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通俗白话《水浒传》第三十二回 (下)

第三十二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下)

  陪同宋江的亲随慌忙跑回来报告花荣。花荣听罢大惊,连忙写了一封信,差两人能干亲随去刘知寨哪里取人。亲随带着信急忙来到刘知寨寨门前。把门军士进去禀报道:“花知寨差人在门前送信。”刘高叫送信人进厅。那亲随将信呈上,刘高拆开封皮读道:

  “花荣拜上僚兄相公座前:所有薄亲刘丈,近日从济州来,因看灯火,误犯尊威,万乞请恕放免,自当造谢。草字不恭,烦乞照察。不宣。”

  刘高看了大怒,把信撕得粉碎,大骂道:“花荣这家伙无礼!你是朝廷命官,却与强贼私通,还来瞒我。这贼已招供自己是郓城县张三,你为何说是刘丈?俺可不是你所能糊弄的!你写他姓刘,和我同姓,那样我就能放了他?”喝令左右把送信人推了出去。

  那亲随被赶出寨门,急忙归来,禀告了花荣送信的经过。花荣听了,暗自叫苦:“苦了哥哥!快备我的马来!”花荣披挂整齐,拴束了弓箭,提枪上马,带了三四十名军士,都持枪握棒,直奔刘高寨里来。

  刘高寨上把门军人见花荣带人来的势头不对,哪里敢拦挡?都吃惊不已,四下散开了。花荣直奔厅前下了马,手中拿着枪,那三四十军人,都排列在厅前。花荣喊道:“请刘知寨说话。”刘高听了,惊得魂飞魄散,惧怕花荣是个武官,哪敢出来相见。花荣见刘高不出来,在厅前站等了一会儿,见刘高不出来,也不应答,便喝叫左右去两边耳房里搜人。那三四十军士一齐去搜,不一会儿便从廊下耳房里找到了宋江,只见宋江被用麻绳高吊在屋梁上,又用铁索锁着,两腿被打得皮开肉绽。几个军士便把绳索割断,铁锁打开,救出宋江。花荣叫军士先送宋江回家去,自己上了马,提枪在手,嘴里喊话道:“刘知寨,你即便是个正知寨,又能把我花荣怎样!谁家没个亲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一个表兄,直接被捉在家里,强认做贼。好欺负人!明日再和你说话!”花荣带了众人回到寨里来看视宋江。

  刘知寨见花荣把人救走了,急忙点起一二百人,也叫喊着来花荣寨里夺人。那二百人中有新提拔起来的两人教头。为首的教头虽然枪刀也算了得,但终究不及花荣武艺,却又不敢不服从刘高,只得带领众人奔花荣寨里来。把门军士进去报告花荣。此时天色还不是太明亮,那二百来人拥在寨门口,谁也不敢先进去,都惧怕花荣武艺了得。一直等到天色大亮了,才看见两扇大寨门并没关,而且花知寨还在正厅上坐着,左手挽着弓,右手搭着箭。众人都拥在门前不敢进入,花荣竖起弓,大喝道:“你们这些军士难道不知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刘高差你们来,休要替他出力。那两人新提拔的教头,还未见过花知寨的武艺,今日先让你们众人眼看花知寨弓箭使得如何,然后你们这些人中有不怕的,仍要替刘高出力的,就进来。看我先射大门上左边门神手里的骨朵头!”骨朵头是一种打击类兵器,其头部呈蒜头形或瓜形。说罢,花荣拽满弓,搭上箭,喝声:“着!”正射中门神手里的骨朵头。众人看了,都大吃一惊。花荣又取出第二支箭,大喊道:“你们众人,再看我这第二支箭,要射右边门神的头盔上朱缨。”说着,“飕”的一声又射出一箭,不偏不斜,正中缨头上。那两枝箭射定在两扇门上。花荣再取第三只箭,喝道:“你们众人看我第三支箭,要射你们队伍里穿白色衣服的教头心窝。”那教头不禁惊叫声:“哎呀!”转身先跑。众人惊叫着,慌忙一齐逃走了。

