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敌对空域

      “蓝色24号，收到请回答。”

      他环顾四周。座舱外霞光万道，宛若天国，翼下便是那万里长沙。此前，他的父辈们已在这片海域与外敌搏杀了许久，现在，轮到他上场了。

      “接上级命令：有不明身份的飞行器入境，方位220，高度3000，速度550。你部为距其最近的作战单位，迅速前往查证。”

      “蓝色24号收到。”他侧压操纵杆，改变航向，赶往事发空域。不一会儿，一架尾翼上涂着星条旗的“海神”出现在他眼前——和“海神”比起来，他的“应龙”虽然在体格上被压了一头，战斗力却远胜对方。“两中两近”的挂载配置虽然不足以应对大规模空战，但用来对付一架笨重的反潜机已经绰绰有余了。向基地简单汇报后，他得到答复：“对其进行警告驱离。若对方执意前进，可采取进一步措施。”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海神”，并打开摄像机录像取证。透过座舱盖，他甚至能看清“海神”座舱中飞行员高高的鼻梁。十三年前师父牺牲时看到的画面，此刻出现在他的眼前。十三年前，别说是“应龙”，就连“猛龙”这样的“小伙计”都是部队的“大宝贝”。祖国的碧海蓝天，只能靠一群老旧的“长须鲸”来保卫。枪挑“猛禽”，守护万里海疆，这是父辈们的理想，也是最无奈的现实。彼时，他还是一个没放单飞的学员。训练时师父的教导现在仍然回响在他的耳边：“如果你的导弹已经耗尽，而你的祖国和人民仍旧处在危险之中，你和你的战斗机就是最后一枚导弹。”

      “这里是蓝色24号。你已进入我领空，立即离开！”他切换到公共频道，向“海神”喊话警告。不出所料，“海神”并没有改变航向，依旧我行我素。“Come on，mistress！Shoot me down！”“海神”机组的戏谑之语从公频中传来。按照基地先前的命令，他轻轻抬高机头，警告性地摆动着机翼。广阔的天穹下，他的“应龙”被夕阳染成了绯红色，宛若一座不可撼动的界碑，宣示着祖国对这片碧海蓝天不容侵犯的主权。面对横行霸道的豺狼，他已握紧手中的猎枪。“应龙”机身上的五星红旗仿佛在风中猎猎作响，此行誓要斩那海中阎王。

      正当他准备再一次警告时，“海神”突然大幅转向，直挺挺地向他撞过来！他猛踩方向舵，才躲过了撞击——十三年前，面对外机同样的行为，因为“长须鲸”低劣的机动性，师父躲避不及，长眠于这片大海。这次对方故技重施，怎能不使他出离愤怒！“可恶！还当现在是2001年吗！”他立即将录像传回，并向基地请示下一步行动。很快，他便得到回复：“允许你采取除直接攻击以外的一切措施，必要时可开火警告。”

      有了基地的授意，他轻轻拉杆，抬高机头，飞到“海神”上方，翻转机身，亮出翼下的导弹，然后向右蹬舵，顺势侧滑到另一边。为“应龙”的“利爪”所威胁，“海神”机组成员的眼神显得异常错愕。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十三年前被他们故意撞击都不敢还手的人，而今竟有如此勇气与他们亮剑。未等“海神”机组反应过来，他将油门推到“加力”档位，向前切入“海神”的航线，逼迫其偏离原来的航向。伴随着“太行”的怒吼声，“海神”前方的气流被“应龙”炽热的尾焰扰乱，机身开始不受控制地颤动。面对如此坚定的驱离态度，“海神”的机组成员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们的势力横行蓝星三十余载，从来没有人敢对他们的无耻行为报以如此之举。两军对峙的场面，他们见过太多，但每一次都是他们恃强凌弱，对方忍气吞声。这一次，正义的镰刀架在了他们的手腕上，似乎时刻准备着斩断这双作恶多端的黑手。刺耳的叫骂声通过公频传到“应龙”的座舱内，他却不予理会，而是收紧油门，打出了一串干扰弹，然后打开减速板，迅速与“海神”拉开距离。雷达开机，目标锁定，挂架通电，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海神”的驾驶舱内霎时警报大作。“你已被我锁定，继续前进将视作敌对行为，立即离开！重复，立即离开！否则我将采取必要的攻击措施！”他对“海神”下达了最后通牒。

