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知多少风霜（23）

  雨绵绵孙女送棉衣，

                    危难中芸芸勇担当。

按过去的农谚，秋分早霜降迟，寒露耩麦正当时，但因为这些年气候变暖，庄稼人不得不推迟到过了寒露才播种，可谁料这年刚过了寒露，天又偏偏淅沥沥下起了连阴雨来，一时大家都慌起来，纷纷找拖拉机播种。

就在这天下午，三哥忽然打来电话，说这几天天冷，要我给住在大哥家的母亲送几件厚点儿的衣服去。我因耩地走不开，碰巧五哥的女儿芸芸放假回来，就让她把衣服送去。

记得前年冬天的一天，我带着女儿慧慧去五嫂家玩，正遇见芸芸在给母亲洗衣服、被罩。五嫂子坐在屋里的沙发上边打毛衣边与我说：“咋天半夜里，她奶奶闹肚，下床不及，弄得床上都是，芸芸起来给她收拾完刚躺下不大会儿，谁知她奶奶又拉了，没法，芸芸又起来收拾收拾，给她奶奶重又换了被子被罩，忙得半夜都没睡，早上起来我说芸芸，奶奶换下来的东西你就别管了，趁空儿我洗，你多睡会儿吧！，谁知人家说不瞌睡，吃过清早饭就去洗了。”

母亲坐在沙发上，歉疚地说：“老了，不中用了，自己都顾不住自己的摊子，唉！光给孩子们找麻烦！”

芸芸进屋来听见，忙安慰母亲：“奶奶，洗洗就妥了，没事儿！”

芸芸穿着雨衣骑着电动车来到她大爷家，把带去的衣服交给奶奶，奶奶又问家里房上的玉米棒用塑料布盖了没有，地可整好，开始耩麦子了没有等话，芸芸一一答了。

说话间，芸芸又见他大爷家的已会说话的小孙孙从外面跑进来，便逗着玩耍了一会，见天色不早，就站起身来跟奶奶说要回去，谁知正在这时，奶奶突然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大哥一见不好，忙去厨房铲了些煤渣盖了，芸芸也赶紧掏出纸来来给奶奶擦去嘴边、溅在身上的污物。

母亲定了定神儿，说：“奶奶没事儿，天快黑了，芸芸，趁明儿早点回去吧！”’一边抬起左手来端起桌上的水碗想喝水，可是还没等她端起水碗，整个人竟突然象被什么定身法儿定住了一般，无法动弹，芸芸一看不好，赶紧上前扶住，过了一两秒钟，母亲才恢复正常。

“刚才我是咋了，怎么胳膊腿都不听使唤？”

“可能是血压高了，我给你量一下。”大哥说着，拿来血压表给母亲一量，果然高了，于是赶紧找出降压药来给母亲服下。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芸芸似乎已感觉到这是危险即将来临的前兆，她忍不住跟大哥商量：“大爷，刚才怪吓人的，这儿离医院又近，咱还是去那儿给俺奶奶看着吧！”

大哥却说：“没事儿，现在你奶奶啥都正常了，不用去！”

芸芸坚持道：“大爷，我怀疑刚才俺奶奶心脏上有毛病，再不去看看，怕是很危险的。”

此时，正在做饭的大嫂子从厨房里出来，不高兴地对芸芸说：“现在的医院到那儿动不动都得花几千块钱的检查费，没病也能给人看出病来，你奶奶好好的，到那儿要是折腾出事儿来，你可担待得起？”

芸芸早就听说过这个大大平日里把钱着着得比命都重，为人非常的小气，听她这么说话，心里早已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但想想奶奶眼下这状况如再不去医院看看，将来只怕后悔都来不及，钱花了可以去挣，人没了却不会重生，实在不行这回我自已花点钱也得给奶奶看看！想到这儿，芸芸郑重地说：“大爷，大大，这回给奶奶看病不要叔叔大爷们摊，我自己出钱！”

大嫂一听芸芸自己掏钱，心中不由得好笑；自己掏钱？小孩子家净说啥大话！但又一想侄女既然敢说，说不定真敢这么做，要是再说什么，被侄女看出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来，岂不丢了自己的面子？毁了自己的名声？于是只好顺水推舟地说：“中，去就去吧！医院里开的票据你记住放好，回来交给你大爷，让他找他们几家把钱摊了还你，你是又一辈儿的人，这钱哪能叫你出哩！”

芸芸见大大语气缓和，就又劝奶奶：“奶奶，咱今儿个去医院瞧瞧，有病看病，没病也就放心了，您就听孙女儿一回吧！中不中？”

母亲觉得这两年身子已大不如以前，嫌倒腾得慌，本不愿去，可想想刚才的事，心里到底也害怕，又见孙女诚心诚意地要去，大媳妇儿也不再拦阻，便也同意了。

大哥心里虽嫌芸芸多事，可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推出家里的汽油三轮和芸芸一起搀扶着母亲上了车，往医院去了。

经过检查发现，母亲的血压，血糖都不正常，心脏，肾脏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并发症，大哥这时才相信了芸芸刚才说的话，好险哪！

