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乾元和谢清

玄牝用热水仔细地汆烫着积满灰尘的饭碗,动作利落。烫完后,将水倒掉,又重新盛了一碗热水,递到伯陶面前,轻声说道:“喝了,暖暖身子。”

这是一只破旧的黏土制陶碗,灰色中夹杂着暗红,质地粗糙,周身还有不少陈旧的破损处。碗中的汤面上,隐隐约约漂浮着些许浮尘 。

看到这碗,伯陶不禁想起了府中花匠用来浇花的浇肥勺。那浇肥勺是釉面陶制的,造型精美,内外都绘有精致的花纹样式,勺把顶端还刻有家族的图案。

这般联想之下,伯陶顿时没了胃口,微微偏过了头。

“条件有限。”玄牝说着,把碗放在靠近伯陶一侧的灶台上,接着拿起一块烤饼盖在碗口,自己则拿起另一个还热乎乎的烤饼,大口啃了起来,时不时喝上几口热水,好让食物顺下去。

之后,玄牝静下心来打坐,伯陶则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就这样一直到深夜降临。

这时,一个身着游医服饰的人熟练地打开了大门的锁链,进门后又随手将门锁好,整个动作自然得如同回到自己家中一般。

玄牝早已站在院子里静静等候着他。

“师兄!”她唤道。

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容。他的五官稍显稚嫩,却难掩气宇轩昂的气质,微微一笑间,沉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此人正是玄牝的大师兄乾元,他精通阴阳之术,一直跟随师父侍奉在皇帝左右。

他人还未走到近前,目光却已迅速将玄牝扫视了一番。见她安然无恙,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后大步朝她走来。

“你可有受伤?”乾元关切地问道。

玄牝摇了摇头,被关心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问道:“师兄怎么这么问?”

“今日宫变,住在皇子偏殿的伴读被劫走。全天下能从皇宫堂而皇之地劫走人,除了你还能有谁。”玄牝听了,不禁挑了挑眉,对她而言,这无疑是一种夸赞。“你为何要这么做?”乾元接着问道。

“师兄就当是我以江湖人的身份接的一个任务吧。”玄牝答道。

乾元没有说话,但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他们自幼在门派中长大,与师父亲如父子,师兄弟姐妹们亲如手足,彼此之间心意相通,许多事无需多言。然而,即便如此,那份牵挂却始终无法避免。

“他在里面吗?”乾元问道。

“在,我点了他的穴道,已经睡了。”玄牝回应道。

“需要我做些什么?”乾元又问。

玄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师兄,现在城墙的守卫情况如何?”

“加强了守卫。虽说屋里这孩子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今日朝堂已经斩杀了叛贼首领,伯家犯下的是抄九族的死罪,还有许多相关人等尚未逮捕归案。”

“这么快,这皇帝倒真是个麻利的人。”乾元听了,并未表态。他们所在的门派被钦点为国宗,师父是国师,他自己也在为皇帝效力,且精通卜算预测之术。但这朝堂之中的诸多事情,他实在难以评判。

常人以为卜算之术能看透未来、洞察乾坤,可稍微深入了解便会知道,卜算不过是明晓自然之理罢了。自然之力磅礴巨大、变化万千、千丝万缕,与自然相比,人实在太过渺小。虽说人跳不出自然之理的范畴,但对于每一个人而言,未来终究还是由自己决定。

比如,人终有一死,然而其一生幸福与否,完全取决于自己。有些人一生努力,所得不过一亩三分地,却能日日有饭吃,夜夜安稳入睡,对他们来说,这便是极大的快乐。而有些人住着宽敞的宅院,却整日为次日的琐事操劳,与同僚关系紧张,时常愁眉不展,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所以,卜算对于常人,对于皇家而言,不过是一剂定心丸罢了。个人的生死,朝臣的兴衰,归根结底都是由人自己决定的。