      经过如此一番周旋，又吃了“应龙”的干扰弹，“海神”自知不是对手，便乖乖地调转机头，向境外飞去。眼见“海神”要跑，他推动油门跟上去，一路伴飞，时不时摆动机翼，以示警戒。看着“海神”飞出国境线，他又在国境线上徘徊，直到对方飞出国境线百余公里才解除锁定。

      确认“海神”不再折返后，他向基地汇报：“呼叫总部，这里是蓝色24号。外机已驱离……”

      话音未落，雷达告警器的警报声便响彻“应龙”的座舱，数秒后，导弹来袭的警报也响了起来。他低头观察雷达屏幕，发现在雷达屏幕上，自己前方的空域赫然出现两个光点，都在迅速向自己逼近。其中一个被标记为“MSL”的光点速度较快，距离已不足10千米；另一个被标记为“F15”的光点速度稍慢，距离还有15千米左右。凭借飞行员的职业素养，他果断向左转向，同时略微推杆，将机首指向水平线以下，待“MSL”的光标转移到自己的三点钟方向，他按下干扰弹释放按钮，同时拉杆是自己偏离原来的航线。在他的规避措施下，“光点”与他擦肩而过——不出他所料，那是一枚导弹。

      就在他规避导弹时，那个被标记为“F15”的光点从他的上方飞过。那一瞬，他看清了那位“不速之客”的真容：那是一架“鹰”，是那只被吹捧为“没有一磅重量用于对地”的“鹰”，机翼上的太阳旗机徽和机身上“航空自衛隊”的字样已经昭示了它的身份。

      难怪“海神”老老实实地飞离了国境线，原来是去找它的狗腿子了！

      “我机受到攻击，请求还击！”他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向基地发出请示。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收到了答复：“准许还击！务必歼灭一切来犯之敌！”

      他放眼望去，周围能见度良好的空中走廊中并不见“鹰”的身影。他又看了看雷达屏幕，上面空无一物，切换多个模式扫描后依旧没有收获。那只“鹰”才飞过去没多久，应该就在周围，可他却不知道敌机的具体位置，也就无法使用近程空对空导弹，两机之间的距离也已经小于中程空对空导弹的最小攻击距离。他用雷达再次扫描周围的空域，试图寻找“鹰”的踪迹。

      突然，导弹锁定的警报声再次响起。这次没有雷达锁定，可他也不敢大意，只得赶紧释放干扰弹规避，但却不见导弹来袭——他被那只“鹰”戏耍了，白白地浪费了一组宝贵的干扰弹。“可恶！和几十年前一样只敢偷袭，真是兽性不改！”他忍不住骂道。

      此时。基地发来一条关键信息：“情报显示，敌机近日进行了延寿升级，接受了第五代战机的部分技术下放，增加了被动探测能力，能在不开启雷达的情况下被动接收其他雷达发射的电磁波，从而反推出对方位置，甚至可以通过雷达波的各项信息判断出对方战机型号，并引导导弹导引头锁定，请小心。”

      基地的提醒使他暗暗吃惊：被动探测技术，这本来是“猛禽”的第二双“眼睛”，如今居然被移植到了身边的这只“鹰”身上。“应龙”与“鹰”虽然都是第四代重型战斗机，可此刻敌在暗，我在明，对方的“鹰”甚至在部分技术上占优，战场形势愈发严峻，细密的汗珠从他的头上渗出来。

      “呼叫总部，敌机是否具备光电探测与告警能力？”一番思索后，他向基地询问。

      基地回答：“不具备。对方的升级项目里并没有这一条。”