  花荣冷冷一笑,叫军士关上寨门,来到后堂看宋江。花荣说道:“小弟误了哥哥,受此之苦。”宋江答道:“我倒不妨,只恐刘高那家伙不肯和你干休。我们也要商议个长久之策。”花荣道:“小弟宁舍了这道官诰,也要和那家伙理论。”宋江连连摇头叹息道:“不想那妇人将恩作怨,叫丈夫打我这一顿。我本想说出真名姓来,又怕杀阎婆惜的事情暴露,因此只推说是郓城客人张三。没成想刘高无礼,把我当做郓城虎张三,要押送到州府去,还用囚车装我。要当做清风山贼首,顷刻间便要被一刀一剐。不是贤弟赶来力救,我便有铜唇铁舌,也和他们分辩不清。”花荣道:“小弟一直想他是读书人,一定会念及同姓之亲,因此把哥哥写成了‘刘丈’,不想他那么没些人情。如今既然已经把哥哥救回了家,慢慢再想办法。”宋江道:“贤弟差矣。既然仗你威势把我救了回来。凡事要三思。自古道:‘吃饭防噎,行路防跌。’他被你公然抢走了人,气急之下使人来抢,又被你一吓,都散去了,我想他肯定不会干休。必然要上报文书告你。今晚我先上清风山去躲避,你明日好和他胡搅分辨,终久只是官府内部文武不和互殴的琐事。我若再被他抓出去,你和他便分辩不过去了!”花荣道:“小弟只是一勇之夫,却无兄长的高明远见。只恐兄长伤重,走不动。”宋江道:“不妨。事情紧急,难以耽搁,我自己慢慢走到山下就行。”当天敷贴了膏药,吃了些酒肉,把包裹都寄存在花荣处。黄昏时分,让两人军士送宋江出了栅外。宋江自己连夜下山。

  刘知寨派去的军士一个个都分散回到寨里来,纷纷对刘知寨说道:“花知寨十分英勇了得,谁敢去近前挡他的弓箭!”两人教头也说:“中他一箭,射个透明窟窿,都去不得。”刘高这人终究是个文官,心肠狠毒,有些算计。刘高听了众人所言,心里暗自寻思:“这人被他这一夺去,必然连夜放他上清风山去了,明日却来和我胡搅。即便争执到上司哪里,也只是文武不和,互相斗殴,我又如何能奈何得了他?我今夜差二三十个军士,去五路处路口等候。倘若天幸捉着那张三,押回来先悄悄关在家里。暗地使人连夜去州府报告,让州府派军官下来提取。顺便和花荣一起抓了,设法把他俩性命都害了。那时我独霸这清风寨,省得受那家伙的气。”当晚点了二十余人,各执枪棒,连夜去了五路处路口。

  约莫有晚上十点的时候,去五路处路口守候的军士押着被反绑双臂的宋江回来了。刘知寨见了,大喜道:“不出我之所料!先给我囚在后院里,不要再让其他一个人得知。”然后,连夜写了封申状,即向上级陈述事实的文书,差了两人心腹,星夜去青州府呈报。

  次日,花荣以为宋江上清风山去了,闲坐在家,心想:“我看他刘高能怎的!”竟不去主动找刘高理论。刘高也装作不知。两下都不主动搭理对方。

  这天早上,青州府知府正值升厅公座。那知府复姓慕容,双名彦达,是当今天子徽宗的慕容贵妃之兄。倚托妹子的身份地位,在青州横行,残害良民,欺骗蒙蔽同僚,无所不为。正要回衙吃早饭,只见左右公差接到刘知寨申状,飞报贼情公事。接过文书看完,吃了一惊,便道:“花荣是功臣之子,怎么会勾结清风山强贼?这罪行非小,未知虚实。”便传唤本州兵马都监来到厅上,安排他去走一遭。原来那个都监姓黄,名信。因为他武艺高强,威镇青州,因此送他绰号镇三山。青州地面所管辖的有三座凶险的山:第一座便是清风山,第二座便是二龙山,第三座便是桃花山。这三座山上都是强人草寇出没的地方。黄信却自夸要捉尽三处人马,因此被称镇三山。这兵马都监黄信如此打扮:

  相貌端方如虎豹,身躯长大似蛟龙。

  平生惯使丧门剑,威震三山立大功。

  黄信上厅来,领了知府的钧旨,出来点起五十个壮健军士,披挂衣甲,上马擎着那口丧门剑,连夜赶往清风寨来。

  到了刘高寨门前下马。刘知寨出来迎接,请到后堂,叙礼罢,安排酒食款待,并犒赏军士。然后,从后面提出宋江来,给黄信看。黄信道:“这个不必问了。连夜安排囚车,把这家伙装在里面。”还把宋江头上蒙上块齐额的红绸。插一个纸旗,上面写着“清风山贼首郓城虎张三”。宋江哪里敢分辩,只得由他们折腾。黄信又问刘高:“你捉住张三,花荣知不知道?”刘高顿了一下说:“小官夜里二更捉的,悄悄藏在家里。花荣以为他走脱了,安坐在家。”黄信道:“既然这样,就容易办了。明早安排一桌羊酒宴,在大寨里公厅上摆着,提前四下埋伏好二三十人预备着。我亲自去花荣家请他来,就推说:‘慕容知府听说你们文武不和,因此特差我来置酒劝谕。’把他骗到公厅后,看我掷杯为号,就下手擒住他,与张三一同押往州府去。此计如何?”刘高连连喝彩:“还是相公高见!此计大妙!如同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当夜定好了计策。