当晚，芸芸给母亲办了住院手绪，并留了下来。大哥也给兄弟们都打了电话。

再说家里，到天黑时，麦子总算耩完了，一家人收拾东西回去。

单说四嫂这几天.本来就有点儿感冒，今儿个在地里又淋湿了衣服，加之劳累，越发觉得身体不适，回去胡乱吃了碗饭，便躺下睡去。睡到半夜时，恍恍惚惚的梦见天正下着大雪，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自已一个人正在村头路上走着，忽然身后有人叫道：“四嫂，今儿个咱婆婆五七日，你手里咋啥都没拿？”四嫂回头一看，见是老六家的，听说今儿个是婆婆五七日，心中颇感诧异，便责问道：“婆母娘好好的，什么‘三七’、‘五七’的，净是瞎说。”

老六家的郑重地说：“谁跟你胡说，你该不是烧糊涂了吧，这么大的事都忘了？你去坟上瞧瞧，说不定这会儿家里人、亲戚们都到坟上了！”

四嫂心里纳闷儿，弄不清怎么回事，老六家的催促：“咱这已经来迟了，快走快走。”

四嫂觉得自己啥也没拿，便要回去买去，老六家的说：“来不及了，把我手里的东西给你些拿着算了，俗话说‘心到神知’，是这一说儿就行了。”

来到坟上，果然见二哥大哥等几个兄弟、妯娌都在，坟前小桌上摆着供品，二哥见她妯娌俩过来，很不高兴地责怪道：“怎么才来！”

四嫂解释说：“这两天感冒了，起得迟了些。”妯娌俩边说话边把带来的供果摆上，然后把带来的纸钱，瞑币放在一块，拿起火机去点，可是这时风中夹着大大的雪花扑面而来，几次都没点着，六嫂不由得惊骇道：“敢是婆婆还记恨着咱哩！送钱儿她也不收。”

最后，还是四嫂想了个法儿，扯着自己的衣角挡着北风，这样才总算把纸勉强点着了。

四嫂一边用小棍子拨弄着点着的烧纸，一边有气无力地念叼着：“妈，你四媳妇给你送钱儿了！来拾钱儿吧，以前媳妇儿对你不好，现如今知道错了，你可不要跟俺一样儿计较，啥时候缺钱儿花，就给俺托个梦，俺就把钱送来，以后你可千万别往俺家里去，叫俺不好受（生病），要是你再往俺家去呀，往后俺可不给你送钱来了！”说罢，在坟前跪下，磕头。谁知还未等磕完，忽听得院子里树上的公鸡打鸣，原来竟是做了个梦！

早上吃饭的时候，四嫂想起夜里做的那个梦，本想跟四哥说说，但又一想，还是不说为好，多晦气呀！弄不好会被老四臭骂一顿，故欲言又止。正吃着饭，手机铃声响起，四哥拿起接听，只听电话里大哥说：“老四，昨天晚上咱妈住院了，给你打电话咋不接哩？”

“手机没电了，在哪个医院？”四哥问。

“在医专八号病房大楼十二层慢性病科十六号病房里。”芸芸回答

“哦，知道了。我上午就去。”四哥放下了电话。

一旁的四嫂听了，忍不住嘟囔道：“我说呢，怎么半夜里做这么个梦，看来还真是有事儿了！唉！刚干完活，想松散几天都不成了，这老太太事儿也真多。”

上午十点多钟，四哥来到医院，大哥，二嫂，五嫂和我都先到了，听芸芸说二哥在工地上抽不开身，让二嫂来了，三哥今天找领导请了假，估计两天后回来，给六嫂打电话时，六嫂电话里回话说，她家与我们这个家以后没有任何关了，以后家里有事让芸芸再不要给她打电话。故此六嫂家没有来人。

这是一间共三个床位的病房，母亲在中间床上，正输着液体，北边门口床上，是一位患高血压的，说话吐字不清的中年妇女，南边是一位七十多岁，患糖尿病的老太太。

大哥跟四哥把母亲昨日的情况详说了一遍，四哥见有惊无险，也就放下心来。

南边床的老太太的陪护家属听说我们弟兄七个，不由地说：“哎呦，老太太这么多儿子，真好福气呀！现如今这样的大家庭可是做梦都寻不来的。”

母亲说：“啥福气呀！作难转筋一辈子！”

两天后。

病房里，病号家属在一块儿熟了，有时便聊些家务事，闲聊中，才知道说话的这个女人是南边床上老太太的女儿，这位老太太是附近十全县人，年青时因第一个丈夫得病去世，后带着年幼的女儿改嫁到义州元宝乡银子屯村，第二任丈夫为人倒也忠厚老实，跟前只有一个小孩儿，嫁过来以后，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了十几年平和的日子，老太太那时也深知做后娘不易，所以凡事处处小心，生怕落下个不好的名声。这样多少年过去，村里有好多不知情的年青人都还以为她是儿女们的亲娘。

