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大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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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老家来电

“玲子，你快回家来吧，你妈出事了。”李玲玲刚从教室走出来就接到了一通邻居刘婶打来的电话。没有一个字的寒暄，语气也很急切。李玲玲一时没反应过来，对着电话那头问了一句，“刘婶，我妈怎么啦？”“先别问了，赶紧回来吧，回来了再说，我先挂了。”刘婶没有直接回答她，电话直接挂断了。

我妈出事了！李玲玲的脑中反复响起刘婶电话里的这句话。她突然回过神来，妈一直在弟弟家里带孙子，怎么会在家里出事呢？她出什么事了？有没有生命危险？……李玲玲满腹的疑问像层层叠叠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但容不得她再多想，刘婶的语气，妈出的不是小事，否则刘婶不会直接打电话来。

李玲玲冲到校长室，她得先请假，晚上还有晚自习，还得找老师代班。好在李玲玲平常基本没请过假，工作一直勤勤恳恳，校长也没有多问，见她说家里有事，还让她不要着急，有什么难事需要帮忙就尽管提。李玲玲谢过校长就往停车场跑，她想起得先打个电话问下弟弟，妈为什么会在老家出事了？

“喂。”弟弟李亮亮一声慵懒的长音响起，李玲玲立即发出一声咆哮，“李亮亮，你把妈怎么啦？她为什么会在老家出事了？”

“你在胡说什么？妈出什么事了，我怎么知道。妈上个月就回老家了。”李亮亮有些不满，一改慢吞吞的习惯也加快了语速。

“你是说妈早就没在你那里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是隔壁刘婶打电话通知我的，只说妈出事了，让我赶紧回去。”李玲玲的生气都加了一成，她没想到妈早就回到老家待着。老屋还是父亲在时建的老房子，已经很老了，而且这些年没怎么住人，都可以说是四处透风漏雨，哪里还能住人。李亮亮明知道情况，还让妈一个人回去住，也没通知一下她。

“我怎么知道你没跟妈联系过，我以为你知道啊。”李亮亮一点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有些怪姐姐没跟母亲联系。

李玲玲此时已经顾不上跟他计较了，说起来自己也确实有错，最近忙是忙了点，但也不至于打个电话的时间也没有，内心多少还是对偏心的母亲有些意见，所以也渐渐联系得少了。但妈毕竟是生养自己的人，她对妈始终是心疼的。

“我现在正往老家，你赶紧回来吧。”李玲玲对着弟弟交待道，一边开了车门跨上车。

“你先看看妈有什么事吧，要没什么要紧事，我就先不回去了，最近也比较忙。”李亮亮不急不忙地说道。

“李亮亮，你还是人吗？”李玲玲气得七窍生烟了，她感觉心里憋得快要窒息。她啪的一下把电话扔到副驾上，李亮亮在电话那头喂了几声也挂断了。

李玲玲开车一直都稳，但今天她太着急了，一脚油门一脚刹车地往前冲。

2.母亲没了

正当李玲玲横冲直撞往家赶的时候，她不知道，她将面临一个这辈子永远的遗憾——母亲没了，真正子欲养而亲不待。就在她接到电话的前一天晚上母亲就悄然离开了人世，只是这个真相在今天早上才被人知晓，而邻居刘婶怕她太担心不敢告知真相，结局已无法改变，不如来了再说。刘婶跟李玲玲母亲关系一直很好，李玲玲父亲去世得早，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不容易，刘婶是个热心大姐，平常对李玲玲母亲像姐姐一样帮衬她。刘婶知道李玲玲是个孝顺孩子，虽然这两年因为弟弟的关系对母亲有些意见，但对母亲她是真疼的。

上初三那年，父亲因为一场交通事故过世了，原本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李玲玲以为自己必定是要辍学回家帮衬母亲的结局，没想到，母亲并没有那么做，反而是鼓励她专心学习，家里的事千万不要操心，妈自有办法。那时弟弟还在上小学，妈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东挪西借，拆了东墙补西墙。从那以后，除了几亩薄田，母亲靠山吃山。山里有什么母亲就采什么，然后不辞辛劳地拿到镇上去卖，换来钱一分一分地攒下来，供李玲玲和弟弟上学。那条山路，母亲闭着眼睛都能走出来，只是她人生的最后时刻，她自己都没想到会把命丢在了这个熟悉的山道边。

李玲玲知道母亲的不易，但她太想读书了，走出这小山村，是她当时唯一的心愿。李玲玲后来考上了师范大学，在市里当了一名中学教师，她心里是非常感恩母亲的，读师范当老师也是随了母亲的心意，尽管收入待遇不高，但比起老家那个穷乡僻壤，她已经觉得太幸福了。如果没有母亲的付出，就没有她的今天，这个理李玲玲一直深深铭记在心底。

一个多小时，李玲玲才赶到家。屋前的坪整得干干净净，挨近厨房的偏屋里码满了劈材，整整齐齐的堆着。来到大门口，李玲玲感到了不祥的异样，一个人被头朝里脚朝外的摆在靠墙一边的堂屋地上。这个场景李玲玲太熟悉了，当年父亲就是躺在同样的位置，她瞬间清醒过来，路上最糟糕的猜想被证实了，她的母亲没了，以后她就是真正的孤儿了！

