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阳而生的野蔷薇——由黄香久说开去

逆阳而生的野蔷薇——由黄香久说开去

黄香久是张贤亮的小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的女主人公。作为一个被劳动改造的对象,黄香久像马老婆子一样,是不幸的;而作为一个处在人生最灿烂年龄的女人,黄香久的爱情婚姻生活(情感遭遇)同样是不幸的。在怪力乱神横行的社会大环境中,在魑魅魍魉无处不在的生活境遇中,黄香久用自己孱弱的身体、倔强的性格与不公平的命运进行抗争,尽管自己被现实生活撕扯的遍体鳞伤,但是她仍然以执拗的精神挣扎着。

尽管作品没有明确角度黄香久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但是从成为劳动改造对象的角度可以看出,她的家庭肯定属于所谓的“黑五类”中的一类。封建社会是“一人得道鸡犬飞升”,而在黑白颠倒、乾坤倒转的时代,往往会出现因为莫须有的标准而被判“反动”,导致“株连九族”的惨剧发生。黄香久成为劳动改造的犯人,直接的理由是身为女人的她行为的“不检点”——与心仪的男人搞对象。尽管不是生活在“存天理,灭人欲”的封建时代,但是男女之间的谈情说爱是有悖伦常,是伤风败俗,是资产阶级的腐化生活。因为做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自然难逃进班房,成为批斗对象的厄运。

一个充满勃勃生机、生命力旺盛的年轻女子,尽管遭受不公平的待遇,但是在纲纪颠倒的时代无处申诉,更不可能平反以获得自由。既然现实无法改变,她只能认命。于是,在劳动改造的农场一堵墙隔成两个世界——男人世界和女人世界——阴阳互补构成完整的世界;而在劳动改造进行生产劳动的田间,一条宽阔的马路同样把一个完整的世界分为两半——男人劳动的区间和女人劳动的区间。黄香久就是浩荡的女人军团的一份子。与沉闷的男人相比,女人还是相对乐观的。尽管因为各种莫须有罪名遭受“政治迫害”,但是她们还依然表现出积极阳光的生活态度。不过,这个世界原本是阴阳和合的,但是因为权力的介入,硬生生被拆成楚河汉界。因为泾渭分明,蒸空的场域就充满太多的不可能,也給那些极富奇思妙想之人提供了施展才华的机会。男人的一半与女人的一半本应该相谐相生,但是被一条冰冷的马路、一堵高墙給隔离成两个世界。——“女犯和男犯是绝对隔离的,隔离得我们这些男犯几乎忘了旁边还有女犯的存在。然而,毕竟农场是一个农场,劳动是一种劳动,道路是一种道路她们确确实实就在我们身边,有的年轻的刑事犯,凭着公狗般的鼻子,能嗅出女犯今天在哪里干活,经过了哪条道路,甚至今天她们女队发生了什么事。”这边的雄性族群不论是繁忙的间隙,还是晚上窝在一起,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半;同样,雌性的世界,除了在农忙时用撩人的歌声——“二哥哥到农场去劳改,撇下我三妹子守空房,三妹子三妹子你莫心慌,劳改农场有口粮呃——嗯哎哟!呀得儿哟——”——让另一个世界的另一半魂不守舍,就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象着自己与另一半在一起的浪漫缱绻。黄香久就是生活在这个“阴阳两隔”的世界里。

人首先是生物性的存在,正常的个体生命生物本能的需求每一个人都有。但是,这种肉体的本能需求因为戒律鸿沟的横亘被无情地扼杀。可以说,每一个还没有失去生理功能的人都渴望寻找一种方式进行释放,活力四射、热情似火、欲望炽烈的黄香久也不例外。在这个男人与女人必须绝对隔离的环境中,用什么来排解生理的欲望,因为年龄不同,欲望需求不同,就用了不同的方式。经过一个冬天和春天的压抑,夏天来临,黄香久寻觅到一种释放的方式——野浴。“她也不敢到排水沟中间去,两脚踩着岸边的一团水草,挥动着滚圆的胳膊,用窝成勺子的手掌撩起水洒在自己的脖子上、肩膀上、腰上、小腹上……为了撩水,她上身有力地一起一伏,宛如一只嬉戏的海豚,凌空勾出一个个舒展优美的动作。水浇在她身上任何一个部位时,她就用手掌使劲地在那个部位揉搓,于是,她全身的活力都洋溢了出来。同时,在被凉水突然一激之下,又在面庞上荡漾出孩子般的欢欣。”年轻的、情欲旺盛的黄香久在天然的大浴场中旁若无人、“肆无忌惮”地用大自然的“眼泪”清洗着自己的胴体,在一个个湿滑的动作中把内心压抑已久的欲求慢慢地消释。一丝不挂的她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面前,“她没有惊呼,也没有吓得四处躲藏,而是眯起眼睛迟迟疑疑地望着我。眼神里有几分愤怒、几分挑战、几分游移。……终于,她露出洁白的牙齿朝我莞尔一笑。随即,又抿上嘴,侧耳听了一下。只有呼呼的风声,芦苇和芦苇说着情话。于是,她并不急于穿衣服,却撂下手中的内裤,像是畏凉一样,两臂交叉地将两手搭在两肩上,正面向着我”。细腻而复杂的心理矛盾,透析出黄香久内心经过纠结挣扎后,最终勇敢而坦然地面对。目之所及、心之所愿通过这些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就是黄香久,一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不为世俗观念所束缚的黄香久。面对自己内心所想,她大胆地追求。也许正是这种为追求本心而弃繁文缛节于不顾,才让她的人生被涂抹上浓郁的悲剧色彩。