  次日天晓,刘高先去大寨左右两边帐幕里埋伏好军士,厅上摆好酒食。早饭前后,黄信上了马,只带三两人从人,来到花荣寨前。守门军士进去传报,花荣问道:“来做什么?”军士答道:“只说让禀报:黄都监特来探望。”花荣听罢,便出来迎接。黄信见了,连忙下马。花荣上前请至厅上,叙礼罢,便问道:“都监相公到此有何公干?”黄信道:“下官蒙知府差派:因为你们清风寨内文武官僚不和,不知为何缘由。知府诚恐二位因私仇而误公事,特差黄某带来羊酒,与你二位讲和。已安排在大寨公厅上,请足下这就上马同往。”花荣笑道:“花荣如何敢欺瞒刘高,他又是个正知寨。只是他几次要寻找花荣的过失,不想惊动知府,有劳都监下临草寨,花荣如何以报?”黄信附耳低言道:“其实知府只为足下一人。倘若有些需动用刀兵的事情,他是文官,能有何用?你就依着我行事。”花荣道;“深谢都监过爱。”黄信便邀花荣同出门口上马。花荣道:“还是先请都监少饮三杯再去。”黄信婉拒道:“待把过结说开了,我们再畅饮何妨。”花荣只得叫人备马。

  两人并马而行,一直来到大寨下了马。黄信携着花荣的手,同上公厅来。只见刘高已先在公厅上等候。三个人都相互拜见了。黄信叫取酒来,各自随从们已经先把各自主人骑的马牵出寨去,守门军士随后关闭了寨门,随从们都在寨门外歇马处等候。花荣不知是计,以为黄信只是一般武官,必无歹意。黄信端着一盏酒过来,先劝刘高道:“知府因为听说你们文武二官同僚不和,好生忧心,今日特委派黄信到此与你二公说和。还望二位以报答朝廷为重,以后有事,共同商议。”刘高答道:“刘高随不才,颇识些理法,让知府恩相如此挂心。我二人也无什么言语争执,这都是外人妄传。”黄信大笑道:“那好!”刘高饮过酒,黄信又斟第二杯酒,来劝花荣道:“刘知寨如此说了,想必是闲人妄传,果真如此,请饮一杯。”花荣接过酒干了。刘高拿来只台盏,即带托的杯子,斟了一杯酒,回敬黄信道:“劳动都监相公降临敝地,请满饮此怀。”黄信接过酒来,眼四下一看,把酒杯往地上一摔,只听得后堂喊声大起,两边帐幕里冲出三四十个壮健军士,一齐拥上,把花荣按倒在厅前。黄信喝道:“绑了!”花荣连声喊道:“我犯了何罪?”黄信大笑一声,喝道:“你还敢叫哩!你勾结清风山强贼一同背反朝廷,该当何罪?我念你往日交情,不去惊动捉拿你家中老小。”花荣厉声喊道:“那也得有个证据。”黄信道:“那就给你一个证据眼看,叫你当面见识真赃真贼,我不冤屈你。左右军士,给我把张三推上来。”没一会儿,一辆囚车从外面推进来,车上关着一个人,头上蒙一条红绸,插着一个纸旗。花荣定睛一看,竟然是宋江。宋江此时也看清了被绑的花荣,二人惊得目瞪口呆。黄信喝道:“这可不干我事,现有告发人刘高在此。”花荣回过神来,平静地说:“不妨,不妨,他是我的亲眷,郓城县人,你们要强赖他是贼,到上司哪里自有分辩。”黄信道:“你既然如此说,我就把你二人一起押回州府,自己去分辩。”便叫刘知寨点起一百寨兵护送。花荣对黄信说道:“都监骗我来,虽然捉住了我,即便到了朝廷,我和他还要分辩。请看在我和都监一样是武职官的面子上,不要脱去我身上的衣服,容我穿着衣服坐在囚车里。”黄信答应道:“这个容易,便依着你。就叫刘知寨和你一同去州府辩解明白,不要枉害人命。”说完,黄信与刘高都上了马,监押着两辆囚车,带着三四十军士,一百寨兵,簇拥着囚车,上路奔青州府而去。正是:生事事生君莫恕,害人人害汝休嗔。

  不知宋江和花荣被押送青州能否脱身,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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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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