      基地的答复使他放下心来——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对策。敌人的自负与疏忽给了他反败为胜的机会：几十年来，对方要么是仰仗着自己完备的作战体系，注重武器的系统化性能而忽视了最基本的独立作战能力；要么是考虑侵略弱小国家时作战体系不能灵活运用，强调装备的独立作战能力而全然不顾融入体系的必要性。这只“鹰”也不例外。如果放到完整的作战体系中，其战斗力相当可观；但若脱离体系，进入“一对一”的空中决斗时，其“先进”的技术与上一代并没有多大差别，甚至还会出现部分技术因过度特化而无法发挥作用的状况。

      “我打算关闭雷达，同时以光电系统索敌。这样既不会给敌机被动探测的机会，也不至于引起对方警觉。”他向基地说明自己的想法。得到基地的批准后，他关闭雷达，打开光电系统，连接头盔瞄准具，然后环顾四周，寻找“鹰”的身影。

      约半分钟后，他在自己右后方上空不远处的云层中发现了一些异样：云层的另一边传来极其强烈的光电信号，基本可以判定是一架飞行器。他轻轻拉杆，推满油门，向上方的云层中飞去。当他飞出云海时，他扭头一看，茫茫的云海上，那只“鹰”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此前，它一直躲在“应龙”后半球的雷达探测盲区内，被动侦测着“应龙”的雷达信号而没有被发现；“应龙”雷达关闭后，它无法继续通过被动探测技术来侦测目标，只能自行开启雷达进行搜索。从“鹰”的被动探测技术失效到其雷达开机捕获目标，这半分钟，足以让“应龙”扭转乾坤。

      几乎就在同时，“应龙”座舱内的雷达告警器也开始作响。数秒后，导弹来袭的警报声再次响起。对于正在驾驶“应龙”爬升的他而言，躲避导弹就相当于放弃抢占制高点，极有可能在后续的作战中落于下风。看着从“鹰”翼下飞出的“响尾蛇”，他决定铤而走险。

      “约束模式启动！霹雳8一发离架！”伴随着简短的口令与脉冲发动机的轰鸣，一枚导弹从“应龙”的翼下飞出。导弹在空中转过了180度，然后径直朝着“响尾蛇”飞去。他用头盔瞄准具的瞄准环牢牢地瞄准“响尾蛇”，为导弹提供目标指引，同时按下干扰弹释放按钮。数秒过后，伴随着一声巨响，一枚火球在他身后不远处炸开——来袭的“响尾蛇”被“应龙”发射的导弹击爆。但此刻，他的近程空对空导弹只剩下一枚，如果他不能用仅剩的这枚“霹雳”将“鹰”斩于天穹之下，就必须冒着吸入敌方干扰弹与撞机的危险，抵近到敌机后方，用机炮攻击；抑或是主动与敌机拉开距离，等敌机进入自己中程空对空导弹的攻击范围后再使用手中的“闪电”，以部分领空的暂时沦陷与后续的外交问题为代价换取更高的命中率和自身的安全。

      当他翻过半个筋斗，驾驶“应龙”恢复平飞状态时，他看到那只“鹰”正向他迎头飞来。双方距离不足2千米，又有着较大的相对速度，预计两机交汇的时间还不到三秒。如此短的时间内，双方的导弹都来不及启动发动机，无法发挥作用，只能用机炮对射。“鹰”的机炮备弹量足足有940发，短短数秒内就可以打出一道密集且致命的“弹幕”；“应龙”的机炮威力更大，可是备弹量远少于“鹰”，射速也较慢，150发炮弹绝不能由他肆意挥霍。他驾机左右翻滚着，躲避着“鹰”从翼根喷出的火舌，顷之，他的“应龙”便与那只“鹰”擦肩而过。

      交汇的那一瞬，他看清了“鹰”的座舱中飞行员的脸庞：那个飞行员与自己的袍泽战友并没有什么相貌上的差别，只是眼中流露出的不是正义之师保家卫国的勇武与热忱，而是无耻之徒偷袭不成的暴怒与疯狂。两机交汇后，他观察着“鹰”的动向，只见那只“鹰”仰起机头，企图依靠充足的动力抢占制高点。见此情景，他果断向左滚转，利用“应龙”绝佳的机动性实现小半径转弯，同时锁定敌机，迫使其做出变线规避的动作。“鹰”的动力虽然充足，但机动性终究不如“应龙”。连续几个来回后，“应龙”逐渐积累起能量上的优势，在这场宿命对决中占了上风，最终紧紧地咬住了“鹰”的六点钟方向。

