔了一会儿，才嗫嚅道：“我在……我在捉萤火虫呢！”“您真逗！这黑灯瞎火的，哪来的萤火虫？”女孩咯咯地笑起来，她的笑声很迷人。“只要是心里有亮光，就能找到萤火虫。”他回答。这样的答案，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女孩在黑暗中想了一会儿，说：“您说得真好！是的，只要心里有亮光，就一定能够找到萤火虫，您是一个乐观的人。”听到女孩用“乐观”来形容自己，他觉得很讽刺。“您长得帅吗？天太黑了，我看不清您的脸。”女孩突然问。“不帅，怎么了？”“那还好！”女孩又咯咯地笑起来，“像您这么有情调的人，如果长得太帅了，我怕自己会不小心喜欢上您。”“那不会。我很丑，丑到让你无法想象。”他如实说。“我是高三九班的刘琳琳，您是几班的，叫什么名字？”女孩问。女孩的问话如同被黑暗吞没了一般，空荡荡地飘着，很久没有得到回应。女孩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终于决定离开了，她也许是回教室取一本辅导书去了。女孩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正躲在阳台的角落里默默抽泣。不知为什么，女孩和他的对话让他重新鼓起了活下来的勇气。也许正像他自己所说的，他的心里还有亮光微存吧！

多年以后，他已经成为体育频道一名出色的足球解说人。在他应聘的时候，也曾因为身体原因遭受歧视，但最终他凭借渊博的足球知识打动了体育部主任。主任力排众议：“我们要用的是他的智慧与口才，我们并不需要一个手脚健全，能在足球场上奔跑的运动员。”

那年冬天，他荣归故里。在县城的小火车站，他提着行李步履蹒跚地走在落满雪花的月台上。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先生，看样子您好像不太方便，如果可以的话，我来帮您提行李吧！”他扭过头，再次看到了她的容颜，眼睛刹那间湿润了。她正是当年在漆黑的夜晚与他隔空对话的女孩，还是齐耳的短发，还是一笑就弯成月牙儿形状的眼睛，还是如同紫罗兰花瓣一样芬芳的笑脸，只是比当年更成熟、更端庄了。那个夜晚以后，他曾无数次躲在校园的角落里偷偷凝望这个叫刘琳琳的女孩，她的一颦一笑，早已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您怎么哭了？”她被他的眼泪吓得手足无措，“您不要伤心。我知道您身体不那么完美，但是我高中时代的一个朋友对我说过，只要心里面有亮光，生活就一定会有希望。”他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由衷地笑了。他一瘸一拐地与她并肩走在飘雪的月台上，他问：“你认识我吗？”她转过头认真地盯住他的面孔，看了一阵，之后说：“不认识，我们见过面吗？”他点点头，说：“我们肯定见过面。我觉得我们很熟悉，像认识了很久、很久的老朋友一样。”

在一档名人访谈节目中，主持人问他：“众所周知，您在一次不成功的手术里，右手与右脚落下了残疾。那么，是什么原因，让您选择成为一名足球解说员，而且做到今天这么成功呢？”他面对电视镜头，想起了那个打算轻生的夜晚，也想起了与女孩并肩走在家乡小站月台上的时光。他平静地回答：“我并非坚强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一个女孩，我恐怕早已放弃了残缺的生命。是那个女孩对我说，只要心里有亮光，即使是微弱的萤光，那么我们的生活也便没有那么糟。”“一个女孩？”主持人好奇地问，“这个女孩是你的爱人吗？”“不，不是，我很希望是，可她并不知道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