有一年，丈夫的孩子跟她要钱，由于要得多，索性没给，不想这孩子竟把一个锥子扎着纸箱碎片尖儿朝上盖在她的铺盖下，幸亏被她发现，见此情景，想想这些年来自己小心翼翼的对待孩子，竟落得这么个结果，不由得伤心地落泪。

过了些年，闺女出嫁，孩子也娶了媳妇，俩口子本该松口气儿，可谁知娶的这个媳妇偏又是个不说理儿的主儿，从此家中吵吵闹，再无宁日。几年后，丈夫因病去世，可怜剩下个孤单单的老太太。

今年夏天，老太太觉得身体不适，跟儿子儿媳说了多次，可是小俩口直拖到秋后，见实在不行了，这才勉强带着她来医院，听医生说情况比较严重，交了几千块钱的药费，便叫来姐姐，之后两口子便一去再不照面儿了。好在女婿看得开，两口子不离不弃地在床前一直侍候。

母亲听着这些话，想想自己这些年好不容易盼着孩子们一个个成了家，本该安安稳稳地过几年舒心的日子，可如今轮来轮去，连个家也没了，再加上那些个不顺心事更是无处诉说，心中不由得越发难过。不觉间眼中已噙着泪水。

这天上午，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刚从外地回来的三哥发现母亲心情不好，几经追问，母亲终于说出了心事：她再不愿轮着住下去，这样下去跟没个家一样，倒腾得精神上受不了。

娘儿俩正说着话，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却是三表哥表嫂和新民提着礼物来看望母亲，母亲见了，恐被娘家人看出详细来，忙抬起手来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晴。三哥，二哥，我和芸芸也忙站起来相迎，二哥诧异：“三表哥，你咋知道俺妈在这住院哩？”

“昨个恁家老四家的来找我问给她闺女跑工作的事，听说姑姑在这住院，所以就和新民一块儿过来瞧瞧。”

母亲问：“还在粮食局上班？”

“退休两年了，现在在家除了领孩子，也没啥事儿。”

“姑姑这是咋了？”表哥好象发现母亲的表情有点不对。

母亲忙岔话说：“糖尿病，老毛病了。前两天芸芸给我送衣裳，血糖高，吐了，芸芸怕出事，非叫我来瞧瞧，就来这儿输液了。”

新民表哥也说：“这病我也听说过，血糖可不能忽高忽低，还是瞧瞧得好！”

表嫂听了问二哥：“芸芸是谁？快让我瞧瞧。”

二哥说：“老五家的大女儿，芸芸，过来让你大大瞧瞧！”

表嫂仔细看时，果然是个挺文气的女孩儿，不由地夸道：“真是个懂事的女孩！大学快毕业了吧？”

芸芸答道：“毕业了，上了两年班儿了。”

大家说着话，不觉已十一点多钟，二哥、三哥想留表哥表嫂吃饭，表哥却说回去有事要忙，无奈母亲只得叫三哥二哥去送客人。

来到楼下，表哥才问三哥：“刚才我瞅见俺姑姑眼中噙泪，怎么回事？”

三哥叹了口气：“唉！俺妈不愿轮着住了，嫌倒腾得慌，俺家的事太复杂，我正发愁呢！”

三表哥说：“其实这样也行，只是去谁家住，你们兄弟几个得适当给人家些贴补才行。”

二哥说：“家里妯娌们多，难免有说不通的，不好办哪！”

“叫我说这家里的事儿要想办好，没个纳罕的是不行的，真要是个别家说不通，做哥哥的能把事儿担起来就担起来，最好不要去打官司，俺姑姑都这么大岁数了，作难转筋也得让她老人家过上几年舒心的时光呀！”

三哥说：“老六那儿根本说不通的，他这份儿不行我拿出来算了，只是还有老四家的也挺难缠的。”

三表哥听了，爽快地说：“这几天我正给她闺女跑工作，你放心，不行他那儿的工作我来做。”

大家边说边走，不觉已到医院大门口，二哥又说：“表哥，我还想跟你说件事，前些年，弟兄们把老伙里的亲戚分了，每年只派一家去舅家串亲戚，如今家里过得也都不那么紧了，我和兄弟们商量，打算从今往后哇，每年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到舅家拜年去。亲戚之间，逢年过节的多走动走动，才有近味儿！不然都生分了。”

三表哥听了，略带愧意地说“唉！说起来惭愧，跟你们一样，这方面以前我也没做好，兄弟们这个想法确实不错，从今往后，俺弟兄们也要这样去做！”

“二弟，我临走有句心里话想跟你说说，这些年，大哥住在城里，也不大爱管家里的事儿，往后家里有啥事，望你多操点心，兄弟们之间有啥矛盾，尽量去帮助化解开，最好不要闹到让我来断官司的地步，另外，兄弟们有谁过不上来的，多帮助帮助，当然，有啥事儿需要我帮忙的，只管来找我，我这做哥哥的一定尽力去办。”

表哥表嫂几个人上车就要回去了，绵绵的秋雨中，二哥、三哥和芸芸在医院大门旁的法国桐树下挥手相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