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世事如烟》
《十八岁出门远行》
天色完全黑了,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遍体鳞伤的汽车和遍体鳞伤的我。我无限悲伤地看着汽车,汽车也无限悲伤地看着我。我伸出手去抚摸它。它浑身冰凉。那时候开始起风了,风很大,山上树叶摇动时的声音像是海涛的声音,这声音使我恐惧,使我也像汽车一样浑身冰凉。
我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座椅没被他们撬去,这让我心里稍稍有了安慰。我就在驾驶室里躺了下来。我闻到了一股漏出来的汽油味,那气味像是我身内流出的血液的气味。外面风越来越大,但我躺在座椅上开始感到暖和一点了。我感到这汽车虽然遍体鳞伤,可它心窝还是健全的,还是暖和的。我知道自己的心窝也是暖和的。我一直在寻找旅店,没想到旅店你竟在这里。
小说的荒诞在于余华直接瓦解了司机与暴民之间本应敌对的关系,破坏了以往存在人们心中的惯性逻辑观念。司机与暴民的关系被彻底地推到叙事的背后,使人们无法从常理上推断司机与暴民之间究竟达到了怎样一种妥协。而正是这种吊轨的关系,决定了“我”的所有反抗变得毫无意义。“我”只是“暴力”戏弄和摧残的对象,是乖张人性的印证物。
《西北风呼啸的中午》
我就这样坐在这个刚才看了一眼但又顷刻遗忘的死人身旁。我到这儿来并非是我自愿,我是无可奈何而来。尽管这个我根本没打算接纳的朋友已经死了,可我仍没卸去心上的沉重。因为他的母亲接替了他。一个我素不相识也就谈不上有什么好感的老女人成了我的母亲。她把我的手当成她的手帕让我厌烦,可我只能让她擦,而且当以后任何时候她需要时,我都得恭恭敬敬地将自己的手送上去,却不得有半句怨言。我很清楚接下去我要干些什么。我应该掏出二十元钱去买一个大花圈,我还要披麻戴孝为他守灵,还得必须痛哭一场,还得捧着他的骨灰挽着他的母亲去街上兜圈子。而且当这些全都过去以后,每年清明我都得为他去扫墓。并且将继承他的未竟之业去充当孝子……然而眼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立刻去找个木匠,请他替我装上被那大汉一脚踢倒的房门。可我眼下只能守在这个死鬼身旁。
“我”被迫成为另一个人,且麻木地承担起另一份人生。看似荒诞不经的行为却道出了一种心理体验的真实——荒谬到极致就是生活,生活的终点似乎必将走向荒谬。
《死亡叙述》
认定了宽恕的不可能。男孩的死亡让他心生愧疚却免于责任,女孩的重伤让他负起责任却因此死亡。
《爱情故事》
“从一九七七年的秋天开始吧。”我说,“我们坐上那辆嘎吱作响的汽车,去四十里以外的那个地方,去检查你是否已经怀孕,那个时候我可真是失魂落魄。”
“你没有失魂落魄。”她说。
“你不用安慰我,我确实失魂落魄了。”
“不,你没有失魂落魄。”她再次这样说,“我从认识你到现在,你只有一次失魂落魄。”
我问:“什么时候?”
