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米酒

几勺自家酿的米酒，米中带些汤汁，兑上新烧开的水，撒上一把白糖，一碗简易的冲米酒，便做好了。如此这般的米酒，碗里可以看到大块大块的米团，带着勺子舀过的形状，半是米粒半是腐乳般，泡在汤中，周围晕开一圈圈白茫茫的水痕。

记忆里的米酒，总是这般粗犷。闻着带些许辛辣，似乎也有些苦涩。这是三天朝上的酒，颜色已经微微泛些橙黄，若是过了七天，还会有点冲眼睛，非常的苦，且有些辣，可姥爷总爱这么喝它，尤其是时间长的米酒。

依稀记得有好几年的暑假的中午，我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新白娘子传奇》，姥爷从外面进来，拿一只大搪瓷碗，用一把锡勺舀了很下米酒，还端起米酒盆子倒点儿米酒汤儿，抓来一大把白糖放上去，再拿来大大的暖瓶，拔开瓶盖，让白烟伴着水冲进了米酒中。然后他搅和搅和，端起来，就是一大口下口里，停顿几秒后，端起碗来，咕嘟咕嘟几下，便没有了酒水。然后便是勺子和碗的一阵忙碌。

从前的我也会去喝些冲来的米酒，因为姥爷常问我喝不喝，我会有些馋。但我只限于刚做好头两天的米酒，因它闻起来有些甜香，刚刚开始出酒水的米，还没有碎掉，用白瓷小勺轻轻一按，米粒会融化在那酒水里，渐渐消失了形状，直接放进嘴里，也是甜甜的，若是放了糖，那甜香更是诱人。

童年里吃糖，总是不怎么收的住，小小一碗米酒，糖啊，总要堆成一座小山。但也曾好奇过，姥爷的新米酒，明明很甜，不加水，那浓郁的滋味，不也很美吗？姥爷却总要冲了水才去喝它。

很多年以后，我和朋友去西塘游玩，见到了当地一种特别的米酒。和小小的汤圆盛在在一起，米粒之间分的很开，酒汤上，还撒着一圈小小的，黄澄澄的桂花。它还有个很美的名字，桂花酒酿。

精致的米酒，带着江南的娟秀，就这么水灵灵的，迷倒了当年二十多岁的我们，一勺接着一勺的吃着，还追忆念叨了几年。

后来，再遇着米酒，是在月子里，母亲说米酒下奶，细心的教着婆婆为我做米酒，煮米酒鸡蛋汤。还是自家味道的米酒水烧开了放米酒，再烧开了，打鸡蛋。简单而质朴的烹饪，初喝来，我还是蛮喜欢的。

可婆婆连着一个多月每天晚上睡前，总为我端来。喝着喝着，我便喝到了鸡蛋的腥气。掐着鼻子，便将它偷偷喂了马桶。

米酒，开始成为梦噩。许多年都不再尝试。

因着工作缘由，几乎每年秋冬，我有段时间需要教学生们做米酒。起初我也就只是带他们做，但有一次，一个孩子端来了一份米酒，许是保存不当，已经在米酒表面，长出了白色绒毛，可由于是第一次做，孩子很是珍惜这份果实。带来分享给了大家，由于他的这份毛米酒，闻起来特别特别香，有几个馋的不得了的孩子，偷偷舔了舔，甚至有孩子祈求能给他喝上一口。

我自然是不敢让他们放纵，夺了米酒再来开导他们。却也被这碗米酒惊艳到了，虽是坏了，却发着奇香，米已整块浮起在酒水上，汤汁浑厚着，看来很是好吃。我的馋虫，也瞬间绕上了头。

下班后，我立刻去商店买了一瓶米酒，是湖北特产的孝感米酒，米粒颗颗分明着，打开喝起来，很甜，也是精加工的产物。忽而想起，姥爷是湖北人，这米酒是湖北特产。细细想来，米酒很可能是姥爷从小喝到大的，这也便不奇怪他，日日年年喝来，都不曾厌烦了。

米酒很快喝完后，我觉得它太贵了，似乎不怎么划算，便去买了酒曲，蒸来大米饭，伴着凉开水和酒曲，便又塞回了孝感米酒的玻璃罐子里，接下来丢到冰箱顶上，让阳光照在瓶子上。

两天后，米看起来便飘了起来，打开盖子，会冒出一点点酒香，我照着课本上写的，再次加入凉开水，密封。待到第二天来看，已然成了。

用力打开盖子，米在酒水中冒着小泡，一股浓烈的香气溢进鼻腔，味蕾忍不住开始躁动。用小勺一按，米粒消失在了勺痕之下。成年了的我，不是再那么馋糖，又懒得开火去煮，冲了开水，便端起来喝了。一股热意，从口腔漫过小腹一小碗下肚，满是一场酣畅。

但它不能贪杯，毕竟还是有点儿度数的。做成第一天，感觉不出来，过个一两天，就有酒劲儿上了脑门，让身上也暖呼呼的。我是有点儿馋酒，但每天早晚都要开车，所以只有午饭时，可以小冲一杯，过点小瘾。

近来上班，有些颓累，许是年根靠近，身体啊，自己先开始放假了。但质朴的冲米酒下了肚，又忽而有了干劲，令人啊，十分惊喜。

后来想想，最初接受的食物的样子，许是，会刻在骨子里，纵然你忘了它的味道某一天，它也会回来，找到你，沦陷你。这样特殊的感觉，我想，我该叫它，乡愁，想来，并不违和，但也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