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

早上，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叫醒，但我没有对此产生警惕，因为这声音几乎再寻常不过了，是一团草丝被风轻轻吹动的声音，又像是柴火被移动时发出的声响。它是那么亲切，是那么富有一种我向往的生活的滋味。我的记忆里这种声音就是我的日常生活当中的一个几乎注意不到的小声音，但是却导致了今天我的苏醒。

我明白，是时候起床去注射新的药物了。洗漱过后，来到那里，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我轻轻叹了口气，四下张望着，今天倒是我最喜欢的那种天气，没有太阳，但是光线很足，空气质量很不错，是我从小想象的那种海岸的清新感。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怀里挎着纸袋子，似乎刚刚买了什么东西过来这里注射了。她是我的同学，曾经穿搭时髦，打扮精致，可今天却看起来像个小区里随处可见的大妈，土气、随和又局促。仅仅一年没有见，她就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我不禁感叹起来，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和她打招呼。

“今天过来注射的人真多啊。不过对我来讲都无所谓了。”我直接说出我的想法，似乎她是和我一起来的，不需要让她注意到我就直接打开了话题。

“对啊。不过你……你是那个谁吧？”她认出了我。我点点头，我一点也不害怕见到她，因为我觉得我没有错，我真的比当时班上任何人都尽力了……我……

“多亏了政府的援助和兜底，你这样的人居然能一个人正常生活下去。”她虽然一副小区里大妈的样子，讲话却丝毫不留情面，而且那么平静，全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局促感。

我知道她这话的意思。我没有转过头去看她。只是这谈话似乎很难再进行下去。明天，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但暂时的狂欢似乎对我而言也已经失去了吸引力。我望着一片空白的天际，陷入了沉思。倒不如说是梦游。

“这么多天以来，我们都联系不上你！”她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我们的生活怎么样，对你而言没那么重要，但是你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转过身注视着她。她的嘴唇微微颤抖，面色苍白，情绪激动。

“已经过去了不是吗？这样的生活难道不可以吗？难道凭我们几个就妄图改变什么吗？”我反问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几乎流下泪来。

队伍往前挪动了不少距离，我也跟着走近了。大概再过一个钟头左右，就可以排到我了。

我意识到她无视队伍的秩序追了上来。“不要再做这种没用的事了。”

我喜欢看晚饭的时候家家炊烟飘上山的样子，似乎在和那些树作伴，可爱之极。还有往窗外望的时候，那些最顶上的树叶清扫着天空，一切都是和谐又悄无痕迹的，这就是自然。

我一般会把这种能真正与自然、与人相伴的生活叫做现实。而不是现在这样，虚无几乎贯穿了整个周围的世界。没人关心未来，没人关心当下，没人关心过去。甚至他们都丝毫不在乎自己。

或许，我所处的这个时候也不能称为“现在”。曾经一次又一次，遗憾淹没了我，我几乎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陷入沉睡。下一次醒来时，灾难已经发生了没有都要重新确认。这一次也相当不恰当。我竟然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年！最开始的时候，每天早晨醒来，我都希望我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甚至干脆回到那段田园生活里面。我用心体谅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现实”对于他们来说沉重而难以捉摸，可是属于我的“现实”又在哪里呢？渐渐地，我开始对明天不抱希望，我逐渐融入这个环境里，每天都做一些自己丝毫不在乎的事，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

今天的事，稍微超出了我的预料。那个同学，我过去的伙伴之一。叫醒我的不是她，我第一个唤醒的也不是她，她凭什么还不死心？

回忆了这么多事，有必要说明一下我的情况。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在一间并不大的采光不大好的屋子里面。

“明明有床，为什么让我躺地板？”没想到我的第一句话惹怒了她，她像是踢垃圾桶一样轻轻踢了我一脚。

“我对你的情况已经了解充分了。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你瞒不了所有人。”

“我瞒着什么了？”

“当初，你不应该沉睡不醒。但是你的焦虑，我也能体会到。你找不到一个相信你的人，找不到自己的同伴。但最后整个班级都成功被你拖下水了。

我试图探问她的想法:“对你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起初是好事。因为我们看到了希望，而且，大家团结一心的样子也特别好……特别好……”她开始有点语无伦次了。

“可是失败似乎是被我们习以为常的。但还不至于……不至于这样……你却放弃了这一切，你不感到羞愧吗？”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个人的失败在我醒来的一瞬间就确定了。”我不惜一切道出我的心声，因为她似乎连我的身份也猜到了。

“你个人是失败了。可我们还等在这里。不要那么自私，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她责备起我来。

“自私？”我几乎想要逃出房间去，我感到窒息，让我……让我再次沉睡吧。我需要休息，需要休息来应对新的现实。

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摸上了门把手。“既然你都知道得很清楚了，那我也告诉你吧，我在等待下一次醒来。”我向她解释道。

“要是你永远等不到那个时候呢？你会什么时候死呢？和我们一样吗？还是这个世界先完蛋？”她问道。

我背对着她，面容几近扭曲。我知道，在这里情绪崩溃也没有用。因为这是不知道多少次了。我只想要回到属于我的现实。

我打开房间的门，窗外一阵白光透进来。我瞪大了双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