“现在。”她回答。
十六岁时得知女孩怀孕,男孩虽胆怯但敢于直面,不怕暴露内心的恐惧感;而今天,男人想踢开女人,却一直虚与委蛇,不肯明说,所以是失魂落魄。
《命中注定》
童年的经历就已经预示了危险,然而在宿命下,故事中的人物依然走向了死亡。
《两个人的历史》
因命运走上了不同道路的两人,身份不同必然不能互相理解,而两人间的距离也只会越来越远。
《难逃劫数》
怪诞情节被极度夸张处理后,人物的行为就显得有些做作。“非人化”的处理使他们成为了一具具空壳——某种单调品质的化身。
《世事如烟》
整篇小说就像是一场死亡的盛宴,每个人物都在不断地逃离死亡,每个人物也都在不断走向死亡,似乎无论他们如何挣扎都逃不脱既定的命运。
小说开始就是一派死亡气息,出场的第一个人物是卧床不起的7,这为整篇小说奠定了一个阴沉的基调。在最初的出场中,每个人命运的轨道就已经铺定,所有的因果都片段式的展露出来:7在儿子生日时病倒,预示两人命运的相克;4的梦呓也是她悲剧命运的源头;3与她孙子同床从而有了后续乱伦的出现;司机驾驶的卡车将泥浆溅向灰衣女人,后来两人命运就始终纠缠在一起;6赶鸭似的赶着一群女孩,象征着他对待女儿的态度;2以吊儿郎当的形象出现,这样的性格也是后来他陷入困境的原因;而算命先生似乎始终掌控着一切。
如果说是7的妻子在开头对算命先生的过度迷信开启了愚蠢的盲目传播,最终造就了众人的悲剧“命运”的话,那么算命先生便是一切阴谋与罪恶的始作俑者,他以极其恶劣的手段试图与死亡的宿命对抗,进而将本就预定好的命运之轮又平添了些荒谬与可憎。不过死亡的宿命不应归罪于他,毕竟人物的命运早在出场时就埋好了,他们带着不同的面具,跳着不同对舞蹈,只为了奔向且必须奔向同一个终点——坟墓。
除了讲述宿命的不可违拗,余华还捎带着把美好扼杀,让丑恶留存。4作为青春和美好的象征——她的声音如清泉叮咚,让久病失眠的7如沐春风,让瞎子心醉神迷——被命字当头的迷信所迫害,成为了最给人希望也最令人绝望的美的化身。3则是跟4对应着的衰老和丑陋——专业的哭丧者,声音如鬼嚎,还与自己的孙子乱伦——却怀孕了,丑恶的新枝萌发了。而最为邪恶的算命先生——一个老不死的老头,克死了自己的诸多子女,每个月都要玷污一位年轻的女孩,正是他毁灭了美好的4——还将继续欺骗下去,毁灭更多的“美好”。余华在此构建了一个同北岛《回答》里一样的世界。
小说结尾4唱着歌,微笑着走向江水,瞎子随着歌声毅然赴死。他们隐隐地方反抗着荒谬的命,但他们弱者的身份又无可奈何,只能被迫接受,走向死亡或者走向麻木。对于4来说,在这个灰暗的世界中,死亡也许是一种解脱。总之他们自由地死去。
小说中所有人物姓名均被舍弃,代之以抽象性的数字符号,如“2,3,4,6,7”或“算命先生”、“灰衣人”、“瞎子”等指代名词。人物及其性格淹没于数字符号的序列中,对人生的苦难和生活的残酷表现出一种彻底的冷漠;取消人名,也使主体变得模糊起来,成为叙述者的道具,直至近乎虚无。一切恍如幻觉,命运也随之飘忽不定,冥冥之中无形的强大异己力量控制着故事的安排。作品以这种俯瞰网络结构方式和符号标志方式展现世态人物,虽然有一定的间离感, 却更为真实全面地展露了人与环境的本来状态,而且使我们看到了二度以上的多度视野、多度观察方向,使作品具有立体化的真实感。
小说最讽刺的一点是书中只有一个人是向往光明与美好的,而这个人却是个瞎子。
由《世事如烟》可见,余华前期作品无论是从主题范畴还是从形式探索上说,都是与先锋文学的发展同步同调的:即以本体论为核心观念去体察世界,形成了一种以无选择性、片断式、精神分裂式文本结构为特征的叙事风格,他蔑视秩序的存在,消解绝对信仰与终极价值,到偶然和本能自我中去寻找法度。因此在这个非理性的虚无的世界中,恶与暴力便不可扼止地流溢出来。
余华的外表是冷漠的,内心是狂热的;语言是冷漠的,感情是狂热的。读余华的小说,你不能不惊讶于余华的情感世界竟充满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的奇特意象,你将从他孤独、冷漠、敏感的面容下,深切地体会到那颗无限微妙而深刻,丰盈而新鲜的灵魂震颤。他的小说,从不作客观外部的一般描述,也没有故弄玄虚的编造,只是致力于表现人类的深层意识和自我本能的变态的真实。余华对存在本质质疑,对人的精神进行执着的形而上的求索、追溯和拷问,又表现了他所具有的高尚的精神使命感,同时也使他的作品获得了独立牢固的精神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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