“这次任务要持续多久?”乾元问道。

“不知道,或许一年,或许两年。”玄牝回答道。

乾元听后,沉默不语。

此时,雪已经停了,月亮缓缓升了起来,夜晚比往常明亮了许多。夜凉如水,却与玄牝秀气的面容、清瘦的身形格外相称。他们二人自幼相识,且都天赋异禀。乾元精于卜算,玄牝则精于武术。小时候,他们调皮捣蛋,没少在门派里惹事。好在师父向来袒护他们,让他们不必拘泥于门派的规矩,得以匿名在江湖中肆意闯荡。他们招摇撞骗贪官奸商,拔剑铲除山匪草寇,还时常挑战那些道貌岸然的江湖人士。少年少女勇闯江湖,充满了义气,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在这过程中,年少的情谊慢慢滋生出了懵懂的情愫。

几年后,师父因事务繁忙,无暇分身。乾元便入朝跟随师父,而玄牝身为女儿身,加之近些年朝堂风气不佳,师父便让她隐于暗处。起初,他们二人对朝堂之事并不了解,又都忙于各自的事务,后来因职责不同,相聚的时间越来越少。年少时萌发的那一丝情愫,也渐渐被搁置在了一旁。

玄牝喜欢在屋里的花瓶插上当季的折枝,作为屋内为数不多的装饰。乾元深知她的这个喜好。然而,玄牝每次有事出门,一走就是几个月。有一次,春季的梅花都已经败落了,她才归来,那时花瓶中只剩下三枝干瘪的树杈。而另一边,乾元的屋内,同样也插着三枝干瘪的树杈。

乾元喜好甜食,玄牝从各地带来的由四季花果做成的点心,他尤其爱吃。他时常会在身上藏一两块点心,以备解馋。可由于官场应酬繁忙,他常常会忘记吃,等再想起来时,点心已经变了味道,无法食用了。

一年又一年,时间可以很久很久……

乾元情不自禁地向前伸出手,可伸到一半时,又停在了两人中间。他是如此渴望能拥抱她,可内心却在犹豫,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去拥抱。若是以师兄的身份,似乎有些逾越了。

他的眼中情意浓郁,几乎要满溢出来。可玄牝归期未定,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束缚住她。

玄牝是个自由不羁的性子。曾经有几次,他们二人落入险境,玄牝总是拼死挣扎。习武之人不怕死,她只是不想被束缚,不想自己的生死被他人决定。仅仅因为这么一个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原因,她就会拼尽全力,好几次身受重伤时,却依然浴血奋战,杀出重围。

那时的她,意志坚定,身上散发的浓烈杀气,就像天地间最明亮耀眼的光。

都说江湖第一高手【谢清】天纵奇才,武功天下第一,却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一次次向死而生,才练就了这出神入化的功夫。

玄牝像是鼓起勇气一般,握住了乾元的手,然后略带羞涩地垂下眼睑,将侧脸轻轻靠在了乾元的手心里。

那一刻,乾元只觉手心传来冰凉的触感,手背则感受到微微的热意,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一震,仿佛置身梦中,一阵晕眩。

玄牝既紧张又羞涩,但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乾元的手很大,不太柔软,有点僵硬,却十分温暖。曾经在一次危急时刻,他们牵过手。那次,玄牝身受重伤,和乾元刚逃出一个村落,逃进山里不久,就不慎踏入了猎人的陷阱。乾元反应迅速,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陷阱下面布满了粗细不一的木棍,顶端都被削得极为尖锐,人或动物一旦落下,必死无疑。

那时,情况紧急,他们无暇顾及其他。乾元的胳膊此前被村民恶意拧脱臼,刚接好不久,却还是强忍疼痛,紧紧抓住了她。后来,玄牝成功爬了上来,可乾元的左胳膊却从此再也不能用力了。再后来,玄牝屠了那个村子的所有村民。不只是为了报仇,也因那个村子的村民一直在拐卖人口,还滥用药草控制被贩卖的人,导致村民、贩卖的人口和出生的婴孩无不病态或天生畸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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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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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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