      “切换非约束模式！霹雳8一发离架！”又是一道简短的口令，那枚仅剩的“霹雳”呼啸着从“应龙”翼下飞出，直扑“鹰”身后巨大的尾焰而去。那只“鹰”眼见着“霹雳”朝自己飞来，便立刻左右横滚，疯狂地抛射着干扰弹，企图将导弹引开。

      它的干扰措施奏效了。那枚仅剩的“霹雳”被干扰弹吸引，脱离了锁定，最终落入大海。此刻，“应龙”的近程空对空导弹已经告罄，而敌机仍剩下三枚“响尾蛇”，即便占据着优势攻击阵位，在对方导弹数量充足的情况下，他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更别提击落敌机了。如果他选择抵近用机炮攻击，那么“应龙”就极有可能吸入“鹰”的干扰弹，导致发动机故障，甚至与对方发生碰撞；如果他主动与敌机拉开距离，使用中程空对空导弹攻击，那么国家将颜面尽失，后续在外交上也会出现领空问题的争议。进退两难，应当如何抉择？

      “当外敌进犯时，我们就是第一道防线！”

      “头顶的蓝天，就是我们肩上的责任！”

      “如果你的导弹已经耗尽，而你的祖国和人民仍旧处在危险之中，你和你的战斗机就是最后一枚导弹！”

      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浮现，师傅的谆谆教诲仿佛仍在耳边回响。短暂的思考后，他的思绪回到现实。看着眼前的敌机，他再次将油门推到“加力”档位，加速跟了上去，准备用机炮给对方最后一击。与敌寇面对面地搏杀，这个情景，他与战友们已经演练了多次，如今，当那一天真的来临，为了身后的万家灯火与碧海蓝天，勇敢前进成为了他与师父共同的选择。

      他将准星牢牢对准正在左右横滚的“鹰”， 同时不断向其靠近。当水平显示器上的“开火”光标由绿色变为红色时，他果断扣下扳机，一道火舌瞬间从“应龙”右侧的边条翼处喷出。140，130，120……座舱内备弹计数器的数字正不断变化着。一串炮弹命中了“鹰”的翼根，将机翼打断；另一串炮弹穿过“鹰”的尾焰，直接命中发动机，那只“鹰”瞬间爆燃起来，失去平衡，拖着浓烟坠入大海。

      当他回头查看战果时，他看到一朵白色的伞花在空中展开。将“鹰”的坠落位置发回基地后，他低头检查“应龙”的状态。150发炮弹只剩下六发，不到三吨的剩余油量只能勉强支持他返航。

      “呼叫总部，这里是蓝色24号。敌人已被歼灭，空域已清空，请求返航。”确认周围没有敌机后，他长舒一口气，拿起通话器。“做得很好，准许返航！与外敌对抗了那么久，你辛苦了！”通话器中传来基地的回复。

      他改变航向，准备返回基地。极目远眺，他似乎看到师父在为自己护航。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十三年的风雨，落在那架编号81194的“长须鲸”上。落日的余晖已然淡去，浩瀚的天幕下星芒闪烁。“应龙”的尾焰宛若一对流星，呼啸着划破寂静的夜空。十三年，繁星依旧。烈士的英魂犹如漫天的繁星，照亮了这三百多万平方公里的碧海蓝天，也照亮了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神州大地。那是军魂，是国魂，是空天战士十三年砺剑苍穹，铮铮不屈的铁骨脊梁，更是华夏儿女五千载薪火相传，久久不灭的峥嵘传说！

      翼下的千里石塘，浪花正浅吟低唱。仰望苍穹，这趟航程的终点仿佛就是那片星辰大海。

（本文灵感来源于2014年中国海军航空兵“蓝色24号”歼-11BH拦截外国军机的真实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