政治之风因为是人为的社会运动,“兴风作浪”者退出其掌握话语权的位置之后,其所宣扬和推行的一套用以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的标准也就失去了价值。这样,当新的标准出现,旧的标准退出历史舞台,那些“有罪之人”就获得了“刑满释放”。黄香久得益于政治之风的转向,成为自由人。卸下枷锁,就有了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与机会。可是,由于曾经的“黑历史”,黄香久经历了两段婚姻之后又孑然一身。尽管岁月无情,但是并没有在黄香久身上留下太多太深的痕迹。八年之后与见到自己野浴的男人——我在劳改农场的再次相遇,一段未了情就有了“了”的契机与场域。对自己的胴体一览无余而不为所动的男人,黄香久内心充满了好奇,更有一丝敬佩。当再次相遇,两个人的内心都不同程度地荡起涟漪。可是,当两个人怀揣着美好的憧憬步入婚姻殿堂之后,残酷的现实——“我”的“不管用”和“半个人”——把一切的美好与幸福再次撕扯的面目全非。这对黄香久来说,打击是巨大的。八年间在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让自己怀有几分敬意的男人真正躺在自己身边,不是享受幸福,反而带来更大的痛苦。面对男人的“无能”,黄香久以女人特有的宽容和温柔抚慰,并想方设法为他调理,以求早日让他恢复男人的雄健。把最好的东西留给男人吃,为男人精心缝制穿戴的东西。在朴素的思维里,她认为男人只要吃饱穿暖就能成为真正的男人。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辛勤的付出没有收到丝毫的回馈。在没有与男人同吃同住的时候,女人一切的欲望都只能用其他的方式消解;而当与男人同床共枕却无法宣泄自己的欲求时,她只能“红杏出墙”。队长胡学义的垂涎与黄香久的饥渴找到了共振点。

殊不知,图一时之快,却给自己接下来的生活与人生带来无法弥补的伤害。黄香久的出轨看似隐蔽,其实在整个农场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秘密”。对于妻子的不忠,“我”因为无法完成身为丈夫对妻子应尽的责任而深感自责和屈辱。而随着“我”恢复了正常男人的一切生理功能之后,面对曾经躺在别的男人怀中的妻子,除了嫌恶,就是对其进行肉体和精神的无尽折磨。因为自己出轨,理亏在前,黄香久只能忍气吞声,把苦水往肚子里咽。爱一个人,可以为他/她付出一切。尽管丈夫对自己冷嘲热讽、百般刁难,但是黄香久依然尽一个妻子的责任,以求通过自己的悉心付出获得丈夫的原谅。“哀莫大于心死”,丈夫表现出的“恩断义绝”的决绝,让黄香久慢慢认清现实,渐渐回归理性。心不在了,留下人又有什么用呢。——离婚成为两个人必然的婚姻归属。“我命里不该有好男人。找着一个好男人还笼不住,要跑。我前两次离婚,都拼命地向人要钱,要东西,打官司;这次跟你离,我心甘情愿送给你。上炕吧!今天晚上我让你玩个够!玩得你一辈子也忘不掉我!”特殊的时代,导致人间关系充满诡谲,甚至让人性扭曲。但是,纵使命运对自己不公,黄香久仍然遵从本心所向,“敢爱敢恨”、敢作敢当。在男性主导的社会,一个弱女子本来就生存不易,再加上时代的原因,让她更无法活出正常人的样子。即使如此,黄香久也没有对生活、对人生失去念想,仍然对她所爱的人给予母性最大的温情呵护。“不管有多少人给你送葬,送花圈,心眼里真正哭你的就我一个……以后,每到清明,我不管在哪儿,都给你烧纸,你就到我这儿来拿钱花好了……”

也许人们会给黄香久贴上愚蠢和傻的标签,但是在黄香久的思想情感里,她不为陈规陋俗所囿,敢于挑战“男权社会”的条条框框,用自己带有“特立独行”色彩的行为生活着,与命运抗争着。她很累,但是活出自己人生应有的色彩,不像马老婆子,不像何丽芳。一株蔷薇花,她不是生长在温室里被人供养着,而是生活在大自然之中,汲天地之灵气,恣意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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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chengx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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