3.山上葬亲

李玲玲没有哭，路上想到母亲的点点滴滴时，她已经一路泪流满面，此刻的她反倒平静下来。她像个木偶人一般，听从刘婶的安排。家里亲戚不多，没有太多要通知的，近亲都在老家附近住着，该来的都来了，能来的也都来了。唯一的舅舅年岁已高，对于她家的事也没有能力操持了，李玲玲是家长老大，自从父亲不在以后，家中事基本都自己做主。

晚上守灵时，刘婶陪着她，把母亲最近发生的事前因后果告知了她，李玲玲才想起那个该死的弟弟还没通知，她执拗的性格又发酵起来，要不是弟弟一家，母亲不会这么早就走了，一天福也没享就这样凄惨地冻死在河水里，这笔账她是无论如何要记在他们头上的。

母亲回家一个多月了，天气寒冷，家里空空如也。母亲托人把屋顶收拾了一下，漏水的麻烦解决了。天气越来越冷，为了攒一些烧柴做饭烤火，母亲天天上山去砍柴，刘玲玲看到的劈柴，就是母亲一担担挑回来的。昨天傍晚，母亲照样上山了，只是一场意外让她就此丢掉了生命。当邻人发现她时，她趴在山脚下的河岸边上，人已经僵了，两手的十个手指甲里全是泥巴。难以想象，母亲死前是经过多少恐惧和无奈，她拼命想爬上岸，却因为摔伤在湖里，根本无力自救，那是多么绝望的痛苦。

李玲玲不敢想，一想头就像要开裂般疼痛。那里有心痛，有后悔，有自责，让她痛苦不堪，如果……可是没有如果，母亲真实的不在了。

李玲玲没有把母亲去世的事告诉弟弟，也不让亲戚们告知他。来之前弟弟的态度，以及从刘婶嘴里了解到弟弟和弟媳把母亲气回家的行为，都让李玲玲暴怒。为了这个弟弟，她和母亲没少吃苦，从读书到结婚，她没少帮衬弟弟，就连一向大度的老公都有意见，但弟弟只有一个，缺少父爱，李玲玲觉得护着他是应该的。但李玲玲的付出到一对侄儿侄女出生后就渐渐少了。

母亲就这样没了，他来不来还有什么意义？以弟媳的一贯作风，对于母亲的离世，估计心里只有开心，那样不喜欢母亲的人让他们来见最后一面没有必要。唯一母亲亲手带大的两个孩子，李玲玲心里多少有些不忍，那是母亲的心头肉，可是两个孩子呢？他们对母亲有亲情在吗？李玲玲不确定。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她不想看到他们，他们是杀人凶手，她突然有了这样一种认定。

亲戚没也有坚持，李家的这个媳妇，除了结婚前来过一次，后面从没来过，大家也都不认识她，如今似乎通不通知也没太多感受。一贯重视人死为大，关心亲人再见最后一面习俗的亲邻也放弃了坚持，可见他们对李家这个儿子儿媳也是多么失望。

在众人的帮助下，李玲玲把母亲葬在了她摔下去的山顶上。这个一辈子靠着这座山养大两个孩子的女人，从此长眠于此，山路弯弯，像极了她曲折的人生。

4.姐弟缘尽

李玲玲办完母亲的后事，给学校告了假，这几天就放寒假了，她决定继续留在家里，老家有“头七”的说法，去世的亲人，灵魂还没走远，会报梦过来，李玲玲不相信这些，但此刻她多么希望这是真的，她和母亲的一切就这么全断了吗？她真的不甘心啦。可是她睡不着，偶尔疲倦地打个盹，也没有任何母亲的梦影，母亲走得如此干净决绝，她是不是就想惩罚自己呢？李玲玲的痛与恨一齐滋生开来。

弟弟一直没有来电，在李玲玲心里，这个弟弟就真彻底没了。如果不通知还只是一个惩罚的想法，那么这一个星期的杳无音讯，让李玲玲的心全死了。她把弟弟的号码设置成黑名单，就这样吧，如果他有良心，早就来电了，一周都不过问母亲的死活，这样的弟弟留着何用？

李玲玲从前还只是对弟媳有点不满，对弟弟总是给他找个怕老婆的理由。但在母亲这件事上，她明白不只是弟媳的错，是弟弟在纵容，是弟弟对母亲不够关心。从孩子出生到现在上小学了，都是母亲一人给带的，除了照顾两个小的，还得照顾两个大的，母亲的任劳任怨没有得到感恩，一到过年过节，母亲就被赶回来了，弟媳的父母过去享天伦之乐，等到假期一结束，又让母亲回去接着带孩子。刘玲玲早已经有意见了，不让母亲再回去，偏偏母亲心疼儿子，仍然任由使唤，随叫随到。

这次是两个孩子都上小学了，而且上了的是寄宿学校。眼看不需要老人带孩子了，弟媳就要把娘家父母接过来住，弟弟居然没有阻止，硬是给母亲一个人赶回来。母亲明知家里无法住，为了让儿子不跟媳妇吵架，就那样无奈地回家来了。还不敢给李玲玲提。这也是李玲玲最伤心的地方，她是对母亲的做法不满，但也只是心疼母亲在弟弟家受委屈，不让母亲去弟弟家带孩子。那也是心疼母亲呀。

李玲玲一直无法平静下来，母亲遇到那么大的困难都不敢跟她提，她又做对了什么呢？弟弟对母亲不孝，她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山路弯弯，悲伤绵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